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

在距離自己不到三百米處，一個消瘦的背影穿著一件破舊的外衣，正蹲在一堆垃圾中間，翻找著什麼。

這是牧陽進入夢境六天之後，第一次在這個世界看到除自己之外的人類。

牧陽悄無聲息移動到了附近的垃圾堆之後，卡了一個視線死角：在這個角度，他能夠清晰地看清對方的一舉一動，對方回過頭來的一瞬間卻看不到他。

初步估計，那應該是一個亞洲男性，身材偏瘦矮小，1米60左右，營養不良，但是成年了。

那究竟是誰？是其他闖入夢境世界的人類？夢境世界的原住民？還是僅僅是自己幻想出來的產物？

在確定對方不是敵人之前，牧陽是不會貿然行動的。

那個瘦小的背影在垃圾堆中翻找了大約有五分鐘，忽然保持不動了，從他微微聳動的雙肩來看，對方應該在進食。這種狀態又持續了大約十分鐘，背影完成了進食，緩緩將身體轉向了牧陽的方向。

牧陽輕輕握住了拳頭，心跳開始加速了。

他的心跳驟地停住了。

當對方的臉孔和正面完全展露在自己面前時，牧陽徹底窒息了。他以為自己無論看到什麼都不會驚訝，但是他錯了。腐爛的殭屍、金屬製成的機械人、造型怪異的外星人，這些都在牧陽的接受範圍之內。

可是那偏偏是一個人類，一個很正常的人類。它擁有人類的身體、人類的手、人類的腳、人類的一切器官和動作神態。

可是唯獨它的臉。

它沒有臉。

原本該長著臉的位置，確實空白一片，只是一攤沒有任何意義的肉色。就像是一副糊掉了的油彩畫。

「那是……」

「沒有進食器官，那對方之前又在咀嚼什麼？」

「沒有視覺器官、沒有聽覺器官、也沒有嗅覺器官，它又是如何活動的？難道是通過敏感的皮膚？」

「還是說，它的感知器官長在身體的其他地方？」

「都不對……」

在對方轉過身的一瞬間，牧陽就低下了頭。他很確信對方沒有發現自己，同時心中無數個念頭開始浮現。

緊接著，他聽到了向自己呼嘯傳來的風聲，以及尖銳且無聲的嘯聲。

這回不用看就知道，對方發現了自己的存在，並且向這個方向撲了過來。

對方向自己發動了攻擊。

「見鬼，那個傢伙究竟是怎麼發現的？」

牧陽將手中的鐵球摔了出去，迎頭砸向了風聲的源頭。然後，一個翻身從自己原本站的位置閃開，躲到附近堆積如山錯綜複雜的垃圾堆之中。

即使在一點點念力都使用不出的情況下，牧陽仍然有最後一個武器，那便是他的身體。

經過人類幾千年改良，最符合人類生理結構、殺傷力最大的格鬥術。

無臉人被迎面砸來的鐵球擊中之後，明顯暈了一下，站在原地搖搖晃晃轉了幾圈。鐵球無助地滾到了另一邊。

下一刻，無臉人再次撲向了牧陽躲藏的垃圾堆中。

「已經第二次了，對方緊緊是做了一個『看』的動作，就能準確地知道自己躲藏的位置。」

「就算兩者中間隔著厚厚的障礙。」

牧陽順手撿起半截生鏽鋒利的鐵塊，在垃圾堆中和對方周旋，借用地利優勢不斷躲避對方的攻擊。

無臉人的速度極快，力量不明，但是從出拳時打破空氣發出的呼呼風聲來看，還是不要和對方正面對攻比較好。

對方的智力有限，在一堆廢物之中只知道橫衝直撞，根本看不出自己不斷引誘其進入垃圾堆深處的意圖。在重重障礙物中牧陽藉助地形和對方巧妙周旋，無臉人各方面素質佔優，但是就連牧陽的衣角都摸不著。

在戰鬥過程中，牧陽注意到，對方那張空無的臉一直對準著自己。無臉人的臉上沒有任何感官，可是，它給牧陽的感覺……就像是在努力模仿人類的模樣。

用不存在的「眼睛」對準自己，用不存在的「嘴」發出嘯聲，甚至用不存在的「鼻子」呼吸，伴隨著劇烈的戰鬥，胸腔一起一伏。

「你究竟是……」

牧陽一個巧妙的側身，躲過了對方的正面進攻。

「……是誰？」

無臉人沒有回答牧陽。或者說，給他的回答只是又一個正面的直拳。

和對方拆了五十多招，在確定無臉人完全無法溝通之後，牧陽一個轉身繞到了對方的背後。無臉人閃電般側過身——但是這個傢伙的動作太單調了，容易預判。早有準備的牧陽將鐵片插入了對方的脖頸，並在無臉人感受到痛苦之前再一個躍身撤出對方的攻擊範圍。

只剩下場地中央的無臉人，血和水當場飈了滿地。它在瀕死之前徹底被激怒了，揮舞著手腳瘋狂地攻擊著空氣。很快，無臉人所有的力氣都耗盡了，躺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牧陽在遠處等了五分鐘，等到對方血流成海。他才慢騰騰走了上去，又給對方的後背上補了一刀。

做完這一切，牧陽走到了遠處，彎下腰嘔吐起來。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殺人。

但是這種感覺，真的很糟糕。

花了幾個呼吸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正準備轉過身來，研究一下這具無臉人的屍體。可是展現在他面前的卻是詭異的一幕——那具原本躺在地上的屍體正在一點一點氣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在空氣之中。

那種情景……無法用任何語言形容，十分怪異。牧陽想起了21世紀人類產生的低劣的電子遊戲，在那個古老的時代，遊戲中玩家或怪物被殺死之後，程序總會用這種方式處理屍體——讓它們展示一段時間，然後突兀地消失在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