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我要唱歌
?「喲,忙什麼呢,什麼事這麼上心吶。」趙曉似笑非笑地望著李熙,心裡罵道:「蠢蛋,讓人算計了還『蒙』在鼓裡呢,從哪買的『淫』『婦』,既不守貞cāo又愚蠢……不過模樣倒還周正。」
李熙瞧出趙曉的眼神有些不對,料他是想差了,有心要跟他說明今『日』自己要赴曲江綠閣詩會,想想還是忍住了,李德裕是監察御史,無憂道長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誰知道他們跟鄂王李湛有沒有仇怨,萬一有,自己豈非徒增煩惱。
趙曉見李熙吞吞吐吐說不出話來,以為自己所猜不差,倒也不相『逼』,只道:「就算你有事,也該見見朱大師,好歹聊上兩句,這萬一回頭大王問起來,咱們也好回話嘛。再說了,大王讓你給新戲改個名,那你就得趕緊改一個,好與不好且不說,叫你辦的事你沒辦,他可饒不了你。我瞧你人不錯,這才提點你,其他的人我懶得理呢。」
趙曉這話說的很中聽,李熙趕緊謝了。跟著他進了鄂王府,見到了萬『春』坊的朱大師。李熙本來只打算跟他聊兩句就閃人,不想一見了面,就不想走了,這位「大師」年紀不大,『唇』紅齒白,舉止溫文爾雅,談吐之間甚有見識。
在他的身側后坐著一個『女』助手,十七八歲年紀,腰身纖細,鵝蛋臉,面容清秀,眼眸清澈透亮,美麗的蝴蝶骨翩然若飛,她一身輕羅紗裙裁剪得體,衣料柔滑薄質,曲線玲瓏的體態隱隱畢現,看起來很是讓人賞心悅目。
聊了兩句甚感投機,李熙就提及李湛要求給戲改個名字的事,問這位朱大師有什麼主意。
朱大師淺淺一笑,說道:「無非是折騰個名目『花』錢,叫什麼名字都無所謂。我朱羽排了這齣戲后算是聲名狼藉了。以後在長安也只好深居簡出做隱士了。」
李熙在進來的路上已經從趙曉那打聽清楚了這裡面的來龍去脈,聞聽朱羽這麼說,先是臉上一紅,說道:「難為朱兄,怪只怪我當初逞能,這本是西北邊遠地區的鄉間小戲,哪裡拿的上檯面。」
朱羽搖頭微微嘆道:「這跟你有什麼干係,即便那是一出好戲,大王他也是要改的,改來改去也是面目全非了。」
李熙覺得此事再糾纏下去也沒什麼意思,就跟朱羽說:「小弟想了一個新名字,叫《九龍戲珠》,朱兄以為怎樣?」
朱羽琢磨了一下,說道:「倒不如叫《九龍戲》,今『日』來府中就有九位王,索『性』每人給一個角『色』,讓他們過過戲癮,也見得孝順。」
說到這朱羽突然興奮起來,用手一拍,叫道:「好呀,好呀,我想到了一處新戲了,紋兒筆墨伺候,我要趕緊記下來。」
趁著朱羽這興奮勁兒,李熙趕緊告辭,再不走,曲江池畔的綠閣詩會就真的要誤了。朱羽此刻完全沉浸在他的新戲創作中,除了戲和藝術,他的腦子裡再裝不塵世間的任何東西。
李熙不敢大聲跟他說話而打斷他的思路,但不告而別似乎也不太妥當,於是向那位叫紋兒的『女』子投去徵詢的目光,紋兒回之嫣然一笑,點點頭答應了。
前一『日』,無憂道長派人給李熙送來了詩會請帖,李熙看過一遍,記下時間、地點和詩會名稱,然後就把帖子仔細收藏了。這帖子製作的的確是『精』美,但與後世那些極盡『花』巧之能的各式請柬拜帖相比,從設計創意和製作工藝上看也並無太出奇的地方。
無憂道長的確是寫的一筆好字,奈何李熙還不太不懂得欣賞,她請帖上的那股令萬千文人雅士陶醉不已的淡淡幽香,在一位因風寒而鼻子堵塞的人面前,吸引力幾乎為零。
