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摧眉折腰事權貴,最是無情帝王家 第三章 逝水

第三卷 摧眉折腰事權貴,最是無情帝王家 第三章 逝水

隨駕的太醫進進出出,侍侯的宮人端著葯碗。胤祄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他完全昏迷,無論我如何在他耳旁輕喚,都不肯張開眼。

胤祄忽然睜開了眼,那眼中閃著迷離的光,彷彿他此時全部的靈魂都在眼睛里。他拚命的轉著眼珠,把整個臉也帶出了光彩,我忽然恐懼的領會到這也許就是人們常說的迴光返照。我一把拽過身旁伺候的太監,沖他大喊:「去請皇上!去請皇上來。」但叫聲就像是蚊子的喊叫,無力而嘶啞。我真怕那太監聽不清我在說什麼,有一瞬間他真的只是呆楞著,就在我準備繼續喊叫時,他終於明白了過來,慌張的向外跑去。「八嫂,你……怎麼……這麼慌張,一點都不像你了。」胤祄虛弱的笑著,彷彿每說出一個字他的生命就會流失一分。我想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但他只是搖頭:「八嫂,我想見額娘。」「十八阿哥放心,你病一好,馬上就能見你額娘了。」我嘶啞著回答。「可是……我想現在見。」他痛苦的說:「還好雖然見不……到額娘,卻有八嫂……」他的聲音越說越細,我幾乎要聽不見了,但最後幾個字卻還是清晰的傳入我耳里:「我要變成……星星,一直保護額娘……和八嫂。」

他說著安詳的閉上了眼,我驚恐的推著他叫:「十八阿哥,十八阿哥。」

幾個太醫湊上來,一下把我擠了出去,他們混亂的忙著,可沒多一會兒,他們都靜了,全伏跪在地上,為首的一個沖我顫巍巍的道:「八福晉請節哀,十八阿哥薨了。」

我用全身的力氣搖頭,騙人的,全是騙人的。我無知無覺的向外走,遠方一輪紅日從地平線上蒙蒙升起,天空中夜晚濃郁的藍色彷彿浸在水裡,漸漸變淺,最後定格為柔和的淡藍。這樣風和日麗的清晨,卻是胤祄生命的終點,天邊的雲瑩白,露水的氣味清爽。

帳外的一角,我蹲著拚命的吐。可惜昨天就空空如也的肚子再也吐不出什麼,但我還是不停發泄自己的苦悶。

一隻手輕拍了我的背一下,我不知是誰,也不想知道,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嘔著。那手又在我背上輕拍,然後開始有規律的拍打,像是要把快岔氣的我撫順氣息似的。

不知為什麼,被那手拍撫,心變得平靜。然後我像是自語又像是要說給身後人聽:「我騙他的,什麼變成天上的星星,全是我騙他的。人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我為什麼要騙他?我應該告訴他真話,他到死都相信我騙他的話,要變成星星……變成星星保護我。」我越說越難過,淚不由自主的掉了下來。

原來知道歷史卻無力改變是這麼恐怖的感覺,今天胤祄的結局是不是就預示著未來我和胤禩的下場同樣不可更改。「如果是我的話,寧願死在假話里,因為那樣更幸福。」憂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異樣的熟悉,但又似乎全然陌生。記憶中的那人從來不會用這樣的腔調和我說話,最重要的是,他絕不會在我傷心落淚的時候安慰我,他唯一會做的只有落井下石。

我詫異的回頭,胤礽正在身後沉著臉看我,當我望過去時,他臉上複雜的表情瞬間淹沒,一直輕拍我後背的手也立刻縮回,冰冷的道:「瞧你現在的樣子,還有點貴婦的氣質嗎?真是丟人!還不趕緊回去收拾收拾,好過在這裡把老八的臉丟盡。」

丟人?我瞬間的憤怒后,只剩下濃濃的悲哀:「太子,十八阿哥薨了,難道除了丟人,你什麼感覺也沒有嗎?」

他的臉不斷變化,各種不同的感情像大風天里的雲彩般飛快的在他眼裡、唇邊不斷掠過,但每一種都快的讓我無法把握。最後,他的表情固定了,像是被人用膠水粘住般的嘲諷顯露出來,冷冷道:「對,你說的對,我什麼感覺也沒有,不像某些人感情過剩,都浪費在毫無意義的地方。」

