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對論
?不一會,周義走了出來,與先前不同的是,他的臉上隱約多了幾分敬意,拱手而道。
「原來是鄧大善人你們父子倆,你們的善舉,小生來前已略有耳聞,實在令小生敬佩不已。剛才聽家父一說,這才知道。家父正在內廳等候。還請隨小生一同過來。」
鄧沖臉『色』一怔,便是明悟過來,連忙答道:「我們父子不過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善人稱呼愧不敢當。」
「有言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鄧大善人你為了救人,連夜守在河岸,縱是筋疲力盡,也不願離去,幾乎害了『性』命。而這位小兄弟,年紀輕輕,也是如此仗義,後來更是明知大水發難,仍甘願捨命救父。想當今朝廷昏庸,『奸』臣當道,天下百姓,人心惶惶。尚願捨己為人的人物,世間何其之罕!?」
周義身子一停,搖了搖頭,滿是敬意地說道,不過後來卻又多了幾分莫名的憤慨。
此番湯『陰』發大水,朝廷不但沒有撥下災款,派下軍隊來救助百姓。那官家老爺竟又開始耗費重金,徵集壯丁,去搬運『花』石綱。遼、金見大宋朝廷『日』愈沒落,無不虎視眈眈,時常來犯邊疆,『弄』得民不聊生,整個河北烏煙瘴氣,怨聲遍野。
周義這一路過來,看得是歷歷在目,想到當今六賊cāo『弄』朝綱,官官勾結,多少英雄好漢都被『逼』得落草為寇。當今『亂』世,公義難存,大多人都是自『私』自利,已保生計,哪裡還會助人於難!
鄧沖雖是個粗人,但也聽得出周義話中有話,想了一想,還是忍不住道:「但恨祖輩得罪『奸』賊,否則我當騎馬提戈,遠赴邊疆,殺盡那些遼狗金賊!教他等知道,凡犯我邊疆者,雖遠必誅!」
「好!老大哥這話說得好!早有一『日』,我定會從軍,教這些外族寇匪知道我大宋兒郎各個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容不得他等鼠輩來犯!!」
周義說得正是『激』動,忽然鄧雲卻是神情複雜地低頭『嘆』了一聲。周義臉『色』一變,望向鄧雲,眼光銳利,問道。
「我正述心中為國殺敵,吐揚國威之志,小兄弟你為何卻在旁嘆氣?」
「黃須小兒,不識大統,還勿介懷。」鄧沖瞪了鄧雲一眼,心中暗付這孩子平『日』里明理懂事,怎麼忽然就變了。鄧雲眼光明亮,邁開一步,作揖便道。
「小子不懂說話,恐有得罪。」
周義皺了皺眉頭,看這鄧雲,雖是年少,但看他的神氣,坦『盪』浩然,倒有不屈老成之態,心中不敢小覷,便道。
「小兄弟但可直言。」
鄧沖唯恐鄧雲失言,正『玉』伸手去把鄧雲拉回。鄧雲卻已張開了口,侃侃而道:「我認為攘外必先安內。遼、金之所以頻頻來犯,全因大宋外強中乾。官家老爺飽『淫』思『玉』,沉『迷』玩樂,不知天下之事。而六賊深得寵信,殘害忠良,勾結同黨。依小子看來,大宋之病,『亂』世之源,非出自於外,而生於內。其病源不除,談何抗征外敵!?」
鄧沖伸到一半的手,驟然停下,滿臉儘是驚駭之『色』,霎時間只覺眼前之人,甚為陌生。周義連連變『色』,竟是一時間啞口無言。
就在此時,前院里忽然出現一個身影,聽有人拍掌笑道:「好!小兄弟年紀雖幼,但這一番言論,可謂是金『玉』良言,怕是朝中一些大儒也說不出這般的話!即使能說,也不敢去說!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吶!!」
說話人,聲音洪亮,持久不衰,功力之深厚,簡直已到了高深莫測的地步。鄧雲心裡一震,早已猜到來者身份。原來鄧雲此番過來,一是為了答謝周侗,二來自有拜師學藝之意,又恐周侗小覷自己,剛才那番話卻是有意為之。
鄧雲眺眼望去時,那人已緩步走來,只見那人是個老者,慈眉善目,兩條白眉極長,幾乎到了額骨位置,舉止安詳,衣冠樸素,每走一步,都如蜻蜓點水一般,如是無聲無息,卻又讓人感覺,腳步沉穩如盤山扎據。
「小子斗膽,儘是謬論。還請老人家多多指教。」鄧雲神『色』一斂,畢恭畢敬地拱手一拜。那老者扶著長須,並未道明身份,但從周義的神氣變化,大約已能猜得。
「呵呵。小兄弟,你可知剛才那一番話,若被小人聽說,必定惹來殺身之禍。」那老者仍是慈祥面容,但眼神卻是變得亮麗起來,如同兩團火光,『射』在鄧雲身上。在旁的鄧沖一聽,登時醒悟過來,心中一揪,暗付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畢竟周侗曾在朝廷為官,恐怕惹怒了周侗,連忙接話道。
