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一章
【正文開始】
石榴裙下英雄冢,九霄雲上攬月閣。
攬月閣是京中最大的花樓,座落在京中明鏡湖畔。每當華燈初上,燭火映在湖水中蕩漾,正是樓里的姑娘們梳妝打扮,嬌聲笑語喜迎恩客的時候。
無論是長相身段,抑或是才情,攬月閣的姑娘們都是首屈一指的。每年從各地慕名而來的恩客數不勝數,才子佳人的故事常有傳出,版本不一,凄美中帶著香艷,廣為流傳。
樓里的規矩與其它地方不一樣,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裡年老的花娘能自贖自身。有的洗凈鉛華從此隱在別人的後院,還有相當一部分人做起其它的營生。
花娘們的營生,自是與本身相關。她們贖身後,大多居住在攬月閣後面的落花巷裡,彼此照應。
落花巷很長,有近百戶人家,大部分都是年老的花娘。這裡與京中其它的巷子並無不同,戶戶都緊閉著大門。
花娘們都愛養女兒,花幾兩銀子買來一些窮苦人家的女童,養大成人。姿色好些的賣與富貴人家,或是送進攬月閣,都是極為來錢的。姿色差些的,也能賣給來往的富商,撈得一筆銀錢。
她們以此為生,養女防老。
此時落花巷裡,草木春深。
巷子上空飄著香氣,有花香,脂粉香,還有飯菜香。家家戶戶都到了飯點,各自圍著桌子用起飯來。
倒數第二家的屋子裡,卻是另一番景象。
老大夫替床上的少女把過脈,輕輕地搖頭,「這位姑娘底子太弱,身子太過單薄,高熱不退,怕是有些不好。」
「大夫,你可得要好好替她治啊。不拘什麼葯,你只管開來,我不怕費銀子。」說話的是一位中年美婦,頭上插著金釵,描眉畫眼的,抹著厚厚的脂粉。她身上衣服的面料不差,衣裙的樣式瞧著卻不太像良家婦。
「金娘,可不是老夫不肯開藥,而是這姑娘怕是已灌不進去葯了。」
金娘看著床上的少女,狠了狠心,「你儘管開吧,灌藥的事情我們自己想法子。」
老大夫無奈地搖頭,開了葯。
金娘送走大夫,急急地去買葯,再火速地煎好,命屋子裡的另一位綠衣少女托著床上姑娘的頭。她則捏著姑娘的嘴,使命地把葯灌下去。
高熱中的少女已人事不知,葯進去的少,流得多。如此來回灌了幾碗,好歹灌了一些進去。
「娘,這樣行嗎?」綠衣女子問道。
「死馬當成活馬醫,不行也得行。」金娘跺著腳,一臉的心疼。
不知情的人還道她是心疼床上的少女,實則她是心疼銀子。養女換錢,好不容易養大了,正要換個好價錢。要是人沒了,那豈不是人財兩空,她白忙活十幾年。
想想都冤得慌。
約是過了兩個時辰,期間,金娘一直守在少女的床邊,眼珠子都沒有挪一下。生怕一個眨眼,快要到手的銀子就飛了。
突然,床上的少女發出微弱的咳嗽聲,像是要醒過來。金娘面色一喜,心裡念著感謝菩薩,她的銀子總算保住了。
綠衣少女急切地喚著,「碧姜姐姐,你可是醒了?」
床上的少女頭疼欲裂,皺著眉,她慢慢地半睜著眼,被這聲姐姐喚得心一驚。莫非自己沒死,落到燕赤人的手中?