李熙收藏它的目的,不是為了紀念,而是待價而沽。陳弘志的話或許有虛誇的成分,但以無憂道長的名氣,李熙相信這帖子一定會有人買的。
有崔家給的那三千貫盤纏,手頭寬裕的李熙決定把這帖子當作收藏品長期持有,等到某個冤大頭出現時,狠狠地宰上他一筆。
曲江池畔西一抹『花』紅柳綠中藏著一棟臨水的小樓,向北五十丈外即是遊人小道,曲江池畔永遠不缺遊人,正如這棟叫綠閣的小樓永遠不缺客人一樣。這『日』一大早,綠閣外就多了一些勁裝打扮的壯漢,六七個立在廊下,六七個在四周巡弋,不必說今天這棟小樓里又有什麼聚會,這十幾個大漢是過來清場jǐng衛的。
綠閣的主人趙二娘對外公開的身份是一位從良的歌jì,開辦這座綠閣棋社一為糊口,二為結『交』長安城的文人墨客,想當年趙二娘風華正茂時也曾是長安城裡有名的『女』詞人,出入王侯公府亦是家常便飯。
今天這裡的確是有場詩會,詩會的召集人,主持人是剛剛回京出任監察御史的李德裕,也只是在幾年前,李家還是長安城裡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但隨著李吉甫的暴死和李德裕宦遊河東,李家的名號突然之間就在長安上流社會消失了。
消失的無影無蹤,直到低調卻又野心勃勃的李德裕的這次歸來。
憑藉著父親舊『日』的威望和自己昔年積攢下來的才名,李德裕這場詩會邀請到了不少重量級人物,不過單從官品看這些人並無出彩之處,最高的也不過是個從六品,爵位最高的是念善伯——一位大隱隱於朝,一生只醉心於書畫,不願為案牘所累的真名士、大才子。
不僅官品低,所邀請的這些人中也並無一個在核心要害衙『門』任職,但只要稍稍知道他們的底細,就無人敢忽視他們的存在。
念善伯的字畫現在是千金難求,枚郡主『精』通音律,『性』情豪爽,喜好『交』際,長安所有叫的上好的名流聚會上都少不了她的身影,她嬌『艷』如『花』,翩然如蝶,只是輕輕地揮一揮翅膀,掀起的可能就是滔天巨『浪』。
西江夫人成婚的第二年就死了丈夫,難耐深閨寂寞的她開始頻繁出入各種社『交』場合,以此打發清寂的餘生歲月,出身名『門』,『精』通歌舞,談吐風雅的她迅速脫穎而出,成為長安社『交』界一顆耀眼的明星。
成名之後的西江夫人和緋聞『交』上了朋友,從此她就籠罩在各『色』真真假假的緋聞中。人們讚美貞潔烈『女』,卻敬而遠之,人們討厭『婦』人的不檢點,卻心嚮往之,物極必反,名聲臭到了極點,反而就產生了美妙的吸引力。
死了丈夫的西江夫人在人們鄙夷的目光下,仍舊活躍在各種場合,向各『色』男人訴說她不幸的婚姻,不幸的人生,情到濃處,催人潸然淚下,然後就是新的緋聞產生,真真假假,更添一抹神秘,周而復始,她樂此不疲。
李熙騎馬到來時,時間不早不遲,忙著在『門』口招呼客人的李德裕一把抓住他,說:「你替我去樓上招呼著。」說完就是一推,李熙就這樣跌跌撞撞進了綠閣,心裡想李德裕還真沒把自己當外人,一來就給自己派了份好差事。
樓外秋風瑟瑟,樓內卻溫暖如『春』,耳畔流瀉著清雅的樂聲,才子們在高聲『吟』誦自己的新作,佳人們捧手做崇拜狀,當然這只是李熙的想象,實際情況是,因為人多無人照料,綠閣內快變成超級市場了。
處處是雷鳴般的歡笑聲,佳人們三五成群團作一團,高談闊論,目中無人。才子們也鬚眉不讓巾幗,談詩詞,談風月,談文壇的趣聞八卦。
