第二十六章 初識杜岳蕭
第二天一大早,病人三三兩兩的並沒有幾個,瘟疫的狀態一天好過一天。
潤夜很快看完診,朱紅玉在一旁已經等候多時。
「道長,我還是想跟你聊聊。」
潤夜一聽,知道一定是琥珀的事情。
「你也是學醫的,怎麼就不明白……」
「我就是想問問原因,不想怪您嚴厲。」
潤夜一愣,他想自己也不能平白受冤屈,於是問朱紅玉:「要聊昨天你妹妹的事吧?」
朱紅玉點了點頭,表情很是複雜。
「我妹妹闖了什麼大禍呀?」
「兩位病人的葯,一個是解表的,一個是溫補的。拿錯了可能會出人命。要不然你跟我交代過,我又怎麼會隨意責打呢?」
朱紅玉也覺得這事心有餘悸,妹妹的確太粗心了。
「我替妹妹給您道歉了……等這場瘟疫過去,請您去城裡最好的齋菜館賠罪。」
潤夜心裡好受了很多,打趣道:「我怎麼看你也不像個吃素的。」
朱紅玉的眼睛一轉,而後道:「我們給您點個炒菜,您看我們姐弟三人,啃大肘子,兩全其美。」
潤夜狠狠地用手指頭點了下朱紅玉的腦門,道:「用會胖成豬的。」
「豬肉有毒,豬屎無毒,豬屎可解豬肉之毒。」
「哪裡聽得這些亂七八糟的說辭?」潤夜看著朱紅玉,極為疑惑,一臉不悅。
朱紅玉本想打一個《本草綱目》里的玩笑,這才想起來本朝沒有《本草綱目》,趕緊閉上嘴跑到藥房。
「此為謬誤,望醫者周知。」
這一日,也不知因為自罰還是賠罪,朱紅玉某足幹勁搖了十幾瓶截瘧丸出來。
因為妹妹已經提出了離開的想法,她只能更加拚命的賺錢,午飯都沒有吃,大中午最熱的天,背上背簍開始挨家挨戶收雞蛋。
幾個村民跟朱紅玉也是老相識了,走到杏花村時,幾個老太婆還約上了自己的親朋好友捧著雞蛋過來。
這次收雞蛋的過程極為順利,因為上一次收過,夏天雞又愛下蛋,幾個認識朱紅玉的叫上親戚換雞蛋,很快一背簍雞蛋就滿了。
等到晚上的時候,杏花村的一個小婦人要回娘家,和朱紅玉搭伴。
這小婦人家裡十分有錢,一家養了二十多隻雞,足有一背簍可以賣的新鮮雞蛋。
二人一人背了一背簍雞蛋,走到了桃花村。朱紅玉把銀子跟小婦人結了,潤夜都出門來幫朱紅玉將雞蛋搬了進去,這回娘家的小婦人看直了眼。
跟朱紅玉說了兩句話趕緊離開。
滿滿兩背簍雞蛋,朱紅玉看著有點發愁,顧大嫂那邊……明天去借個牛車吧。
顧大嫂將昨日的剩飯倒給雞吃,正忙著侍弄雞窩,朱紅玉走了過來。
「喲,妮子,過來了?這幾天不見,又瘦了。」
「大嫂,我來是跟您借牛車的,您看行嗎?」朱紅玉嘆了口氣,自己被弟弟和妹妹磋磨得不成樣子,要是有個幫忙的人就好了。
「行呢,你不是以前跟我說過,這事我一直放在心上。拿走吧。牽著牛鼻子走就行。」
朱紅玉知道一些趕牛的技巧,她小時候也放過牛,殘存的記憶幫了她不少忙。
走到顧大嫂後院,將牛車上的繩子解開了,牽著鼻環老牛跟著朱紅玉,往前走。
村裡阡陌小路上的行人比前幾日多了些,看來自己的截瘧丸有些用處。
來來往往之間,還有不少人給她打招呼,朱紅玉奇怪了,怎麼這些人對自己如此殷勤?
