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老馮頭兒的語文課
兩天下來,張東明大概了解了學校的教學情況。
學校一周六天課,周日放假。
然後一天八節課,正好對應八科,數理化,史地政,以及語文和外語。
其中物理是到了初二開課,化學則初三才開課,對於初一初二的學生來說,這兩科空出來的課時,一般就放到第七八節課做自習。
這也沒什麼大問題,畢竟他們這現在高中還沒分文理,史地政中考也都考,老師和學生只要合理安排側重點就行了。
主要是學校沒有寄宿,沒有晚自習,就這一點,已經不知道跟城裡的初中差了多少。
這也沒辦法。
一是學校沒條件提供寄宿,二是農村的學生家離學校都比較遠,就像他們北山鄉中學,除了家在鄉上的,其他村子的學生家平均離學校超過五里,最遠的甚至有三四十里。
這麼遠的路,學生們每天放學騎自行車到家差不多天就黑了,就算學校有心安排學生晚自習也不現實。
當然這些都很正常,農村中學跟城裡初中的教學強度、教學條件、教學質量等等方面肯定都沒法比,更何況又是北山鄉這種偏遠落後的地方。
就像他們學校歷年的高中升學率,只有可憐的3%不到,綴學率卻高達50%以上。
其中升學率這麼低自然與學校有很大關係,而綴學率這麼誇張,更多的問題則是來自於學生家長。
2001年的北山鄉作為全縣最偏遠貧困的鄉鎮,確實有一些家庭供不起孩子上學,但更多的,還是家長們的思想觀念太落後。
有不少家長從觀念上仍就認為孩子上學根本沒用,孩子們小學或者初中畢業,能識字會算數就差不多了,再往上念,就是白瞎錢。
有那錢和功夫,還不如讓孩子早早回家種地或者去城裡打工呢,前者能幫家裡干點活,後者能給家裡掙點錢,這是最實在的。
這種情況,越是窮困的家庭越嚴重,條件好些的家庭大多已經挺注重孩子教育了。
當然,一般這樣的家庭,都已經把孩子送城裡念書去了。
總體來說,張東明沒什麼意外,畢竟他也是在農村長大的,也是從這個年代過來的,大體上還是了解的。
……
……
今天早飯時,鞏立國說讓張東明跟著教初二五班的各個老師聽聽課,多學習學習別人是怎麼講課的,然後也了解了解學生,畢竟他以後要教這個班級語文嘛。
咋說曾經也是做過補習學校金牌講師的人,學習講課就算了,不過張東明也確實挺想聽聽學校這些老師講課的。
3%不到的高中升學率啊,還能再可憐點么,拋去其他所有因素,張東明也很納悶學校這些老師是怎麼做到的。
下午第一堂課語文,張東明跟著渾身酒氣的老馮頭兒進了初二五班的教室。
這是他第一次來班級教室,之前還沒留意,進來一看才知道,教室的桌子和凳子還都是他上小學時那種很老舊的長條桌凳,再加上破舊的木頭黑板和窗戶,還有四處破損的牆壁和水泥講台,張東明發現他有點低估了學校的艱苦程度。
大概掃了一圈,班級有三十來名學生。
聽唐婉說,她們班初一剛入學時班級有五十一人,這初二還沒結束,就已經有一小半的學生綴學了,如果按學校50%以上的綴學率算,那等到初三畢業時,班級里估計就剩二十來人了。
跟老舊的教室相比,學生們普遍穿的還可以,甚至有兩個男生穿著比城裡學生還好。
也是,雖說如今的北山鄉還很窮困,但畢竟不是西北那種大山區,相對來說沒窮苦到那種程度,有些家庭的條件也還是很不錯的。
張東明在看學生,學生們也在看他。
不過顯然學生們的好奇心更低一些,大多看了幾眼,然後就或者看書,或者嘮嗑,或者趴桌子上睡覺,總之還是該幹啥幹啥。
上課鈴聲已經響好一會兒了,而且老師也進來了,可教室里還是亂鬨哄的。
張東明也不知道這是老師的原因,還是班級的原因,還是全校的學生都這樣,總之課堂紀律是不咋地。
老馮頭兒也沒管這些學生,自顧自地翻起了課本準備講課。
張東明則坐到教室後面準備好的椅子上,準備跟這位教學經驗豐富的老師學習怎麼講課——
「咳咳,這個。。同學們把書翻到第三十九頁,今天我們講第十九課,《梵高傳》節選,那個。。咳咳,梵高是荷蘭後印象派畫家,代表作有《向日葵》等,咳咳,那個。。這本課文介紹了梵高創作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吃土豆的人》的艱苦創作過程,表達了梵高對藝術執著追求的可貴精神,同學們先大聲朗讀兩遍課文。」
老馮頭兒說完,教室里瞬間炸開了鍋。
當然認真朗讀的學生也是有的,不過更多是學生們嘮嗑、打鬧的聲音,不論男生還是女生,一個個樂呵呵的,美滋滋的。
顯然,這個大聲朗讀課文的環節學生們很喜歡。
原因也明擺著了,這下他們說話、打鬧就可以更加肆無忌憚了。
這時候的老馮頭兒坐在講台旁的凳子上,老神在在地閉著眼搖著頭,也不知道是自己哼小曲呢,還是被學生們朗讀課文的聲音陶醉了。
一點一點的,吵鬧的教室里本來就不大的朗讀聲越來越小,最後根本聽不見了,絕大部分學生也是越鬧越高興。
教室里紙團亂飛,桌凳漂移,學生們一個個手舞足蹈,精神抖擻,就差下座位摔跤了。
總之,很熱鬧的場面,看的張東明一愣一愣的。
就在張東明懷疑老馮頭兒是不是睡著了,這堂課是不是就這樣一直到下課的時候,老馮頭兒終於「醒」過來了。
「咳咳,同學們都讀完課文了吧,那個。。把書翻到課文第四頁加點字詞,同學們結合課文中的語境認真理解幾遍,然後做下面的填詞題。」
這次說完,老馮頭兒倒是沒再坐下眯覺,在講台上慢悠悠邁起了方步,不時還捋幾下沒幾根的鬍子,如果放到古代,老馮頭兒這派頭兒還真像個教書先生。
然後學生們,則又開始了自由發揮。
教室里,學習的學習,說話的說話,打鬧的打鬧。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老馮頭兒也是好老師,就比如他就很體諒學生們嘛,給了學生們相當充足的做題時間。
老馮頭兒拿起課本,不緊不慢道:「咳咳,同學們題都做完了吧,那個。。第一題選B,第二題D,第三題選B。下面同學們一起大聲朗讀課文的第20到29段,再感受一下梵高對藝術的執著追求的可貴精神。」
教室再次喧嘩起來。
依然是稀疏的朗讀聲,依然是陣陣的打鬧聲。
然後學生們還沒讀完,下課鈴聲響了。
老馮頭兒合上課本:「好了,下課,明天我們講第二十課《鄧稼先》,同學們回去提前預習一下。」
老馮頭兒的一節課就這麼講完了。
張東明從中總結出了三點。
第一,這堂課等於沒講。
第二,這其實不是語文課,是一堂學生們的自由活動課。
第三,他以後估計不會再聽老馮頭兒的課了。
不過也不是一點收穫都沒有。
通過這堂課,張東明看出了班級里大概有五六個學生是認真學習的。
張東明看了看走出教室的老馮頭兒,又看了看那幾個還在啃著語文課本的學生,搖了搖頭,起身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