此情此景,李熙覺得很親切,做起事來很有『激』情,招呼客人的差事乾的很不錯,有李德裕這面鏡子在前面照著,他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未來的帝國宰相,現在的監察御史,詩會的召集人、主持人李德裕對如何招呼客人全無一點經驗。綠閣是整包下來的,趙二娘和原來的管事都不在場,客人迎進『門』后往屋裡一丟,他就不管了。像怎麼安排茶水座位這些瑣事,他根本就沒考慮過。平『日』在家裡宴客,有管家代他安排妥當,他連動嘴過問一句的心思都沒有,在外面酒店宴客有管事安排妥當,他也難得cāo心。
這一次他為了顯示自己的誠意,既沒帶管家,也沒讓綠閣東主『插』手,本以為應付二十來個人的小場面還不是小菜一碟,臨場卻才發現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
無奈只能放羊,放羊的結果只能『混』『亂』。
李熙前世是一個科級機關的檔案室主任,工作平『日』清閑,節假『日』則超忙,組織一場舞會、酒會、宴會、晚會早已駕輕就熟,套路十分清楚,這場詩會不過就二十幾個人,後勤工作做起來容易。
李熙看了一眼,心裡已經有了計較,但他沒有擅自做主,而是向李德裕簡短地彙報了自己的想法,畢竟人是他請的,自己跟他們並不熟,諸如安排座次這等事看著是小事,做錯了可能就是大事。
李德裕原本沒想這麼多,聽李熙這麼一提,也上了心,心裡合計了一下,就有了計較,解除了李熙心中的疑難,這事再做起來就順暢多了。片刻之後,羊兒們槽歸槽,圈歸圈,各有座位,各有茶喝,再聊天,就只論詩文,不問風月了。
李熙掃了一眼,覺得很滿意,這才有點詩會的樣子嘛。
李熙滿意的同時,李德裕也很滿意,他覺得自己這次乾的最有遠見的事就是請了這位可能八竿子都打不著的所謂朋友來赴詩會,而且果斷地抓了他給自己當差。
未來的宰相此刻在心裡得意地想道:「為宰相者,未必要三頭六臂,全知全能,要害是要善於用人啊。」想到此節,他又順便為李熙勾畫了一下未來:「也許他將來可以做個鴻臚少卿,那也算人盡其才了。」
詩會巳時開始,只是一刻鐘后,李熙就鬱悶地發現作為一位非文藝界人士來此簡直是自討苦吃,他們一個個搖頭晃腦的作詩,品詩,縱論詩壇盛況,自己卻一句話也『插』不上,這種被人當做空氣的感覺還真是難受呀。
要不剽竊兩首裝點一下『門』面,這念頭剛一萌發李熙就立即把它掐滅了,臉從來都是自己拿出來丟的,揣著掖著頂多是個沒面子,總勝丟了的好。
做不了,品不了詩,甚至連別人品詩都聽不懂,李熙詩友的身份不斷被矮化,詩會開始后不到半個時辰,他就轉去研究「唐人如何在木質樓房裡安裝地龍」這個很有挑戰『性』的課題來,研究還沒出結果,他的身份又被矮化,喝了兩杯酒,臉頰紅撲撲的李德裕朝他大呼小叫,讓他去催促茶水、熱湯,半吊子學者終於徹底淪落為服務生。
本著干一行愛一行的『精』神,李熙的服務工作做的十分出『色』。李德裕心裡甚感滿意,很不客氣地默認了他的這個新身份,把他當自己人使喚起來。於是有人開始『私』下嘀咕了,猜測兩人之間的關係,結果很快出來——原來平山子楊贊是李德裕的姑表弟。
這個重大新發現著實讓眾人興奮了一陣子,一個個摩拳擦掌,興緻勃勃地準備詩會結束后廣而告之,讓長安人分享他們的新發現。
雖然二人如今的官位都不高,聲名也不顯赫。但李德裕的父親李吉甫卻是一代名相,李家雖然敗落,但底子還在,自非尋常人家可以比擬的。
