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長假的安排
第一章明知無人回顧,誰能初心不復
「我是罪無可恕,我是罪該萬死!可是你們一個個的,難道就能置身事外嗎?」
「你們才是劊子手,是你們把我推進了人間地獄的!是你們,是你們不謀而合,是你們喪心病狂!所有一切,全都拜你們所賜!」
「法官,公正嚴明的法官,判多少年都沒關係,死刑也沒有關係,我怎麼樣都無所謂!但是……你判他們一生一世都在內疚和悔恨中度過吧!你判他們一生一世都睡不了安穩覺!你判他們一生一世都體會著生不如死的感覺!」
「一生一世!少一年少一天少一個時辰少一分少一秒都不算一生一世!」
那尖銳得刺痛耳膜的聲音,是夜深人靜時候的詛咒,爬滿了縱橫交錯的醜陋傷疤,凝固著早已乾涸的殷紅血跡。上面是厚重的灰塵,周圍結了無數的蜘蛛網,遠遠望去,彷彿已塵封許久。
都說時間是治癒的良藥,我信了。我以為,時間長了,再深的傷口都會癒合了,我以為,只要傷口癒合了,就不會痛了。
可是,每每碰觸到,那些結痂的傷疤還是會一一裂開,鮮血順著傷口流淌,一滴滴的落在地上,勾勒出一朵朵妖冶的花,連接成片,暈染在被告席上,隔著夢境,讓我疼得無以復加。
世界安靜了,她就那樣直挺挺的站在被告席上,倔強卻又頹然。
穿著那身明顯大了許多的灰撲撲的衣服,長發紮成馬尾,無力的耷拉在瘦削的背上,一動不動,宛如一樽雕塑。
那是她留給我的最後一個背影,從那以後,午夜夢回,她留給我的,全都是背影,也只有背影……
「林晚!」我喊道。
沙啞難聽的聲音在房間的各個角落打轉,沉重的回蕩在耳邊,像是呼喚,像是祈求,又像是寂寞深夜裡一場永遠不可能蘇醒的夢。
簡短的兩個字,鬼魅又張揚,夾雜著愧疚與窒息,絲絲縷縷,交織成另一個詛咒。
我像是瘋了一樣,慌慌張張的起身,一聲聲的呼喚著她的名字,赤腳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四處尋找她的身影。
也只有在這樣一半清醒一半糊塗的時候,我才敢放肆的,一遍遍的叫著她的名字。
也只有在這樣一半張皇一半迷茫的時候,我才能給自己一分希冀,假裝她不曾離去。
可是,沒有。
燈火通明沒有她,目光所至沒有她,我所在之處,哪兒都沒有她。
房間里殘存的,除卻一個被噩夢纏身夜不成寐的我,只有透過落地窗灑落進來的一片冰冷的月光。
窗外,是靜謐的夜色,湛藍的夜空中,漫天的星子在閃,一輪殘月掛在群星中央,散發著皎潔而孤寂的光芒。
海水退卻了白天的囂張,像一個沉睡中的嬰兒,靜靜依偎在月光下,呼吸淺淺。
「浪花拍打在礁石上,輕輕的,就是大海給月光唱的搖籃曲。」
耳畔傳來她的聲音,稚嫩且天真,咯咯的笑著,如銀鈴輕響。
整個世界,瞬間安靜得可怕。
腦海里,光速般掠過一張剪影。
是個八歲的小小孩童,穿著藍白相間的水手服,瘦削的兩隻手臂抱著膝蓋,以蜷縮的姿態坐在礁石上,白色百褶裙和高高的馬尾在風中晃動。
「二哥。」她喊我,不曾起身,不曾回頭。
聲音悠遠似在天邊,又清晰得宛如就在眼前,亦真亦假,讓我僅存的一絲理智轟然倒塌。
「林晚!林晚!」
我喊著,拚命的拍打著窗戶,任拳頭如雨點一般砸在上頭,血花四濺。
我怕這不是一場夢,因為大千世界里,茫茫人海中,我嘗試了無數遍,終歸是再找不到第二個林晚。
我又怕這還是一場夢,因為世間僅有,獨一無二的林晚,是在我夢中隕落的。
窗戶被砸出了一個又一個的窟窿,海風從窟窿中躥進來,拂面而過,冰冷又潮濕。
我緊握的拳頭緩慢鬆開,鮮血落在地板上,滴滴答答。
到底,只是一個夢。
終歸,還是一個夢。
可是林晚,她曾經那麼憤懣的詛咒,字字鏗鏘,字字誅心。
如今我愧疚悔恨、輾轉難眠、生不如死……所有所有都是按照她的詛咒來過活,她卻為何遲遲不肯出現。
只有她出現,見證了我的不快樂,我的不快樂才能變得心甘情願,死得其所。
「哐當」一聲響,讓草木皆兵的我渾身一震。
我匆忙的回過頭,目光一下子落在房門處站著的人身上。
華貴的禮服,精緻的妝容,二十四五的年紀,嬌嫩得可以掐出水來。
「你是誰?」我問。
「我……我是蘇韻瑤啊。」女人支吾的回答,大紅的兩片薄唇顫抖個不停。
匆匆趕來的張媽更是顫抖得厲害,整個身子已然搖搖欲墜。
她說,「先生……蘇小姐進了那間房。」
那間房,是這棟海邊別墅的禁地,亦是我心裡的禁地,是所有人都不能碰觸到的底線。
我自己尚且包括在內,涉足不得,遑論別人!