當胤礽臉上的表情不斷變換時,我就知道我問錯了。胤祄是他弟弟,就算他再無情,也不可能毫無感覺?我是被胤祄的死沖昏了頭,連他話中明顯的關心都沒聽出。接著又想到我被關禁閉前,聽到他說的「與人無由」的話,覺得自己真是糊塗,為什麼總是戴著有色眼鏡去看胤礽?

我想補救,可一切都太晚了,一個比胤礽更冰冷的嗓音道:「說的好,原來是朕感情過剩,都浪費在無意義的地方了,今天真是要謝謝太子教誨。」

天!我聽到這個聲音的第一反應是想驚聲尖叫,怎麼每回我和胤礽說話,就會被他聽見,倒霉也不是這種倒法吧!

扭頭看向康熙,可能是因為有了上次的經驗,我很快就平靜了。奇怪的是我身邊的胤礽,他上回還怕的要死,這次比上次嚴重的多,但我偷眼觀瞧,他臉上除了略顯蒼白外,竟然很平靜,甚至有一種解脫的慶幸。

場面一時冷場,康熙冷冷的看著胤礽,胤礽淡然回視,我在旁邊看著他們兩個,陣陣寒氣直灌心底,這對互望的父子此時完全沒有父子的感覺,倒更像是仇人。

我混亂的大腦拚命的轉著圈,理智告訴我不要在此時說任何話,做任何錶示,但心裡卻想找些替胤礽解釋的詞語,可惜康熙根本不給我這個機會。「胤禔,你送太子回營。」康熙突然對身後一臉恭敬的大阿哥胤禔吩咐,胤禔走過來要攙太子,卻被他一把甩開,揚長而去。

康熙沒有再往胤礽離去的方向看一眼,只是輕描淡寫的對我道:「瑤丫頭,你也累很長時間了,回去休息吧!」「是,兒臣跪安。」我低下頭答,無力感襲擊著我,感覺今天的一切彷彿都是冥冥中註定的,人力無法扭轉。轉身離開時,似乎聽到聲悠然的嘆息,但再回身,身後一個人也沒有,康熙已經進了十八阿哥的帳篷。

大隊人馬又開始向前行進,最終目的地是布爾哈蘇台行宮。因為本來就已經離的很近,所以到達那裡只用了一天時間,快的沒有給我留下任何思考的機會,讓我連替十八阿哥傷心的時間都沒有,現在的我只覺得混亂。

所有人到了行宮都大大的鬆了口氣,覺得終於可以放鬆,只有我的神經越綳越緊,如果沒記錯的話,布爾哈蘇台正是康熙一廢太子的地方,想到那天甩手而去的胤礽,我的心一緊,窒息的感覺湧上,其中還攙雜著負罪感,如果當時我不問那句話,歷史會不會不同?

明明歷史記載他是個驕奢淫逸,暴虐不仁的人,明明以前也很討厭他,為什麼現在又為他擔心?

因為他和書上說的不太一樣,一個聲音在我心中嘀咕,而且當年他還救過你的命。我無力的扯動嘴角,笑容里只有苦澀,你已經知道了結局,為什麼還執迷不悟?胤礽敗亡只是早晚的事,就算一廢不是他的結局,可還有二廢等著他!而且,以他的人品的確不是當皇帝的合適人選。

我警告自己不要再攪和這事,費了半天勁終於把自己說服。可卻悲慘的發現,就在我想事情時,自己的腿像是自動的一樣,竟然跑到了康熙寢宮。

從十八阿哥死的那天,我的禁令就被莫名其妙的解除了,因為當初這個禁令本身下的同樣莫名其妙,所以能解除自然讓我鬆了口氣。但是即便如此也不用這麼誇張吧!我一路走來,竟然沒一個人阻攔,我要是刺客的話,康熙就慘了。