而平山子楊贊好歹也是個子爵,又是擊殺染布赤心的大功臣,他父親楊隆曾在河北為大將,率兩州之地數萬軍卒歸附朝廷,是國家的有功之臣,生前封侯,死後卻遭佞臣陷害,落了個抄家籍沒的結局,今上撥『亂』反正,為他平反,楊氏一『門』的故事好好挖掘是很有戲劇『性』的,內容有料,噱頭十足,極有流行開來的可能。
眾人興奮難耐,恨不得馬上結束詩會,好出去編排造謠。
恰在此時,忽聞木質樓梯踩的咯咯響,一個甜潤的聲音說道:「哎呀,我來晚了。」
正在端茶倒水的李熙聞聲心裡一震:「怎麼是她?」
來者是一個披著紫『色』斗篷的端秀『女』子,面頰豐潤,眸如明星,氣度端莊溫雅,地地道道的大美人一個。那『女』子一出現在『門』口,房中眾人就一起站了起來,不僅如此,至少在她解下斗篷之前,屋中鴉雀無聲,靜的有些尷尬。
那『女』子把解下的斗篷『交』給身邊一個清秀『侍』婢,咯咯地笑了聲,向眾人說道:「這裡是李文饒的詩會還是啞巴聚會,若是啞巴聚會,我可走了。」
手腳麻利的枚郡主迎上去一把扯住她,責道:「郭無憂,你還是詩會召集人呢,竟也偏偏姍姍來遲,以後再這樣弔兒郎當的,全長安城的詩會都沒人請你。」
那『女』子笑道:「你們不請,我就自己辦,我不信我郭無憂的詩會會沒人來。」
枚郡主冷笑道:「瞧這人自吹自擂起來了,你的詩會我們可不敢去。」
西江夫人道:「少跟他啰嗦,她來遲了,先罰酒三杯。」
『女』子豪邁地叫道:「只管取大杯來,我與你們不同,你們是來『吟』詩的,我么根本就是沖著酒來的。」
李熙趕緊找來一個大酒杯奉上,心裡卻想:「這位不就是玄真觀的無憂道長嗎,她幾時竟還俗啦?」上次在玄真觀拜會無憂道長時,她始終是戴著面具,但臉型輪廓還是清晰可辨的,而且她的嗓音甜潤無比,十分特別,李熙相信自己絕不會認錯。
郭無憂見奉杯的是李熙,不覺妙目在他身上一劃,有話正要說。
西江夫人已笑罵道:「如此一說,你跟這位楊賢弟是一路的,他呀,自打進了這屋子起一首詩也不肯做,只顧著喝酒,結果呢,你們瞧,他被東主罰作了小廝了。無憂先生,我們看在舊『日』情分上饒你一次,喝下三杯酒,容你坐著聽我們『吟』詩。」
郭無憂妙目望著李熙,說道:「平山子是在學我么,我郭無憂臨詩會雖不作詩,喝酒卻豪邁的很,你呢,你可有酒量么?」
李熙盯著郭無憂的眼睛答道:「回無憂先生的話,我楊贊酒量全無,卻有一顆酒膽,遇知己千杯不懼。」近看郭無憂,端莊聖潔,有著一種攝人心魄的美。
眾人起了一陣哄,郭無憂一雙妙目盯死李熙:「那麼,這屋裡有你的知己嗎?」
威壓之下,李熙做了逃兵,他游目四顧,語無倫次地說:「要不我唱首歌吧。」
有人已經發出了吃吃的笑聲,忠厚長者念善伯打圓場說:「好好好,詩歌本一家,唱得,唱得。」念善伯年近五旬,為眾人之長,他這一提議,眾人紛紛附和。
在與李熙對視中輕鬆取勝的郭無憂也順勢說道:「長兄發話小妹豈敢不從,但不知楊兄弟要唱什麼歌呢。歌詞不求『精』雅,但若有半句『混』話,我可是不依的。」
念善伯笑道:「郭無憂,你說的這個『混』話是指那些話呢,不妨挑明了給他。免得犯了你的忌諱。」
西江夫人接話道:「無憂先生是出家人,四大皆空,所忌諱的不過是情呀愛的。楊兄弟呀,但是有關男『女』情愛的勸你就別唱了,免得惹惱了她,你吃不了兜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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