到了三官廟,朱紅玉搬著兩背簍雞蛋出來,將牛車后鋪上軟綿綿的被子,然後一點點將雞蛋撿了進去。
坐上牛車,朱紅玉嘗試著駕駛了一下,不被牽住牛鼻子的老牛也沒有什麼脾氣,往官道上一走,十分平穩。
再到雲夢鎮時,朱紅玉嘆了口氣,荒涼、破舊、蕭瑟,一幕幕鬼城的樣貌映入眼帘。鎮子還是那個樣子,看來瘧疾並沒有結束。
朱紅玉強忍著對於疫區的恐懼,又走到朱雀大街上,開始叫賣:「賣雞蛋了,雞蛋!」
來來往往的行人見是上次的小姑娘,一股腦圍了上來,險些將朱紅玉壓到車底下。
「終於來了!今天雞蛋怎麼賣?」
「大家不要急!一個個按照順序排隊!」
朱紅玉努力維持秩序,但顯然是徒勞。
無奈,她只好坐在車上,人群也漸漸得沒有那麼狂熱,井然有序起來。
「二十文一個,還是上次的價格。」
「給我來二十個!」
「三十個,我要三十個!」
「姑娘往籃子里裝十個!」
「姑娘我買一個。」
……
人群絡繹不絕,雞蛋一下子被哄搶而空,朱紅玉覺得自己今天像是在送東西一樣,跟不要錢了似的。這次沒有賣艾條,買的是雞蛋,也買了近五兩銀子。
牛車裡還剩了幾個被壓碎的雞蛋,也在合理的損失之中。
時候尚早,朱紅玉知道自己帶著牛車不能馬虎,逛街的心情自然沒有了,趕著牛車就要走。
此時,一雙手牽住了牛車。
那手很是乾淨,無名指上還帶著貓兒眼戒指。朱紅玉抬眼一看,是個中年男人,卻沒有中年男人的油膩感。
這人身量勻稱,衣著錦麗華緞,再往上看,高鼻樑,深眼窩,目光深邃而純凈。不似漢人的平平面容,顯而易見,這是個胡人。
「您是哪位啊?」
「小姑娘,我盯著你看很久了。你是上次在我們家藥店買葯的小姑娘嗎?」
這胡人說京北官話,一聽口音知道是個北方來的。
而龍朝定都在杭州,為官之人多講淮南官話,朱紅玉出身鄉野,說贛州官話。交流起來雖然沒有問題,但這個胡人的口音總讓人覺得心裡不舒服。
「什麼事?」
「你上次開的方子,能賣給我嗎?什麼價格隨便說。」
原來是跟她買方子的人,朱紅玉鬆了口氣。
「不知怎麼稱呼?」
「在下是惠民大藥房的老闆,杜岳蕭。」
朱紅玉上下打量了一下杜岳蕭,知道此人身價不凡,無論自己說什麼價格,他都可以接受,但這藥方是不可能賣的,這些都是吃飯的傢伙。
「杜老闆,方子我沒有帶著。我一個女孩子和陌生男人去什麼地方閑聊,有辱名節。這樣吧,後天你到桃花村三官廟找我。可否?」
杜岳蕭聽到這句話,很是滿意。雖然彎彎繞繞了許多,但是女孩子說的也有道理。
「姑娘如何稱呼?」
「我姓朱,名紅玉,叫我紅玉就好。——老闆上門拜訪,可否帶些輕薄的布匹?我實在找不到這城中的布鋪,兩匹青色的,四匹雜色。謝謝老闆了。」
朱紅玉說著,架著牛車就走了。她這樣一番要求,讓杜岳蕭更是放心。看來小姑娘是真的有意把配方賣給他,否則便不會提出上門禮。
駕著牛車,朱紅玉先回了顧大嫂家還牛車,再按照賭約去山裡用泉水洗澡。回來的路上看見葛根花,刨了兩根葛根出來。
回到三官廟之後,潤夜在藥房收拾藥材,朱紅玉蹦蹦跳跳得來到藥房。
潤夜正在砸田七,弄得整個藥房叮叮咣咣。見看朱紅玉這般開心,實在少見。
「遇到什麼開心事了嗎?」
「我今天去城裡做了一大筆生意,然後去山裡用山泉水洗的澡,咱們的賭約還算數嗎?」
潤夜特別無奈,他想勸朱紅玉不要糟蹋自己的身體,又想讓朱紅玉張長記性。
「賭什麼?」
「嘿嘿,沒想好。」
潤夜似有似無的「哼」了一聲兒,顯示出對朱紅玉的輕蔑。
「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愛護自己,畢竟人身難得,中土難生。」
朱紅玉「哦」了一聲兒,也不知道是不是厭煩了潤夜的說教。潤夜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有典故,她跟他卻一句話都搭不上。
這種距離感讓人真的很不舒服,她很想衝破這個距離感,她想知道潤夜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晚上,朱紅玉早早進了廚房,新挖出來的葛根洗乾淨切塊,和秈米熬粥慢燉。而後在大鍋里下油,炒幾個時令蔬菜。
潤夜的院子後面種著菜,朱紅玉趁著熬粥的功夫,拔了空心菜出來,潤夜不吃蒜、蔥,朱紅玉只能素炒出來,最後加點鹽進去。
雖然說少了素炒空心菜最好吃的滋味,但她心中想的只有潤夜是否能吃、是否會喜悅。
晚上,占鰲下學回來,三個人坐在齋堂吃飯。潤夜遲遲不到。
朱紅玉覺得奇怪,問琥珀道:「你師父怎麼沒有來啊?」
「不知道。」琥珀的回答很冷淡,並沒有帶著怒氣,簡直是師徒恩斷義絕的樣子。
朱紅玉知道,潤夜留他們在這裡,已經是莫大的恩惠。
「你們,都不關心潤夜去做什麼了嗎?」
琥珀撇了撇嘴,道:「我與他之間,再無糾葛。」
「占鰲,你也這樣認為嗎?」
「姐姐。」占鰲一下子摔下了筷子,道,「你為什麼每天都潤夜長潤夜短,為什麼和他說話就一點也不避諱呢?你不知道女子貞潔最重要嗎?」
說實話,朱紅玉知道琥珀和潤夜不和,不成想占鰲竟然這樣說她。
朱紅玉站起身來,指著自己的弟弟和妹妹,連連搖頭。
「占鰲,你這樣說,姐姐很不開心。你是個讀書人,知道斗米仇升米恩的典故吧。」
「對,我知道。」
「潤夜從沒有欠過咱們什麼,當有問題、有磨難時,他出手相助。咱們不僅不感謝,甚至於讓你懷疑他和我之間的關係。若是潤夜真想發生什麼,又何必讓你住在他的屋子裡?」
「還有你,琥珀。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對你是嚴苛了些。但是你沒有責任嗎?」
「都是土裡刨食吃長大的孩子,一個讀書、一個學醫,怎麼這點見識和肚量都沒有?」
朱紅玉啰啰嗦嗦得說了一大堆,說得直覺得自己肚子里的氣漲,一頓晚飯是一點也不想吃。
她想起自己身體里還有病灶,想方設法安慰自己的心情,可是她真的冷靜不下來。
「我知道你們不願意住在這裡,很快我就會帶你們離開這裡。」
說著,朱紅玉端起自己的粥,放了一些鹹菜和炒空心菜進碗里,走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