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決戰
月明星稀,清風相送。
皇都城巔,從東西奔來兩條人影,終於相會。
白衣飄飄的男子剛一立定,另一抹紫衫身影已至。兩人相視一眼,為彼此未語先行、又不謀而合的行動,都勾唇一笑。但冷銳的目光同樣勢在必得,這一刻的合作,也是為了下一刻的交鋒。
彼此互一點頭,便同往那插天分雲的高樓而去。
今夜,天威樓頂燈火交艷,華紗繚繞,隱有歌樂相送,恍若仙臨人間。
但樓下卻已是一片兵戈相交,血濺七步。兩位王都一路行來,卻驚覺異處頗多,且越行至頂樓,暗器、禁衛越多,還有不顧自己人死活的毒障放了出來,使得整個樓直如一頭窮兇惡蟒,張開了大嘴吃人入腹,便再不會吐出半根骨頭。
陷井?!
交手時,兩人不由驚對一眼,瞬間明了當前情形。但是,兩方探子都探得心中的女人就在樓上,明知是陷井,今日來了若不看個明白,也不願就此離開。
攻上樓時,一座飛淵文閣立在正中,華紗繚繞,中有人影綽綽,窈窕如仙,顰眉轉眸間,恍似自己最熟悉的那個人兒。正所謂關心則亂,他們只警覺了漆閣四面八方,身著對襟短褂長籠褲的末伽族服飾的男子持長刀護立,沒有注意自己腳下那繁複奇詭的咒文畫符。
當兩人解決掉護衛,終於踏上淵閣,掀開重紗,輕喚。
「輕輕……」
「蘭兒……」
四方鼎火轟然高漲,地上的咒文畫符似被鮮血浸染過一般,紅光大盛,幾乎將那淵閣埋入其中,空間瞬間扭曲變形,再辯不清淵閣中的情形。
轉身的紅衣女子,卻戴著一副惡鬼面具,這面具他們也在巴子國見過。說是鬼節里,專門用來趕鬼用的十二祖巫的面具。當二人想揭開面具時,女子突然出招,兩人雖及時躲開,但女子招招殺氣鼎盛,瞬間逼得二人只有閃躲,無法靠近。當閣外異動一起時,閣內的人頓覺昏眩陣陣襲來,伴著頭痛欲形,渾身便如萬蟻鑽心般,肌膚有撕裂之感。
但未見著女子面目,確定心中所念。兩人都強撐著去奪那鬼面,姜霖奕看女子的武功,心中已經有把握,遂向姬鳳傾遞了計眼神,後者便領會其意,一人攻前,一人攻后,再左右合攻,終是挑開了面具。
「樂陽公主?!」
姬鳳傾很吃驚,但看姜霖奕早在意料之中,因為他們是師出同門,自然很清楚彼此的武功路數。
「快打翻那銅鼎,那是萬獸血陣的啟陣之眼!」姜霖奕點了樂陽的穴,轉身大叫的同時,飛劍而出,砸向那銅鼎。
但姬鳳傾已經被陣傷,執出的劍失了準頭,不力倒地。
姜霖奕捻指劃出,指間青光灼灼,在自己額頭點了一計,瞬間化去了一些血陣的妖力,又在樂陽額頭點下,最後又點了姬鳳傾。其實,在這個時候殺了他是最好的時機。可是,他卻沒有下手。因為他很清楚,輕輕會傷心,即使不愛了,仍是深藏了一份獨特的感情於他;而面對這樣深情的情敵和政敵,他亦不想再施任何陰招,想要真正直面對決,贏得真正的勝利,讓他真正死心。呵,說來說去,其實他還是使了一道心計。為了輕輕不傷心,救了姬鳳傾,以期在此事後,他能坦然面對三個人的問題,而不是一而再在不顧輕輕的意願,而籌謀奪人妻。
姬鳳傾被化去部分血咒力,看了姜霖奕一眼,有些困惑也有絲瞭然,即劈斷了閣上的雕欄狠狠砸向銅鼎。
但在血陣快要失效時,那一直閉眼本應無法再動彈的樂陽卻突然一躍而起,拾起手邊長劍,朝兩人狠狠殺去。
「小心——」
「啊——」