康熙的寢宮靜悄悄的,像是根本沒有人,我猶豫著掉頭打算回去,可這時寢宮的門緩緩打開,李德全的身影顯露出來,他看到門外的我,似乎一點也不驚訝,恭身請安后道:「格格來的倒巧,萬歲爺正要讓奴才傳您過來陪著說會子話呢!」邊說邊向我比了個請的手勢。

現在我是想躲也躲不了,只能無奈的走進寢宮。我進來時,康熙正側躺在軟榻上,一隻手捂著眼睛,也看不出到底是睡著了,還是在想事情。

正當我猶豫著要不要請安時,他低沉的道:「瑤丫頭吧,禮就免了,過來陪朕坐一會兒。」

我小心的走上去,覺得自己現在特別像要去摸老虎屁股的人,一個不好就要葬身虎口。走到康熙榻前,他伸手拉著猶豫的我坐下,但另一隻手卻仍舊牢牢的捂著眼睛。「別怕,朕不會傷害你。」他似乎感到我的不安,低聲安撫,可惜這種安慰對我效果不大。因為我總會想到胤礽,康熙也曾對我說他是真的愛護他,可結果已經載入史冊——胤礽被兩廢,到死都過著幽禁的生活。

康熙總是敏銳的,他像是知道我的心事般握緊我的手道:「只要你別和太子一起傷朕的心,朕自然會護著你,不讓任何人傷害你。」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也包括太子。」「皇阿瑪,太子他……」我終究管不住自己這張多事的嘴。「不用說了,這事朕自有主張。」康熙疲憊的搖頭打斷我。

李德全來到康熙榻前,低聲道:「主子,大阿哥求見。」

他說完後半天,康熙一句話也沒說,最後揮手道:「讓他進來。」然後放下那一直緊捂眼睛的手,盯著我幽幽的道:「瑤丫頭,朕讓你看齣戲,可好?」

我怔怔的看著他,不知道剛才他捂著眼睛時,是不是也和現在一樣的神色,總之從他抬手的剎那,他用事實告訴我,他仍舊是康熙,還是那個俯攬眾生的九五之尊。原來剛才他牽著我的手,對我溫柔的說話,根本是一個夢嗎?

我迷糊的依照康熙的安排,走到一面屏風后,聽著大阿哥胤禔在外面向康熙請安。「皇阿瑪,兒臣知道您此時心中傷痛,本來不應打擾。但有一事,兒臣實在是隱晦多日,心中難安,左思右想覺得實在不該對皇阿瑪隱瞞,所以特來向您稟明,也好請您老人家處罰兒臣隱瞞不報之罪。」胤禔滔滔不絕的說著,我心裡隨著他的話湧上一片陰影。這種時候,這個惟恐天下不亂的人,恐怕是沒有什麼好話的。「前幾日晚上,兒臣看到太子在您帳前徘徊,本來以為太子只是去給您請安,所以兒臣也沒怎麼在意。可有一次卻看到太子往您帳里窺視,兒臣萬死,不敢驚擾您,所以一直隱瞞至今。」胤禔的聲音誠惶誠恐,完全不像做作之語。

太子胤礽逼近康熙帳篷於裂縫中窺視其起居,意圖不軌,這是歷史上有名的「帳殿夜警」。我怎麼把這段歷史給忘了?心裡笑的更苦,沒想到所謂的帳殿夜警並不是康熙親見,而是被大阿哥胤禔告發。但轉念一想,大阿哥胤禔一向並不怎麼得康熙喜愛,先前康熙也有說讓我看齣戲的話,顯然對胤禔此時要說的事情不相信的成分居多。如果這麼推論,康熙應該不會相信並做出一廢太子的猛烈舉動呀!

