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倆人(2)
進入六月,天氣熱了起來。
人們穿的,也大都已經從襯衫單褲變成了背心涼鞋短褲長裙,算是正式宣布了夏日的來臨。
「東明不來點?」
鞏立國每天晚飯都會喝點酒,不多不少就二兩,今天也一樣。
「不了不了。」張東明吃著飯搖手道。
「以前不是挺能喝來著。」鞏立國笑著,把酒瓶蓋好放到一邊:「我可還記著,去年過年你小子還把我灌多了。」
張東明曾經是挺能喝的,不過那都是他父母去世那段時間練出來的,其實他本身對喝酒沒什麼感覺,也一點不饞酒。
不過後來創業,免不了各種交際應酬,尤其是建築行業,這方面更是誇張,他的煙酒也就一直沒放下,尤其喝酒,創業最初那兩年,他跟兩個合夥的兄弟幾乎天天就泡在酒缸里。
年輕時候看出不出什麼,可上了點歲數身體就吃不消了,再加上那些年他沒日沒夜的拚命工作,身體最終撐不住了。
回想過去——
如果他能注意點,身體就不至於垮掉,如果身體沒垮掉,就不會發生後來的那些事……
算了。
往事不堪回首,都過去了,他也釋然了。
不過人生重來,他如今卻也知道了愛惜身體,煙酒是不打算再沾了。
「你看看東明,煙戒了,現在酒也不喝了。」孫淑芬瞪了眼鞏立國:「你這倒好,快五十的人了,還煙酒不離手。」
鞏立國拿著酒杯抿了一小口,大笑道:「你懂啥,男人不抽點煙不喝點酒,活著還有啥意思。」
孫淑芬搖搖頭也沒多說,都勸半輩子了也沒管用,她也不過是習慣性地嘮叨幾句罷了。
其實張東明也很想勸鞏立國戒酒。
因為若按之前的命運軌跡,鞏立國會在兩年後因腦出血突然去世,這與常年喝酒有很大關係,不過鞏立國實在是太愛酒,他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勸。
「對了,這些日子小婉難為你沒?」鞏立國抿了口酒,放下杯子道。
「也不算難為吧,就是前些天考了我一下,讓我給她講了堂語文課。」張東明隨口道。
鞏立國口中的小婉就是唐婉。
這些日子張東明也知道了,唐婉的父親是鞏立國當年當兵時的老戰友,兩家關係一直都非常好。
唐婉雖不像張東明這樣是鞏立國和孫淑芬這兩口子看著長大的,但跟這兩口子的關係也很親近,當然鞏立國和孫淑芬對唐婉也很好。
上個禮拜日,唐婉沒事還來待了一上午。
當時,這姑娘跟鞏立國和孫淑芬那親近勁兒讓張東明大跌眼鏡,跟在學校時完全兩回事,張東明也是那天知道的唐婉和這兩口子的具體關係。
同時,張東明還知道了唐婉是東北師範英語系畢業的高材生,是去年夏天來北山鄉中學當的老師。
這個張東明還是有點意外的。
2001年的中國,不管什麼專業,大學生都還遠沒到一抓一大把的程度,一般普通二本學校的畢業生都能找一個不錯的工作,更別說一本重點大學的畢業生了。
以唐婉這樣的學歷,不用費什麼勁,就能去市裡或者縣裡的高中當老師,而且唐婉本身家也是城裡的,幹啥跑這麼個落後的農村教書來了?
不過關於這個以及唐婉的家境等等,鞏立國和孫淑芬都沒多說,張東明也沒多問。
本身就不是八卦的人,他如今更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有那功夫,還不如去外面逛逛,消消食呢。
……
……
姑娘,也是夏日裡一道靚麗的風景。
就像唐婉。
人長的好看白凈,小細腰大長腿的身材又好,於是唐婉這些日子就順理成章地成了學校里一道美麗的風景。
比如學校里有兩個年輕的單身男老師,一看見唐婉倆眼睛都直冒火星子,只要一有機會,對唐婉那叫一個殷勤。
也是。
哪有男人不愛美女的,只是起碼也得般配一點吧,於是在張東明每次看熱鬧的同時,總能見到唐婉一臉無奈的表情。
就像現在——
辦公室里,一個梳著大中分、留著小胡茬的年輕男老師正和唐婉在探討英語教學方面的問題,基本都是那個男老師在說在問,唐婉只是偶爾回應著。
張東明只知道這個男老師姓王,是初一年級組的一個英語老師。
一個教初一的英語老師沒事天天來找初二年級組的英語老師探討教學問題,而且討論的內容那叫一個蠢,那叫一個沒營養,傻子都能看出來是咋回事。
當然想追姑娘本身沒什麼錯,只是這個王老師的方法實在有點太老土了,太無聊了。
看著這位王老師一本正經又自我感覺良好的樣子,然後看著唐婉那一臉無奈的表情,張東明實在是忍不住想笑。
終於下課鈴響了。
唐婉剛舒了口氣,這位極沒眼力見的王老師臨走時又說下午再來繼續討論,唐婉差點沒一口氣背過去。
課間十分鐘。
下節是她們班英語,唐婉喝了幾口水起身出了辦公室,張東明也跟著出來了:「都說唐老師課講的好,今天我也學習學習。」
唐婉隨口道:「你不是說學俄語的,聽不懂么。」