鏘啷一聲,長劍飛遠,深深釘在了一口銅鼎上,登時倒了三口銅鼎,陣被破,紅光稍熄,但火石撒落一地,頂樓又是全木製結構,瞬間又燃起了另一場大火,風助火勢,於樓上之人當真是再劫難逃的狠惡手段。
彼時,一串陰冷沙啞的笑聲響起,「未得想,姜霖奕你居然是花雲逸的後人,不然也破不了我這萬獸血陣。可惜你們都太婦人之仁人,為了一個假目標,將自己葬送在此。哈哈哈!」
一抹黑影晃過,幽幽地停在了淵閣一丈外的距離,彷彿幽靈般,懸浮在半空中,黑色斗蓬下的一雙陰幽的青色眼眸,盯著閣內的一切,閃著奸計得逞的冷光。
再轉眼一看閣內三人,姬鳳傾一劍刺中了樂陽的心口,但樂陽的劍已經沒入姜霖奕腹內,姬鳳傾以手阻劍,鮮紅的血湧出染紅了雪白的紗衣,不知道是他,還是他的。
姜霖奕抬起頭,淡然一笑,「你可真狡猾啊!」
他又救了他一命,便是兩不相欠。
「彼此彼此!」
姬鳳傾抽回了手,轉手就將長劍擲向花冥的黑影,卻是生生從中穿過,並無一物。
「呵呵呵,我等著你們來送死,來滅我三百年的尚朝,哈哈哈——」笑聲未絕,那黑影已逝。
姜霖奕卻道,「沒有用。他人根本不在這裡,這虛冥**三百年來,只有他練成。可傳音形於千里之外,此刻……」
兩人俱是一驚,,便聽得樂陽虛弱的喚聲傳來。
姜霖奕急忙扶起樂陽,又點下她周身大穴,樂陽目光盈動,「師兄,你有沒有……被傷到?」
「我沒事,倒是你,不要再說話,我給你療傷。」對她,他終是有一分內疚不舍的。
樂陽卻抓住他的手,道,「不,別……廢力,聽我說!」鮮血已溢出她嘴角,渲染著蒼白凋零的美麗面容,她知道自己定是活不成了,但能死在心愛的男人懷裡,她亦足願,「花冥他已經……離開皇都,他說要……要親自實現……滅尚朝的詛咒,輕輕在他……身邊。本來我想……救她,但是……被他發現……司馬睿……已經是他的……他的傀儡……要,小……心……」
「樂陽……」姜霖奕不知該說什麼,這一世,他自私地欠下一份真情。
樂陽一笑,飄渺而淡遠,「師兄,別忘了……樂陽啊……」
瞬間他憶起了那個山花爛漫時,捧著大束的野花跑向自己的小丫頭,雙眸不禁刺紅一片,「師兄從來沒有忘記過樂陽,樂陽是師兄最可愛的小師妹。」
他輕輕說著,她滿足地閉上了眼。
姬鳳傾心中一嘆,瞬即又思索起樂陽的話,道,「花冥要親自滅了尚朝,是真是假?他為了保住尚朝廢了這麼大功夫,現在又為什麼?」
姜霖奕起身,道,「很簡單。他自己下的詛咒,再借我們自相殘殺來破解。若我們同尚雲氏同歸於盡了,他又可以坐收漁翁之力,建立新王朝。」
姬鳳傾一怔,「讓我們自相殘殺?!他可真是老奸巨猾。但是現在我們知道此事,又怎麼會上他的當!我即刻下令,我們一起攻進皇都,先將赧帝軟禁起來,再……」
姜霖奕舉手斷了他的話,搖頭,「不,我們還是會踏進他的陷井。」
「為什麼?」
當狹細的銳眸迎上疑惑的鳳眸時,他赫然一驚,終於明白其意。
「你是說,他又要拿輕輕來誘我們自相殘殺?!」
。。。。。。
山林,河谷,馬道,城樓,俱是一片殺聲震天,血流成河。連天空似也在為這人間三百年一次的滅世之戰而嚎泣,陰沉沉的天空,堆積著烏雲,青電穿梭期間,悶雷滾滾,扣人心弦。空氣窒悶,硝煙瀰漫,腥臭遍野。沉沉地壓在每一個人心頭的是生與死的較量,失之一臂,命喪黃泉。
刀戟滾著血肉穿過,刀劍沾著殷紅橫掃,戰馬上的將士早已殺紅了眼,但最後的時刻仍似天上的烏雲般醞釀著,未曾真正爆發。
一計哨鳴,衝天而起,在炮聲轟鳴的四野中,也尤為醒目。