待看到床上的紗帳,她眼一沉。心裡一個咯噔,快速地打量著屋子。春風從屋頂的瓦隙中鑽進來,帶來一股花香,沁人心脾。窗欞上的硃色紗簾被風吹得飄起,紗簾不知是幾年前掛的,邊緣處脫絲起卷,有幾條長長的絲線在風中飛舞。
她的床前,坐著一位婦人,旁邊站著一位綠衣少女,這兩人她都不認識。
對面有張床鋪,簡陋的通鋪樣式,木架暗黃,無雕花,無鏤圖。床上掛著綠色的紗帳,而她自己這邊,則是粉色的。
如此簡陋的一間屋子,看著像是市井人家,卻又隱透出一些不同。比方說屋內的幾個大衣櫥,還有兩個梳妝台,以及滿屋的香氣。
再還有屋子裡的琴架,與牆上掛著的琵琶。
這是哪裡?
「我的兒,你可是醒了,擔心死為娘,生怕你就此丟下我,讓我可怎麼辦哪?」金娘一把將她抱住,是真的喜極而泣。
可不是得高興,人保住了,那白花花的銀子也就保住了。
少女的眉頭皺得更緊,面上卻不露聲色,看著綠衣少女。綠衣少女也在看著她,杏仁大眼柳葉眉,水汪汪的眼睛眨巴著,配上嫩如凝脂的肌膚,清純之中透著誘惑。
「碧姜姐姐,你病了三天,昏了三天。綠衣還怕你……你現在餓不餓?」
碧姜?綠衣?
少女垂下眸子,長長的眼睫覆下,像一把張開的羽扇。她不知道這世間,還有人能喚她一聲姐姐,而且她並不叫碧姜。視線之中,是一雙完全陌生的手,十指青蔥如玉,指甲粉嫩透亮,一看就是平日里精心養護的。
但卻不是自己的手。
自己的手,雖然皮膚白晳,卻因常年握劍,虎口處都結了一層厚繭。而這雙手,太過細幼,像是未長成的少女。
多年的習慣,令她養成了處驚不變的性子。不用細細思量,都能明白事情的不尋常之處。此處沒有她習經為常的硝煙氣,沒有將士們的廝殺聲。還有這間屋子,即不像燕赤人的寒山洞,也不像是裕西關一帶的民居。
她究竟是在哪裡?又變成了誰?
金娘抹了半天的淚,放開了她。她看著名叫綠衣的少女出去,待進來時端著一碗粥。那白瓷碗特別的小,和茶盅差不多大。
她確實感到腹內空虛,靠坐在床頭,優雅地喝起來。
雖在邊關多年,但她骨子裡皇家的禮儀全部都在。看得綠衣心裡納罕,總覺得碧姜姐姐喝粥的模樣比從前好看。
到底哪裡好看,又說不上來。
動作雖優雅,速度卻不慢。金娘只道她餓狠了,也沒懷疑。一碗見底,她輕舉著碗,金娘一愣,「哎喲,我的兒,你不能再吃了。自小到大,你什麼時候吃過這麼多,可別再吃出個什麼好歹?」
一小碗的粥都吃不完,從小到大都是當貓養大的嗎?
少女沒有吭聲,綠衣接過她手中的碗,扭著腰肢出了門。方才她還沒注意到,現在看到綠衣走路的姿勢,一搖三擺,並不像是正常的走姿。柳腰花態,款擺生姿。如此儀態,她只在宮中的樂女身上見過。
還有眼前自稱是娘的婦人,頭上簪著大紅的絹花,臉上的妝色極濃,看五官長相,年輕時候應是一位美人。雖是風韻猶存,卻透著媚俗。
「我的兒啊,那起子窮酸哪裡養得起你金貴的身子。你呀,莫再想著鄭家哥兒。不是娘狠心拆散你們,而是你和他不合適。他將來要考功名,你美娘嬸子能同意你跟著他?再者,你是娘錦衣玉食養大的,能和鄭家哥兒吃糠咽菜?要為娘說啊,你天生就是來世間享福的,何必自討苦吃。」
金娘儘力擠著慈祥的笑,兩頰擠出深深的溝壑,把原本撲得極厚的粉卡在溝里,形成一道白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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