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轉頭一看,窗外天依然是黑的。
不對,難道她已經睡到第二天天黑?
這個念頭讓她嚇一跳,急忙從床上坐起來,大喊,「伶,伶!」
「怎麼了怎麼了?小姐你怎麼了?」嬌奴披著衣服從外間跑進來,夏雲煙拉住她問,「現在是什麼時候?伶呢?伶是不是走了?」
「沒有,現在還是晚上,上官公子怎麼可能走?」夏雲煙鬆了口氣,「那他人呢?」
「小姐你喝醉了,上官公子照顧你到剛才才去睡呢。」
夏雲煙這才想起自己跟司馬浩騁坐在草地上喝酒的事。真是,原本是想幫人家解悶,想不到自己越說越傷心,不知不覺喝了很多酒,反倒先醉倒。
「哎,小姐你現在去哪,外面冷!」
「沒事,我只是去看看伶!」他明天就要走了,結果她卻連話也沒能和他說上兩句,還差點喝酒誤事,好在她醒來得還及時。
走到上官伶的門口,夏雲煙竟然看到他屋裡的燈還亮著,於是她敲了敲門,「伶,你還沒睡嗎?」
「沒有,你進來吧。」
夏雲煙開門走進去,看他披著一件風衣坐在桌子上,床上被子也是打開的,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問,「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上官伶笑道,「反正也沒睡著。」看她僅僅著了單衣就過來,他皺起眉,「怎麼外衣也沒披一件,這麼冷的天,不要著了涼!」
「知道了,伶簡直比老媽子還羅嗦!」夏雲煙走到床上,縮進還殘留有伶體溫的被子,「這樣就不會著涼了吧!」
上官伶笑笑,「頭有沒有疼?」
「什麼?」她愣了一下,想起他是在問她喝醉酒的事,於是搖搖頭,「沒有。」
「不是要跟我說話嗎,你要說什麼?」
「哦。」夏雲煙的確是想要在他走之前跟他說說話,可是到了兩個人正經八百的坐下說話時,她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兩個人沉默了一會,上官伶道,「你一個人在府里要保重身體,還有凡事都不要粗心大意,對別人都得多個心眼才是。」
「是,這些我都知道。」夏雲煙點點頭,「伶你從來沒上過戰場,這次皇上叫你率兵出征,宣國的人又那麼兇悍,我不在你身邊,你自己也要保重!」
「我會的。」想了想,他接著囑咐道,「對司馬夜,你還是不要與他太親近才好。」
「為什麼?」夏雲煙不明白,他不是她哥哥嗎?聽伶的意思,似乎對他很不放心啊。可是他不是救下了她跟伶兩個人嗎?
「沒有為什麼,你只要聽我的就好!」放她一個人在王府也是迫不得已,相比起對司馬夜的懷疑,他還是更擔心戰場上的危險。
「哦,我知道了。」
又是一陣沉默,這一次換夏雲煙首先開口,她尷尬的笑道,「不好意思,開始我喝醉了,伶這麼累還要照顧我,我卻總是麻煩你。」
上官伶看了她一眼,平靜的說,「你喝醉的時候一直在叫一個人的名字。」
「哦……是嗎。」夏雲煙顯然沒想到他會說這樣一句話。臉上掛著吃驚和尷尬。
「你一直在叫小九。」他看她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但仍然接著問,「小九是誰?」
「只是……只是以前的一位……故人。」
「是么。」
再一次沉默,他突然淡淡的說,「等我回來,我們成親吧。」
「啊?」話剛出口,夏雲煙立刻發現自己聲音太大,忙降下音量,不敢相信的問,「伶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不是。」
可是他平靜的樣子實在讓她覺得很奇怪哎!成親咧,他怎麼能這麼輕易的說出口。
「你不願意?」
「不是不是。只是伶你不覺得這樣很奇怪嗎!」
「沒關係,只要你需要。」即使他不像一個男人那樣愛她,但他也不可能愛上別的女人,而他最關心的就是她,如果她需要的話,他為什麼可以不給她。
「伶你根本就不懂啦!」夏雲煙皺起臉,「總之,就這樣,成親的事情我們不要再提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一大早還要起來趕路。」她一邊說一邊起身要走,上官伶叫住她,「今天晚上,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夏雲煙眼睛亮起來,「好啊好啊,明天你起來的時候就可以叫醒我,我要去給你送行。」
上官伶於是脫下披風,也上床躺著,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小時候的事,稍稍睡了一下,門外就有嬌奴來喚,「上官公子,現在已經是卯時了。」
「知道了。」
「那奴婢這就給您打水去。」說完,門外沒了動靜。上官伶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夏雲煙,輕手輕腳從床上下來,穿戴好后就出了門,剛好碰上端水過來的嬌奴,「今天我到雲煙那邊去梳洗,她沒睡一會,別鬧醒了她。」