丘嶺上,一幅黑色鳳凰王旗迎風招展,氣勢如宏,睥睨天下。旗下,一身明黃王袍的絕色男子蹙眉看著前方戰勢,心中卻不似外表般堅定。
「報——王,西南面敵軍未曾深入,還未到達埋伏線。」
「怎麼還沒到?中路耶律鎮惡已經引來司馬睿的中鋒軍,西南再跟不上速度,就麻煩了。」這頂著姜霖奕皮相的宣於謹心中直叫苦,聞了整三天的血腥味兒,他真要支撐不下去了。就是不知道那臭小子有沒有把人救出來,這時間也差不多了,他再不趕快,他可撐不下馬上就要到的總反攻大戰啊!「
申汝默急道,「西南面是鮮花軍團的華真在帶兵,他們是不是因著司馬睿的部隊,又生了報仇之心,才將敵軍壓得太凶?!」
宣於謹面色一沉,喝道,「這種時候還意氣用事。傳令下去,就說女王陛下下令,若他們再抗敵而不誘入,以軍令處斬!」
申汝默想幫腔幾句,畢竟之前因為輕輕的事,他就被楚王關了禁閉,這會兒他是知道輔佐的是宣於謹,又怕他步自己的後塵。但是傳信兵下去后,他又恍悟著宣於謹得楚王親令,兩人關係非常,他怕是多慮了。
「報,王,側翼又出現一個鬼面將軍!」
「什麼?又一個鬼面?那人武功如何?」
「以一當百,劍法凌厲,與耶律將軍遇上的那個不分軒致!」
一時,所有人都驚訝了。怎麼會突然出現兩個鬼面將軍,而且同樣那般厲害。另一個是會是誰?難道是索於磐?!有這個可能。唉唉,這個意外可怎麼解決。
申汝默看著當前形勢,道,「再來一個更好了,如此我方撤退時,佯敗之相更易誘敵深入,只要將他們成功誘到牧野的天落崖附近,一切便成定數。」
「先生,我擔心的是這意料之外的鬼面,會壞了兩王心中的掂念。」
「這……這若是能勝了這一場大仗,也不用過於擔心尋不著人吧!」申汝默還存著分撓幸,但宣於謹卻搖了搖頭。
「不行,必須弄清楚另一個人是什麼身份。否則出了差錯,那後果不堪設想啊!」
說著,他大氅一甩,露出了一身的銀色鎧甲,他身形與姜霖奕相似,所以穿起這軟甲也頗為相似。一甩馬鞭,就沖了出去,要親迎那另一個鬼面將軍。申汝默都來不及阻止,只能登著手上的一面金色小旗,這是代王執軍令的軍旗,無奈嘆息。
這真是江山與美人如此多嬌,而無數英雄卻都為一紅顏盡折腰!
「報,西南線敵軍已經進入埋伏線。」宣於謹一走,軍報又到。
「這麼快,是花兵們減弱了攻勢?」
「西南突然出現一隊作軍,從後方夾擊敵軍,敵軍不得不前逃,同時鮮花軍團佯敗不敵,尊軍令迅速後撤。」
申汝默終於露出一絲笑,未料這兩**隊真的配合良好。
而當宣於謹才行出不遠時,一道人影突然疾掠而出,嚇得他的馬兒揚蹄嘶叫,四下的護衛急忙護衛時,他卻看到了自己的桃花臉!
自己的臉?!
當下是高興得就要飛起來,急忙止眾人刀劍,喝道,「臭小子,你終於回來了。怎麼,人呢?」
姜霖奕只道,「跟我過去說話。」
宣於謹急忙下令眾人不能跟隨,飛身追上姜霖奕,兩人躲在一顆蒼茂大樹后迅速換回了身份。
「什麼?陷井!」
只聞得大樹后驚叫連連。
「是陷井,你還要去。你還沒開打腦子就糊了不成?喂喂……等等……你的腰帶……」
「那二個鬼面肯定是輕輕,我必須去接她。」
姜霖奕急著離開,宣於謹急急追上,「喂,你又受傷了?!喂喂……你不要命了你……」
姜霖奕卻只朝護衛叫了一聲,「七殺!」
一道玄黑的人影倏地飛出,隨他而去。
宣於謹低咒一聲,在原地怔了三秒,還是追了上去。他上輩子真是欠了他的!