果然康熙興趣缺缺,只是輕應了聲:「哦!」卻並不接下去,一時屋裡的氣氛有些尷尬。

胤禔急忙接著道:「皇阿瑪,兒臣所言句句屬實,如有虛言,兒臣必遭天譴。而且這事也並非兒臣一人所見,有人可以為證。」

康熙聽后沉默良久,方問道:「是誰?」「十三弟,是他和兒臣一起看見的。」胤禔的話擲地有聲,像雷一樣在我心裡炸開。

腦子裡猛的閃過曾在書上看到的,十三阿哥胤祥在一廢太子中到底站在一個什麼樣的地位,他為什麼會被康熙斥責?為什麼從一廢太子后,康熙對他越發冷落,甚至直到康熙死去,他都沒有被晉封。一切顯然都要在今天揭開謎底,歷史正向我展現它的本來面目。

我應該興奮,因為我就要知道所有的真相,可我此時完全沒有絲毫興奮之情,因為我不再是一個歷史的旁觀者,而是參與者,我不得不悲哀的正視這一點。

果然康熙立刻宣召胤祥覲見,我躲在屏風后,根本看不到殿上眾人的表情,但空氣里瀰漫的緊張氣息卻能清楚的感覺到。

我偷偷的從屏風后探出身子,又飛快的縮回去。雖然只匆匆一瞟,但康熙僵直的後背和胤祥垂頭跪地的身影還是深深映入我的腦海。

沒有人說話,因為大家都在等待答案,我心裡也不由緊張,胤祥會說什麼?他到底看沒看見胤礽偷窺的事情?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十八日

「……臣(指康熙本人)自即位以來一切政務不徇偏私,不謀群小,事無久稽,悉由獨斷,亦惟鞠躬盡瘁,死而後巳。不知臣有何辜,生子如胤礽者,秉性不孝不義,為人所不為,暴戾荒淫,至於斯極。今胤礽口不道忠信之言,身不履德義之行,咎戾多端,難以承祀,用是昭告昊天上帝,特行廢斥。」

康熙遣官員去祭天,拿走的那份祭天禱文卻一遍又一遍在我耳邊響著,因為臨去之前,他命大阿哥胤禔念禱文給太子胤礽聽,當時我就在旁邊,胤禔每念一句,胤礽伏於地上的手便神經質的顫抖一下,直到念完他也沒有停止這個動作。「二弟,你都聽明白了嗎?」大阿哥胤禔念完后,假惺惺的問著,樣子實在令人作嘔。

胤礽沉默半晌后道:「我的皇太子是皇阿碼給的,皇阿瑪要廢就廢,免了告天吧。還有一件事請大哥一定轉告,皇阿瑪若說我別樣不是,事事都有,只是弒逆的事我實無此心。」「二弟放心,大哥一定帶到。」胤禔點頭答應,自從康熙說要廢太子后,平常一貫太子前太子后的他,立刻換了稱呼,快的讓所有人都覺錯愕。我卻一點也不詫異,畢竟歷史上,一個在太子被廢后,提出親手殺死自己弟弟的人,什麼事做不出來。「弟妹,咱們走吧!」胤禔輕聲催促,我這才發現他已經走到門邊,正等著我一起離去。

是呀!是該走了,康熙還等著我回去。自從他在布爾哈蘇台行宮宣布廢黜太子后,一直卧床修養。最近的康熙更是古怪,一刻看不見我,就會命人四處尋找,好像怕我走丟了似的。本來回京后,我就該回八貝勒府,可他一定要我在宮裡陪伴。結果從回京后,我除了在接駕的儀仗里遠遠的瞄到胤禩外,竟連一句話也說不上。

總覺得康熙似乎在害怕什麼,或者說胤礽的所作所為使他失望的同時,也越發的害怕我同樣讓他失望。看著現在的康熙,我卻覺得真實起來,比那天用閃亮的眼睛緊盯著我,讓我看場戲的他更真實。

只是,當初的那場戲早就已經不能稱之為戲了吧?「你去替朕看看太子。」今早病懨懨的康熙對我這樣說,隨後我和大阿哥胤禔一起來到了拘禁胤礽的咸安宮。「八弟妹……」胤礽忽然開口,我回頭詫異的看著他,不明白他叫我還有什麼事情。「咳~」門邊的胤禔咳嗽一聲:「弟妹,我想起些事情,先走一步。」說著飛快的邁步出門,我皺眉望著他的背影,剛才他的表情明顯詭異,似乎在期待什麼事發生。