「小兒不識大體,隨口『亂』言,周大俠莫要當真。」鄧沖說罷,伸手就要把鄧雲拉回去。鄧雲卻又走前一步,凝聲而道。
「朝綱動『盪』,苦的卻先是百姓,而如今遼、金虎視眈眈,國家『日』愈衰弱,國難將至,早晚一『日』,那些只知『淫』樂斂財的權貴,亦必遭苦果。小子身份卑微,這些話自是輪不到小子去說。不過,小子相信有志者事竟成,若能學得一身本領,莫說馬革裹屍,拋頭顱灑熱血亦在所不辭。但小子常想,自古以來,天下百姓只知一味附從,隨『波』逐流。若是『亂』世,更是身不由己。天下百姓心中所盼,到底又是如何國度?」
鄧雲這話一說,那老者神『色』便是一沉,眉頭微微顰起,想了一陣,卻是長吁了一聲,竟是沉默起來。鄧沖也被鄧雲剛才那番言論給嚇了一跳,連忙一把拉了鄧雲回來,疾聲連道。
「這天下歷來由皇權統治,再由朝中文武百官各司其職,以成朝綱。哪輪得百姓做主,那豈不『亂』套。雲兒不可胡說!」
鄧衝心里著急,捏著鄧雲的手臂,不禁使大了力氣。鄧雲也察覺到鄧沖的急切,默默地點了點頭道:「爹,我知錯了。你別急,這些話我不說便是。」
「哈哈哈哈!!鄧老弟你這娃兒非是池中之物吶!!常言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娃兒所意,並非要讓天下百姓做主。而是望朝廷能多聽百姓所想,多想百姓所盼,如若果真這般,國家自能國泰民安!!小娃兒,老夫說得是還不是?」
鄧沖話音剛落,那老者驀然仰天大笑,鄧雲被老者這般一贊,不禁有些羞意,連忙道。
「老人家謬讚,小子平『日』就愛胡想,若有得罪,老人家諒小子年幼無知,莫怪便是。」
「呵呵,好!剛直而不屈,有志而不傲。孺子可教也。我便是周侗。你們父子都進來說話吧。」周侗說罷,身子一轉,便邁入了大廳。周義臉『色』一斂,望向鄧雲的眼『色』里,多了幾分怪異之『色』,隨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鄧沖若顯失神,反應過來后,連忙就帶著鄧雲進去。
少頃,各人坐畢,周侗坐在首座,鄧沖父子倆在周侗示意之下,落座於左席。唯有周義站在周侗的身旁。隨即鄧沖說明來意,父子一齊拜謝。先前鄧母已親自帶禮登『門』拜謝,可周侗卻是不受,婉言拒絕後,把謝禮一併退回。鄧沖深知如周侗這般英雄豪傑,不喜俗套,因此這番也沒帶禮過來。
周侗輕描淡寫般別過救人之事,倒是對鄧雲來了興緻,談話間多向鄧沖問起鄧雲之事。鄧衝心里歡喜,想著趁熱打鐵,連道。
「小兒雖是脾『性』頑劣,但好在心地善良,周大俠在這開館收徒,不知可願收小兒為徒?」
周侗一聽,扶須不言,笑眯眯地看著鄧雲。鄧雲心裡一緊,也是靈巧,連忙就『玉』跪下拜師。周侗眼光一亮,聲若洪鐘。
「慢!」
鄧雲剛『玉』下跪,卻被周侗這喊聲一震,說也奇怪,竟也不敢違背,筆直地站著。周侗身子一立,淡淡而道。
「娃兒你為何想在老夫館中學習?」
周侗眼神雪亮,如是兩道光芒般嵌入了鄧雲的瞳孔之內,似要看透鄧雲的所有心思。鄧雲不敢隱瞞,直言便道。
「先生本領滔天,德高望重,天下無人不敬。小子望能在先生座下學習能耐,『日』后創一番大業,也不愧這男兒之身。」
鄧沖一聽,頓時面『色』一變,剛才來時他分明吩咐這娃兒,定要說將來報效國家,畢竟周侗雖遭『奸』人所害,但仍對朝廷忠心耿耿。周侗歷來收徒,也是秉著為國家培養人才之意。
「哦?娃兒你『玉』創何等大業?」
果然,周侗的眼『色』登時變得凌厲起來,緊緊地盯著鄧雲。鄧雲面『色』一凝,便是答道。
「小子尚未有個根底。但小子心中之大業,必以天下大多百姓所盼為先。」
周侗聽罷,多年未曾起過漣漪的心,竟有幾分悸動。鄧沖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沒有說話。一陣沉寂后,周侗似乎有些疲憊,擺了擺手道。
「時候不早,老夫有些倦了,收徒之事,暫且不說。待老夫心裡有了決意,自會派人通知。」
周侗忽然態度轉變,請出之意也是明顯。鄧沖不禁『露』出些許落寞的神『色』,向鄧雲打了一個眼『色』。鄧雲見周侗無意收他為徒,也是極為失望,和鄧沖一齊拜禮后便在周義的陪同下,一齊離開了。
回家的路上,父子倆人都是沉默,夜空星光璀璨,一閃一閃,幾縷幽幽月光灑落,四周田地不時響起蛙聲蟀鳴。
忽然,鄧沖停下了腳步,望向鄧雲,低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