此時,整個戰線已經進入收尾回攻階段,皇都軍幾乎全涌到了牧野平原之上,而平原上有一處奇特的大岩石,遠遠望之如火燒般紅艷無比,孤傲地屹立在平原之上,高約三丈有餘,非得輕功極好者,才能攀躍而上。而此時,一個人影已經屹立其上,雪色的披風在空中招展飛揚,烏墨的青絲鑽出金紅色的鬼面,他靜靜地站在那裡,彷彿在等待什麼。而腳下的千軍萬馬,隨著一聲長號鳴響,百鼓擂動,展開了最後一場撕殺。
一抹黑影忽地飄到了紅甲騎士身後,看著四面突然豎起的兩國王旗,數十萬主力軍,將司馬睿大軍圍在其中,竟以這天落岩為中心,團團包圍起來,檄殺即起,如沸水從鍋邊淌開,開始往中心部位奔殺而來。
「呵呵呵,沒想到這兩個情敵居然聯手起來,還有如此默契的一招布局。司馬睿此局是輸定了!嘖嘖,可惜了啊!」
紅甲騎士僵立的身形,幾不可見地因這話而顫動了一下。
透過面甲的雙眸,空洞木訥中,閃過一絲亮光,卻又很快被青色的暗暈給掩去。映著大大瞳仁的是岩下慘烈絕獄的撕殺與搏鬥,漸漸被染紅的黃沙石地,一個個倒下的騎士步兵。
這一切,皆只因為身後這抹黑影貪婪的**,明明一個天下的子民,卻不得不自相殘殺,何其悲烈,何其無辜。紅甲身影不由又顫動了一下,這讓黑影生出了几絲顧慮,剛想伸手點上甲身,一道尖銳的哨鳴盪空而來。
一柄黑漆箭直直地射向了黑影,黑影本是無形,而長箭穿過黑影時,迸出一道青亮的光,瞬間打散黑影。
岩上的幾塊石后,傳出一聲悶哼。
該死的姜霖奕,明明已經身受重傷,居然還能計出靈力與他相抗,今日他一定要殺了他!花雲逸的後人,絕不能再留在世上。
銀鋒落下時,兩張鬼面堆然落下。
姬鳳傾和姜霖奕的心都同時失落了一拍,一個是司馬睿,一個是索於磐。而他們心中的女子,仍是不知身在何處。
而宣於謹一聲高喝,拉回了二人的注意,便見得高岩上那凜立於風中的金紅色鎧甲騎士。當見一抹黑影伏於那人身後時,姜霖奕心中一急,抽過旁邊護衛的箭,聚集了所有靈力,就是一箭。
這一箭即出只是眨眼的功夫,姜霖奕沒有任何地想法,只是直覺地做出了這樣的反應。未料得黑影看似沒有任何反應地消失了,實則卻是重傷了施法之人。但一力攻一力抵,他失了靈脈護體,之前受了幾處傷又開始吞噬他的經血力氣,握弓的手突然一抖,長弓落地,嚇了宣於謹一跳,上前剛要詢問情況,他卻已追上姬鳳傾的身影,直直衝向了天落岩。
而被兩人挑開面具的人也紛紛追上,全部躍上了那天落岩。宣於謹見狀,也跟著軒轅七殺的步子追了上去。一時間,岩上齊聚多人,還未尋到幕後者,主帥間的大戰又拉開了。
司馬睿早已殺得目眥盡紅,刀法劍法都沒有了理智般,見人就殺,連一旁的索於磐也不管不顧了。
姜霖奕拉住索於磐道,「他已經被花冥控制了,現在必須找到花冥,殺了花冥,才能解決傀儡術。」
「小睿他太心急,我……我來制止他。」索於磐一咬牙,對上了司馬睿,一邊想辦法換回其半點神智。
姜霖奕這才放開他,朝姬鳳傾那方看去。姬鳳傾一上了高岩便朝那紅甲騎士奔去,欲摘其面。他們可以肯定,這一定就是輕輕了。但紅甲騎士的招數更加狠辣無情,招招致命,攻得姬鳳傾節節敗退,又急又不舍,眼看著被逼退到岩邊。
「輕輕——」
姜霖奕突然大叫一聲,那聲音清越而長揚,似一柄尖椎般,透過炮聲隆隆,震天的嘶喊,傳進天落岩上每一個人的耳中,是帶著十足的內力,也帶著萬分的愛憐。
紅甲騎士本要落下的長劍,突然就頓了一下。
姜霖奕又道,「輕輕,快回來,回奕哥哥身邊來。」
他柔軟的音色,就像情人低喃一般,走向前,伸出手。
鬼面下的雙眸激烈地波動著,青紅交錯,全身僵直,緩緩地轉過身。
姬鳳傾見此狀,都未料到僅是一聲呼喚,會有這般強大的力量,一時間心中升起潮湧般的挫敗感。難道正如姜霖奕說的,在輕輕心中的認定,那才是最有力的事實。不管他再做什麼手腳,也是挽回不了的?