胤礽在胤禔走後,臉色變得好了些,顯然他也受不了這個滿嘴虛情假意的哥哥。「太……二阿哥,有什麼事嗎?」到嘴的太子被我生咽回去,心似乎也被東西堵住了「弟妹,前陣子我心情不好,如果有得罪的地方,還請原諒。」他低頭說。換來我更多的詫異,隨後一聲長嘆,只能在心裡默念: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些須小事,二阿哥不必放在心上,而且當初我也有錯。」我看著萎靡不振的胤礽,輕聲說著,感覺如果自己再大點聲,就會驚嚇到他。

他聽后沉默的低著頭,氣氛尷尬,我只好又道:「二阿哥,皇阿瑪還等著我回去,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沒什麼事。」他茫然的抬頭看我,隨後欲言又止的補了一句:「你要小心。」

小心什麼?我奇怪的看著他,他嘆道:「我現在明白你當年的話了,可惜太晚了。只希望你不要忘記,他誰都不會救,他只救他自己。」

他?我呆了一下,才明白胤礽指的是康熙,是那年胤礽掐住我脖子,逼著我說的氣話,沒想到事過境遷,他還記得這麼清楚。

我又想起當初胤礽救起被推入水中的我,不禁失神:「我想我欠你一句謝謝。」說著加大聲音道:「當初謝謝你救了我。」

原來這麼多年過去,我從沒對他說過謝字。這聲遲來的謝謝終於為我們的恩怨劃下休止符,其實我們本是意氣之爭,到如今這步田地也該結束了。

但胤礽卻搖著頭道:「當初的事不用謝我,我救你也是為了自己。如果讓索額圖殺了你,我就再也沒有退路,我救你,只不過是給自己多留條路罷了。其實我總覺得當初皇阿瑪把你留下來,是為了試探我。」他說著自嘲的一笑:「也可能是我多心,你這麼得皇阿瑪寵愛,也許你和我是不一樣的,他到最後還是會救你。」「你不會有事。」我輕聲念著,聲音若有若無,連自己都聽不清。其實有事和沒事有什麼區別,他這回雖然沒事,但二廢的時候呢?只不過讓他再痛苦一回而已。

胤礽似乎沒有聽見我的話,淡然道:「弟妹慢走,我不送了。」

我沖他一福,飄然走出咸安宮,感覺整個身子都如騰雲駕霧般輕飄飄的不著力。

胤禩,你在哪裡?我想見你,我整個心靈都在大喊大叫,面上卻更加沉默。恍惚中好像撞入一個懷抱,我想去辨認,可眼睛沉的張不開。那懷抱是那麼溫柔,像胤禩,是他嗎?我繼續走神,直到那人扶正我,直到冰涼侵襲我身,直到他小心翼翼的問:「你沒事吧?」

我努力站直身子,向來人福身道:「多謝四貝勒關心,我沒事。」「你……」胤禛驚訝的臉在我模糊的眼中放大,隨後他更加謹慎的追問:「你真的沒事?」「真的沒事。」我笑答:「我好的可以唱歌、跳舞,四貝勒要不要聽我唱一曲。」「不用。」他慌張擺手,語氣像是見了鬼,臉上一貫無動於衷的表情片片碎裂,如果現在讓那些平日在他面前大氣也不敢喘的宮人看見的話,保證他的威信會出現「小小」的問題。我邊想邊輕笑,知道他是被我的態度弄糊塗了,因為自從我被他設計后,這是第一次和顏悅色的與他說話,像是回到我剛來古代的那幾年。那時候我上趕著想拍他的馬屁,如果當時他讓我高歌一曲,我是絕對不會拒絕的。可惜他從沒提過這方面的要求,我自然無法展露才華。「你今天是怎麼了?」他蹙眉望著我半天,最後下結論道:「我看還是找太醫看看吧!」

他的話自然換來我的白眼,嗔道:「你這人真奇怪,別人和你客氣的說話,你卻勸人家去看大夫,難不成非要我冷著臉對你,你才好受?或者……」我遲疑了一下,試探的問:「你不會是有自虐傾向吧?」「你……」他哭笑不得,眼裡露出不解的神色,顯然對我所說的「自虐」不太了解,但也知道不是好話,終是忍住沒問。忽然他臉上露出思索的神色,隨後眼中爆出璀璨奪目的光芒,緊盯著我問:「你終於明白我了,對不對?你原諒我了,對不對?」