張東明感慨一聲:「無所謂啊,人家王老師教的初一的,都天天跑辦公室來不恥下問,我這麼方便的條件,不好好跟唐老師學學不是浪費了。」
因為鞏立國的關係,兩人的關係也自然而然地拉近了一些,平時說話嘮嗑也比之前隨意了不少。
唐婉笑了笑也沒說什麼,起步朝前教室走去,張東明也隨後跟了上去。
兩人進了教室。
這些日子張東明也發現了,除了那馮老頭兒的語文課,其他老師講課時,五班的紀律還是可以的,至少沒像菜市場一樣。
然後今天張東明發現,唐婉的課,這些學生的紀律格外的好。
自打他和唐婉進來,教室里基本就沒了聲音,學生們比平時老實了不少。
雖說唐婉是班主任吧,可畢竟這麼年輕,而且是中途接任的,能有這樣的課堂效果,看來唐婉這個班主任當的還是有兩下子的。
跟聽別的老師課一樣,張東明在教室後面的椅子上坐下,唐婉也開始了講課。
沒學過英語,張東明自然也聽不懂唐婉在講什麼。
但正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沒出五分鐘,張東明就看出唐婉講課確實有點水平。
原因是節奏。
曾經身為一名資深的補習講師,張東明很清楚一個老師講課時的節奏如何,大致就能體現這個老師的教學水平。
如果老師講課的節奏很緊湊,首先可以從側面說明老師對於所講的知識是很熟悉的,是理解很透徹的,否則絕對做不到這點。
再有,老師講課時節奏越緊湊,學生們就越容易集中注意力並且不容易分心,對於一名老師來說這是很高的境界,是真正體現老師水平的地方。
就比如這北山鄉中學的多數老師,一個個講課講講停停、磨磨唧唧、東一棒槌西一榔頭的,張東明有時候都不知道他們在講什麼,學生們能聽得懂?能聽得進去?
關於講課節奏,張東明有一個印象很深的老師,是他初中時的一個女老師,姓安,也是教外語的。
聽那個安老師講課,張東明感覺就像是在聽一場四十五分鐘的節奏緊湊且非常流暢的激情交響樂,甚至呼吸都會跟著緊湊起來。
這樣的一堂課下來,作為學生根本感覺不到時間流逝,眨眼間就下課了。
當然唐婉遠沒有達到這種程度,但這並不妨礙張東明對她講課水平的評價。
一堂課下來,唐婉的嘴就沒停過。
一直在講,一直在寫。
其中最誇張的還是唐婉的板書。
首先她的粉筆字,因為寫的特別快,她的字真是的難看,黑板上不管英語字母還是漢字,都跟蜘蛛爬的一樣,好在她寫字比較大,否則同學們估計都不認識。
然後一堂課下來,如果張東明沒記錯,唐婉一共擦了六次寫的滿滿當當的黑板,然後跟寫板書時一樣,每次擦黑板的速度就像是後面有人拿槍逼著她一樣。
這樣的一堂課,所講的知識量自然非常大。
例如講到一個副詞,唐婉每每會擴展出三四個與其意思相近的副詞,並且會詳細講解每個單詞的不同用法,且都會一一舉例說明。
如果用三個詞來形容唐婉講課的狀態,那就是爭分奪秒,激情滿滿,不拘一格。
不管效果如何,一個參加工作沒多久的老師,能把英語課講成這樣,已經很難得了。
至於下面學生們……
那幾個認真學習的,整堂課基本就在瘋狂記著筆記,因為班主任講的內容實在太多了,記慢了,一會兒黑板寫不下班主任就擦掉了。
大部分學點習但又沒那麼認真的學生,同樣也都在記筆記,不過顯然沒有那麼手忙腳亂,記一會兒還總會歇一會兒。
小部分完全不學習的,一個個基本就是拿著課本或是看著黑板發獃,趁唐婉背過去寫字的時候,也會偶爾也會搞些小動作,回頭說個話,撇個小紙團啥的。
總之,這一堂課下來,張東明對唐婉講課水平評價還是挺高的。
一般城裡的外語老師講課也不過如此,甚至很多還不如,心說這個東北師範英語系畢業的高材生,還真是挺貨真價實的。
「可以啊。」
倆人從教室出來,張東明說。
「什麼?」
足足講了四十五分鐘,唐婉的嗓子有點啞,不過整個人還是挺有精神頭的。
「講課啊,管學生啊,可以,都挺不錯的。」張東明評價道。
「張老師說話總是這麼老氣橫秋么?」唐婉轉頭道。
「有么,還好吧。」
「是,沒有,一點都沒有!」
張東明笑了笑也沒解釋,唐婉看了看他也沒多說,倆人慢步朝辦公室走去,然後剛一拐彎,剛好碰到了鞏立國。
簡單說了兩句,鞏立國又回頭道:「對了小婉,今天下班過來吃飯,別自己回去做了,你嬸剛打電話,說做了你最喜歡吃的糖醋排骨。」
「嗯。」唐婉很高興。
回到辦公室,其他老師都沒在,等著午休,沒事的倆人隨便聊著,然後在吃上竟然找到了點共同話題。
「糖醋排骨和紅燒排骨不一樣么?」唐婉問。
「不一樣,我更喜歡吃紅燒排骨。」張東明說。
「哪兒不一樣?」
「一個有醋,一個沒醋。」
唐婉剛想接著問,突然感覺有點不對勁兒,看了看張東明:「所以張老師的意思是,一般女生才喜歡吃糖醋排骨,對吧?」
張東明笑了笑:「我啥都沒說。」
唐婉翻了翻白眼,果斷結束了這次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