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拍馬屁
?李湛牽著仇士良進『門』又出『門』,李老三一直遠遠地躲在一邊看著,他貌不驚人,又無過格舉動,藏身在人群之中自然不會引起誰的注意。
李湛一走,李熙暗暗鬆了口氣,不知不覺間脊背上全是汗,遇到這樣的小霸王真是生死懸於一線,好在有驚無險。
李熙何許人,剛才沒人在意,現在卻不同了,眼見這位著九品官府的年輕人竟然能受到鄂王李湛的邀請去他府上,再看他又端茶又遞水的架勢,那是自己人啊。
於是眾人再看李熙的眼光就高了一等,剛才還是平視、俯視,現在嘛只有仰視的份。官大一級壓死人,前提是你得恰巧壓住人家才行吶,有小霸王做靠山,去壓人家,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李老三堆上滿臉的笑容湊了過來,見李熙額頭上有層虛汗,把桌子上的簸籮里的杏仁、瓜子倒空,殷勤地替李熙扇乎起來。
一時杏仁衣、瓜子皮飛了李熙一頭滿臉,李老三尷尬地嘿嘿一笑,忙著來替李熙拍打。
李熙推開他的手,咳了聲,問道:「剛才那小皇子什麼來路?」
李老三:「啊……」
李熙白了他一眼,傲氣十足:「回頭你陪我去他府上。」
李老三:「哦。」
低眉垂首的像個答應小廝,此刻忽聽得院『門』口有人頗具威嚴地咳了一嗓子。
「啊咳。」聲音算不得很大,但那股子威嚴內蘊的氣勢卻是不可小瞧。鬧哄哄的偏殿小院霎時安靜了下來。李熙移目望去,只見小院『門』口站著一位三十齣頭,身材魁梧,著緋『色』官袍、配銀魚袋的文官,一手背負於身後,一手捻著頜下三綹文士須,虎目灼灼如電。觀其人丰神俊朗,儀錶不俗,令人肅然起敬。
「敢問哪位是嶺南道韶州參軍事楊贊?」
四下里一寂,數十道目光齊刷刷地『射』在李熙身上:此輩究竟何人,剛剛一位親王才來找過他,這會兒一位正五品的御史中丞又來找他,聽他這口氣竟是十分禮敬。怪哉,怪哉。
眨眼之間,眾人再瞧李熙的目光又有不同,又多數仰視改為莫不仰視了。
李熙心裡卻直打鼓:我犯事了?我『抽』個鼻子犯事了?我『抽』個鼻子犯事了讓御史都找上『門』來了?我……想再造一個更長點的句子,力有不迨,遂作罷。
他悄悄低下頭去,猛力地『抽』了一下鼻子,再抬起頭時,臉上已經堆滿了笑容。
「中丞,我在這呢。」他笑呵呵地迎了過去,小手拱的倍兒殷勤。
站在『門』口的那位御史忽然見一個年輕人朝自己打招呼,明知正是自己要找的嶺南道韶州參軍事楊贊,心裡卻嘀咕:笑的這麼開心,我們很熟嗎?
「……啊。是楊參軍嗎?」
「正是區區,敢問上官?」李熙一臉諂媚,聲音卻很小。
「……唔,某李德裕。」
「李……德……裕……」李熙像是被熱湯燙了嘴,嘴巴有些不利索,他把眼前這人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再說話,腔調就變了:「文饒兄,果然是你么?!」
李德裕望著李熙吃驚萬分的樣子,心裡又犯嘀咕:難不成我們真的很熟嗎?
轉念又想沒可能呀,近十年我都在張公幕府做幕職,極少在京呀。一個幕府的掌書記能有什麼大名頭?難不成是我做校書郎時的舊友,倒是有可能,想那時年少輕狂,的確是結『交』了不少『亂』七八糟的人。
李德裕忽生感慨,時光匆匆,彈指十年而逝,現今能記得我李德裕名號的還有幾個?
「……啊,恕李某眼拙,足下是……?」
「楊贊,楊無敵。」李熙笑的陽光燦爛。
史書記載,李德裕少有才名,做校書郎時,就名動京師,慕其名而與之『交』往的上至公卿貴戚,下至販夫走卒,李德裕竟是照單全收,來者不拒,少年時便有了囊天下的宰相『胸』懷。
李熙乍一聽說眼前這位腓衣御史竟是大名鼎鼎的李德裕,頓生親切之感,隨口這麼一『蒙』,瞧這架勢,李德裕竟是相信了。也就好,攀上了故『交』舊情,縱然我有什麼失儀之處,你也得擔待一二了吧?
楊贊表字是什麼,劉默彤他們也沒說,他又哪裡知道。想來他年紀尚幼,又未曾從仕入學,可能還沒取表字。他沒取,我來幫他取。
李熙的這個靈感來自早年聽過的《楊家將》《呼家將》這兩部評書。呼延贊,楊無敵,楊贊,無敵,楊無敵,水到渠成,搞定。
「原來是無敵兄,歲月匆匆,一晃十年過去了,兄依然風采依舊啊。」
李德裕臉上掛著猶如聖『女』的聖潔的笑容,一時唏噓道。
這倒讓李熙有些凌『亂』了,難不成楊贊跟大名鼎鼎的李德裕真的是舊識?