我含笑點頭:「所以,咱們的恩怨一筆勾銷,以後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好了。」

他不能置信的望著我,臉上的神色越發柔和,可只是一瞬他的臉色又恢復了平靜無波,對我淡淡的道:「不好。」「怎麼不好?」我納悶的問,沒道理我這個被害人願意和解,而加害者卻不依不饒啊?「當然不好。怎麼可以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你所有的事我都記在心裡,我也要你記著我,永遠不能忘記。」他堅定的說。

換來我搖頭苦笑:「記著又能如何?還是忘了吧!」「不!」他毫不猶豫的拒絕,森然道:「我不會忘的,你也不許忘。如果原諒就代表忘記,我寧願你永遠恨我,恨我一輩子。」

我直直的和他對視,感覺如果輕易撤退,就會在這事上妥協,而我已經沒有再妥協下去的資本。最後,還是我先移開了目光,低嘆:「你……這又是何苦?」「這就是我,愛新覺羅。胤禛,大清皇朝的第四子,我要你看清楚,永遠也忘不了。」他突然把頭靠過來,一雙墨黑的眼睛緊緊的盯著我,向來無情的眼此時卻夾帶著一股緊張,甚至眉心之間都被這股緊張夾出了一道縫。

我迷惑的看著他,我們此時近到連呼吸都像在爭搶空氣,這樣近的距離,為什麼我還是不明白他?因為我們的心一直很遠嗎?也許曾有一刻,我和他接近過,可惜我們都沒有去把握,所以只能漸行漸遠。

遠處傳來宮人雜亂的腳步聲,我一凜的後退,他則若無其事的道:「我有事要辦,先走一步,瑤妹妹要多注意身體。」

風掠過,樹葉上閃爍著虹的顏色的露珠無聲無息的飄落,無影無形的墜入土中,什麼也沒留下。往昔歲月、多少的人與事就如這滴露水,註定逝去,註定無法挽回。

為什麼他不明白?「不是個說的通的人啊!」我神色複雜的目送他離去后,暗念早就知道的事實,心莫名的抽痛,直到漸漸麻木,最後一絲希望也宣告破滅。如果和解能帶來生的希望,我是願意和解的,起碼不希望自己和胤禩成為第二個失敗的太子,倒在似是而非的陰謀詭計中。

至今都還記得布爾哈蘇台行宮裡,胤祥跪在地上,低沉的那聲「是」,回蕩在整個寢宮裡久久不散。然後康熙劇烈的咳嗽聲掩蓋了胤祥的聲音,終於把他佈於殿里的魔咒打碎。

康熙一直是信任胤祥的,大阿哥胤禔的話,他可以一笑置之,但胤祥的話不行。

太子胤礽窺視康熙起居,意圖謀反。之前索額圖的那次陰謀,康熙沒有追究,但並不代表他不介意,只是埋在心的最深處,他在隱忍。如今,掩埋的隱忍又一次被挖出,晾曬在太陽底下,那一刻,我覺得康熙失去了理智,他完全憑著一個帝王的本能在行事——剷除所有阻礙在王權之路上的人,哪怕那個人是他最愛的兒子,是太子,是未來的皇帝,也不行。

我在旁觀瞧,覺得康熙說對了,這是場由世上最豪華陣容捨生忘死演出的戲,而看過這場戲的我在某些方面豁然貫通。

胤祥說的是不是不真話,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我只要明白是他給太子最致命的一擊就行了,而這致命一擊的背後隱約能看到胤禛高深莫測的臉。所以,有了今天我和胤禛的對話,其實當胤祥在草原上告訴我胤禛的痛苦時,我覺得一切都夠了,我們沒有必要再彼此折磨,更希望能通過這樣的原諒取得短暫的相安無事。

可惜,仍舊行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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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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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言情穿越 瑤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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