張媽話音未落,心裡的某根弦啪的斷了。
我咬緊牙關,三兩步走上前,將地上被摔得粉碎的相框撿起,看也不看一眼,死死的握在手中,指尖泛白,帶著涼意。
我想,這個時候的我像極了要發狂的野獸,如她描繪的那般,通紅的雙眼,嗜血的厲色,緊抿成一條僵硬直線的薄唇。
山雨欲來,風滿樓。
怒氣即將噴薄而出時,我又聽見了她的聲音。
「生氣是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而二哥是天底下最最最明智的人,一定不會因為我的過錯而懲罰自己。二哥,你不會生氣的對不對?」
隱隱約約的,我似乎看見了一雙澄澈的眼睛,小鹿般的無辜溫柔,裡面裝滿了瑣碎流光。
那是她特有的,因為害怕而故作的無畏。
我從來不是個好脾氣的人,我從來都是軟硬不吃,偏偏,愛極了她的口是心非。
「沈先生,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女人的哭聲將我的思緒拉回。
我扭頭,看著那女人哭得花容失色了還不忘伸出手來拽我的衣袖。
我甩開那隻手,用她教給我的方式,輕飄飄的吐出這個字,「滾!」
相框上的玻璃渣子刺入掌心,鈍鈍的痛。
現在,她就在我手中,那被我抹去的面容,那張經久不見已經變得模糊的臉,靜靜的藏在相框中,只要看上一眼,我擁有的便不再只是背影。
可我不敢,一眼也不敢看。
記得又如何,她又不在我身邊。
看了又如何,她又不會立刻出現在我面前。
我走回到窗邊,一手將相框按在胸膛上,一手緩慢劃過面目全非的玻璃窗戶,寫下歸來二字。
一別經年,只要我在,只要她還活著,她終歸是要回來我身邊的。
「有人撐腰了不起是嗎!」
咄咄逼人的聲音響起,整個辦公室登時安靜下來,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看向了窗邊。
「當紅女星蘇韻瑤一夜之間失去所有通告和戲路,前途一片光明的未來影后遭到了比封殺和雪藏還要慘烈的下場……背後的事,背後的人……隨便一個點都是前所未有的大新聞!我們卻要因為你的一句話按兵不動,眼睜睜看著新聞被別家公司搶走!」
素手一揚,百十張照片狠狠砸在窗戶上,片刻之後,凌亂的落在轉椅周圍。
照片上,全是蘇韻瑤。赤著腳往前奔跑的,孤身一人行走在昏暗的道路上的,步履蹣跚的,神情獃滯的,每一張都拍得清晰非常。
單是看照片就足夠吸引人,遑論是潤了色的故事。
「May是吧?既然你這麼享受當記者的感覺,既然你的後台這麼厲害,不如直接開一家雜誌社算了,橫著豎著都是你說了算,還屈尊來凌娛做什麼!」
纖細的食指指著面對窗戶而坐的清瘦背影,語氣愈發的盛氣凌人。
這樣的話,從三天前開始,已經說了不下十次,只是每一次都被人置若罔聞了。
就在眾人以為,這一次也是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時候,轉椅上的人突然站起了身子。
瘦削而高挑的身子包裹在暗灰色西裝套裝里,本就張揚,加之齊頸的短髮和雙手插兜的動作將本就頗具氣勢的人襯托得越發乾練不羈。
只是簡單往那兒一站,便給人莫名的壓迫感。
「韓晴韓組長是吧?那你是怎麼想的呢?」
清越的聲音過後,那人緩緩轉過了身子。
眉眼細長,瓊鼻小嘴,算不上驚艷,卻足夠精緻,全身上下,並無一點飾品,卻讓人生出華貴的錯覺。
白皙的面龐平靜,看不出半分的波瀾,只是那低垂的雙眸和微抿的薄唇,無一不是散發著寒意。
她問,「韓組長是想挖哪個點?是先打聽蘇韻瑤背後的人還是先打聽蘇韻瑤背後的事?」
身子半倚在窗台上,筆直的兩條腿隨意的交叉著,眼睛盯著轉移邊散落的照片,說話期間,頭也不曾抬一下。