「是。」嬌奴竊竊的笑著應道,等上官伶出了禁苑,方才回來叫夏雲煙。夏雲煙這才知道伶已經收拾妥當準備出門,一邊氣著伶沒叫她一邊急忙洗漱,飯也沒顧得上吃,就急急追出了王府,還沒到城門口,遠遠的就聽見氣動山河的吶喊聲,等到走近,一列列裝備精良的士兵們整齊的從路上走過,黑壓壓的一片。夏雲煙從沒見過這麼多的人,即使見過,卻不像今天這視死如歸的嚴肅氣氛,這宏偉的場面讓她熱血沸騰。飛快的跑過軍隊,她看到身披盔甲,英武宣昂走在隊首的伶,他身下是一匹高大的白馬,身旁,一文一武兩個男人駕馬緊隨其後,腳邊的一個小兵握著高揚的大遼旗幟,在他的面前反射出旭日的金色光芒,出來送行的老百姓們歡呼著,與軍隊震撼人心的步伐聲混合在一起,這一場景猶如一幅氣勢磅礴的巨畫,烙印在了夏雲煙的心裡。
一剎那,伶回過頭來,百姓們的歡呼更加高漲,尤其是女子的尖叫不絕於耳,他的視線穿過重重人影,與她目光交會。不成多想,夏雲煙下意識的別過頭去,似乎有些明白了伶不願意叫醒她的原因。眼淚剎那間奪眶而出,世界彷彿突然安靜下來,時間在此停留,當她再回過神,耳邊那嚯嚯的步伐聲已經遠去,眼際之處,只有軍隊走過,帶起的滾滾塵土。
★★★
路安城郊外,天下起了濛濛細雨,夾雜著雪花降落在寂靜的山林,原本打算上山砍柴的樵夫不得不無功而返。但他的心情還是不錯,因為他在林子深處的邊緣,發現了一棵巨大的靈芝,如果拿去城裡賣的話,他們家這幾個月的生活可都不愁了。樵夫哼著小曲兒往山下走,遠遠的看到一個年輕男人手裡拎著一把鏟子,背著一個包袱上山來,男人頭上的斗笠壓得極低,看不清他的面容,蓑衣下昂藏的身軀即使在這樣泥濘的山林里仍舊能邁出穩健的步伐。這男人衣著並不顯眼,但他渾身散發出一種非凡的氣勢,所以樵夫不禁有些留意,看到他輕鬆的躍過一道深溝,往林子深處走去。
有人說在林子深處埋藏著巨大的寶藏,也因此有過很多人來這裡,但往往進入林子深處就再也回不來了,所以山下的人從來不會靠近林子深處太近。樵夫想,或許這個男人也是來尋寶藏的,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只是來送命罷了。於是樵夫折回去想要警告一下那個男人,但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林子里。
樵夫的猜測不錯,男人的確是要去林子深處,但他不知道的是,這個男人與以往其他想要寶藏的人大不相同,因為他知道如何避開林子深處的各種機關和陷阱,他也知道林子深處有的並不光是大量的寶藏,還有埋著他祖先遺體的古墓,他更不是為了寶藏而來,他是來將家族的另一位成員送到這裡安息,而這個人就是他的娘親。
他很快到達墓群所在的地方,取下頭上的斗笠后,他開始動手鏟起泥土,當一個坑挖好后,他從包袱里取出骨灰罈,將壇放入其中,填土,用刀做墓牌,立牌。當安葬好娘親的骨灰后,男人取下腰上的葫蘆,將裡面的酒撒在地上,終於開口道,「娘,孩兒已將您送回了南宮家,您好好的在這裡安息吧。」他沙啞的聲音中透著平靜,看來死者走得了無遺憾。
看了一眼四周的墓群,男人繼續道,「您看,這裡有這麼多南宮家的人,您應該不會寂寞。」
男人跪在墳前,白色的雪花落在他頭上,將寒冷融化入他的肌膚,但他卻好象感覺不到一樣,堅定的望著眼前的新墳,「您放心,我答應過您,會替您好好的守護她,我就一定會做到。下山之後,我就會去找她。不過,我聽說西門笑已經完全掌控了宣國,現在正集兵在大遼邊境,要大遼皇帝交出上官伶和夏雲煙。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國卻好象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安靜的有點異常,孩兒擔心皇上是不是有其他什麼異動。前兩天,上官伶已經奉命從金林趕往邊關了,所以孩兒也會趕往那裡。」
「娘,孩兒這一走,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回來看您,希望您在另一個世界能早一點與爹相遇,這樣孩兒也能放心許多。」
望了一眼天空,他靠上墓牌,輕聲道,「時候還早,我就在這多陪陪您吧。」
林子上空傳來一聲清脆的鳥鳴,彷彿是在回答他的請求,男人勾起嘴角,釋然的笑了。
雨漸漸的變小,當斑斕的彩虹橋跨越在天邊時,夕陽如一位遲暮中的老人緩緩走上橋面,天空是放藍的透明,林子里的空氣中混合著泥土和花草的清香,男人緩緩抬起眼,臉上黯淡神色不再,換上的是一幅輕鬆自在的表情,他在墳前重重扣了三個頭,毅然起身,頭也不回走向來時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