應該不至於吧,楊贊今年才十六歲,而眼前這位大唐帝國未來最具盛名的宰相少說也有三十齣頭了吧,忘年『交』倒不是說不可以,但二十歲風華正茂的校書郎不去指點江山,卻整天牽著個小屁孩玩,他好意思嗎?
沒意思,李熙忽然間臉一紅,說道:「文饒兄說笑了,昔『日』杯酒賦詩指點江山時,我,我還在穿開襠『褲』呢。」
李熙紅著臉低下了頭去,不是因為羞愧,是兩條龍又出『門』了。
李德裕至此暗鬆了一口氣:果然是這麼一回事。當年自己做校書郎時,號稱「詩酒俠劍四絕」,杯酒賦詩那是常有之事,喝醉了耍賤更是每『日』的必修。彼時的長安城,誰人不知我李德裕狂癲不羈的英名豪氣。
這位無敵老弟一定是在某個酒宴上見識過我杯酒賦詩,酒醉耍劍的風姿,故而心生崇拜,久久難以忘懷,纏綿悱惻,以至於今。難得啊,難得,十年了,他竟然還記得。
唉,試問,一世匆匆,又有幾個十年呢,又有幾多知己?
唏噓有頃,李德裕才想起此行來的目的,他忙從袖子里『摸』出一個紅漆木盒捧在掌心,對李熙說道:「聞老弟偶感風疾,鼻子有些不痛快,愚兄特地尋來這對丸『葯』,希望有所助益。」
木盒裡是兩顆鴿子蛋大小、深紅的『葯』丸,透著一股濃郁的香氣。
李熙這回真是感動的涕淚『交』流了,堂堂的「李黨」主席,未來大唐帝國的擎天『玉』柱,歷史上與商鞅、李斯、王安石、張居正等人齊名的一代名相李德裕竟然專『門』給我送『葯』來了。
……哼哈……還真是痛快啊。
李德裕的『葯』還真是神奇,只吃了一丸『葯』,沒多久,那兩條蹬鼻子上臉的惡龍就徹底偃旗息鼓,灰溜溜地消失無蹤了。
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爽來氣運旺。
『侍』立在桌案后的吏部小吏一見李熙不僅跟皇子李湛說的上話,跟前途似錦的御史中丞李德裕竟能稱兄道弟,心裡一晃,也顧不得什麼『門』戶之見了。
在李熙和李德裕說話的工夫,兩個小吏,一個替他整袍穿帶,一個替他盤發梳妝,手段之巧妙,讓兩個梳頭太監羞愧難當,自愧不如。
其實這些小吏本來就是部司打發來協助這些從西北前線回來的莽漢穿衣配帶的,他們卻仗著吏部乃六部之首,地位崇高,心裡壓根就沒把這些莽漢放在眼裡,後來又見內『侍』省派了兩個梳頭太監來,於是更加有恃無恐,索『性』一個個木頭樁子似的立在那閑聊。
穿戴整齊后,李熙像李德裕告了聲稍候,就快步走到掛在牆上的銅鏡前,對著鏡子仔仔細細地又把自己捯飭了一番。這才滿意地笑了笑,然後他又走到放在牆角的水桶邊,打了冰涼的水在銅盆里,仔細擦洗了臉和鼻子,待用『毛』巾擦乾水,整個人兒頓時煥然一新,竟有了幾分翩翩出世的瀟洒勁兒。
懷出世道德,行入世衣冠。豈非名士風流?
李熙知道出身世家的李德裕好這口,你好我就裝。
果然,李德裕眸中竟是一亮,頓時便起了收納之心。
公卿世家出身的李德裕天生就是一身貴族氣,過慣了鐘鼎鳴食的『日』子,再看那些小民小戶人家的做派,心裡就有一百個不舒服。
像穿衣戴帽坐立行走這方面的規矩,放在普通百姓家,有個差不多過的去就行了,每『日』為糊張嘴奔『波』,哪有閑心在這些東西上勞心神。一個平民家子弟整天琢磨著臉怎麼洗,頭髮怎麼盤,衣帶怎麼穿,走路先邁那隻腳,見面作揖先抬哪條胳膊,不被人罵作傻子,也免不了要被父母和有識之士斥為「敗家」「不上進」「不務正業」。
可是這些事兒換到累世公卿的世家子弟身上,情況就大不同了。
穿衣、戴帽、舉止、談吐處處都有講究,時時都有規矩,哪哪都見禮教,都有約束,都分教養,不能多一分,不能少一寸,更錯不得一步。
何為「衣冠世家」,李熙的理解就是:把穿衣戴帽子這些小事當作大事來重視的人家。
李德裕出身衣冠詩禮之家,從小就注重儀錶禮儀,對不修邊幅的粗鄙之徒打小就看不慣,於今更甚。
這些年他一直呆在藩鎮,見多了粗豪無行的軍人,耳濡目染,他非但沒有被這種以粗為豪的軍旅文化同化,反而厭惡之情與『日』俱增,只是年紀漸長,熟透吏治,比年輕那會更加懂得隱忍之道罷了。
此次京西北剿匪大軍回朝,他受命監察軍人行狀,對不法妄為之徒固然毫不手軟,對那些衣冠不整,行為不檢的軍校也一體彈劾不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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