「順勢而為。」韓晴說,「只要能挖到新聞,管它哪個在前哪個在後。」
低垂的眸子一動,慵懶的看向韓晴,「冒昧的問一句,在韓組長看來,你和蘇韻瑤相比,誰的前景好,背景足?」
一個是順風順水即將登上影后寶座的一線女星,一個是凌娛天下旗下幾十個組長中的一個,其中勢力背景,只需一眼,高低立現,二者之間,怎能相提並論。
「你什麼意思?」韓晴皺眉反問。
「和韓組長同期的記者,都成為凌娛天下的金牌記者了,只有韓組長一個,還在中層掙扎。」冷清的眉眼從韓晴身上掃過,略帶幾分嘲諷,「凌娛天下對員工不錯,像韓組長這樣的人都能因為資歷老而好吃好喝養著。」
韓晴抿唇,鏗鏘道,「我是靠實力吃飯。」
「能把蘇韻瑤捧上天的人,你以為他是什麼人?能讓蘇韻瑤從天堂掉入地獄的事,你以為是什麼事?有了蘇韻瑤作為前車之鑒你還不知道收斂,就憑這一點,你就不適合待在凌娛!」May站直了身子,唇角微勾,語氣平緩,「如韓組長所言,凌娛是海城之最,甚至是業內之最,所以,它缺的從來不是不懂變通的狗仔。」
「果然是空降兵,滿腦子想的都是八面玲瓏。」韓晴怒極反笑,「要是每個記者都因為害怕背景和勢力而不敢深入挖掘,這世上哪還有新聞這樣的東西!」
「不管不顧得到了新聞又怎麼樣?」may嗤笑一聲,沒有表情的面龐上閃過一絲裂痕,她兩眼直視韓晴的眼睛,一本正經道,「千辛萬苦找出來的新聞付之一炬,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曾努力過。韓組長,您好歹也是三十歲的人了,在圈子裡摸爬滾打這麼多年,難道還不明白,面對沒有能力做成的事,不涉足是最明智的選擇嗎?」
韓晴的瞳孔倏然睜大。
曾經,有人說過類似的話。
「面對沒有能力改變的事情,你拚命嘗試,垂死掙扎,以為自己多麼堅強多麼偉大!直到最後才會發現,好好的接受命運的安排反而會開心得多。面對腌臢,不該是想著把它揭露出來,而是應該選擇視而不見,要不然就是自戳雙眼!」
「你……」韓晴看著may右眼眼角那顆並不明顯的淚痣,身子踉蹌了一下,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還有……」may一隻手從褲兜里拿出,修長的手指將一縷頭髮別到耳後,雙眸再次低垂,那顆淚痣便隱沒在了睫毛間。
輕聲的說,「有人撐腰不算了不起,但是有一個龐大的後台,這的確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後台這樣的東西,後天擁有,得靠運,先天擁有,卻是命。這樣的命和這樣的運氣,不是每個人都能有的。你若是能耐,就去把新聞挖出來,讓凌娛播出去,明天的早報,讓我看到你的實力,不然,你回底層做起吧。」
韓晴的身子又是狠狠一個踉蹌。
「韓組長,分清現實,好自為之。」
may說罷,看了一眼圍在窗邊的眾人,不過剎那,眾人不約而同朝兩邊散開,將中間的道讓出來。
高挑的身姿從人群中走過,面無表情,目不斜視,一個多餘的動作都沒有,卻已是自帶光芒萬丈。
待出去公司大門,may才懊惱的扶額。
她怎麼忘了海城這鬼天氣!
一年四季都在下雨的城市,前一秒晴空萬里,后一秒未必就不會滂沱大雨。
雨絲迅速往下墜落,在地上的積水裡蕩漾開一個又一個圓圈,一個還未散去,另一個便砸了過來。
尖細的高跟鞋下去台階將之踏碎,濺起大柱水花,步伐匆匆的往前跑小截路,攔了計程車,沒等計程車靠邊停下,便伸手去拉車門。
年過半百的計程車師傅欲開口說道幾句,見是個年輕女子,雨又確實下得大,好在也沒幾輛車,便將話咽了回去。
只是後邊的黑色林肯按了一次又一次的喇叭,十分的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