看著她放下了刀,緩緩轉過身子,朝那人走去,那刀卻似已划進了自己胸膛,心被狠狠剖開。
她說,周芷蘭早就死了,死在他的劍下。
他卻認為那一劍真正喚醒他心中的情感,當他得知她有了孩子,直覺告訴自己那是他的,雖然當時莫楚材非說孩子是姜霖奕的,他卻也下定了決心,用十年的陽壽換回她的生命。當他那麼做時,當他為她付出同樣的生命為代價時,他就已經放不下了。
她說,她不只一次說,他們早就完了,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可是他至皇都從瑤姬口中得知,鬼方國一戰,自己同新緗的聯姻,居然都是姜霖奕一手策劃主導,埋下他和她之間的藩籬時,他一逕地認定,只要她知道了這一切事實,知道自己愛上姜霖奕只是一個陰謀的結果。他不是真的想要傷害她,而姜霖奕也只是使的欺騙手段,她看清一切,回到他身邊。
可是一次又一次,她從他身邊逃離。
即使,他為了她,將大婚與登基強壓在一起,當著天下人的面,宣布了自己的誓言。他給了所能給的一切,她還是連夜逃離了他。
那一夜醒來,枕邊冰涼一片,尤有她一縷殘香縈繞,佳人早已不在,心已痛到無覺,而身體仍似受了魔咒般地不由自主,喝令三軍,隨他去追回王后。
那時候他的腦子裡只有一個信念,她是他的女人,是他的妻子,他唯一的王后。不管天涯海角,她都必須回到他的身邊。
從那時起,愛情蒙蔽了他的雙眼,他也願意被蒙蔽。他什麼也看不到,包括她的痛苦和心傷,她的矛盾和掙扎。他在用刀子,一刀刀地劃去她心中對他僅存的一絲情意。在他殺了她的人,又那樣對她之後,她還是會不自覺地擔心他。給了他心靈一絲喘息的機會,也給了他本來早就絕望的心底,一絲溫暖的希望。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皇圖霸業都不重要了。
當一個人從夢裡醒來,一個人站在高高的鳳闕樓上,一個人迎著朔冷倍寒的北風,一個人望著滿天的冷星勾月,一個人縱馬馳騁西秦高原,一個人望著滿山谷俏艷歡盈的蘭花,一個人對著滿桌的美酒佳肴時……
他想,這顆淚,原來真的喚不回一顆被自己生生傷害的心了。
他的蘭兒,真的已經死了啊!
通神天威樓上,在他們急著要離開,奔赴戰場尋人時,姜霖奕卻說要跟他談談。
「我們如此爭下去的結果,終歸不是辦法,今次……你也看到,當真是被人利用,還未可知這一次是否能完好地尋回她。她已經被我們傷害很多次,你還捨得她繼續為我們倆難為下去么?」
他心中一痛,蹙眉難言。
姜霖奕仰天一嘆,「姬鳳傾,該了結了。如果你還想不透,我們就先在這裡了斷了,餘下一人去救她足矣。」
「你……要跟我決鬥?」真要決鬥,他多是勝不了姜霖奕的紫極神功,但現在趁著姜霖奕受了那麼多時力拚一下,也並非沒有勝算。
姜霖奕卻是一笑,宛如仙人般飄渺出塵,那溫柔沉澱的氣息,讓他身為一個男人見了,也確難抵抗的高華風姿,隱約間他似也明白蘭兒為何會在初見他時被那氣質吸引。他亦見過姜霖奕對待蘭兒時的輕憐密愛,如果只是一時迷戀,糊塗而為,那麼在經歷這麼多事後,蘭兒也清楚姜霖奕做的這許多事,該是明白一切。可是,在海蜀郡時,她還是義無反顧地想要回去找她的奕哥哥呵!
「我不想跟你決鬥,我希望你能明白,她心底是放不下你的,若你能放下一部分,便能得到你想象不到的一輩子。」
「放下一部分……」
他喃喃地念著,不明白自己要放下什麼?!他明明已經失去了,他……他其實是不想認清現實,不想承認自己早就知道的現實。他自欺欺人,一直以來,害得他們三人爭鬥不休,誤會、矛盾、爭吵,一齊痛苦。
明明想要給最愛的人幸福和快樂,固執到今日,全變成了傷害啊!
他頹然一退,一口氣壓在胸口吐不出來。迎上那雙清明的狹眸,瞬間腦中又被一種情緒給蒙蔽,喝斥,「你……你在耍什麼花招,我沒空陪你玩。我要去救蘭兒!」
他轉身就想離開,想繼續逃避,可是腳卻在三步時停下,沉重得似乎再難提起一步。
「你真的以為我在耍陰謀的話,我今日便不會再放過你。」
刷刷刷地幾聲,他面前落下一片銳物,有兵器,木悄,頭飾,珠片……紫極神功可化任何東西為利器,傷人於瞬間,世上一的絕世神功。他是絕對勝不過姜霖奕的,從某種角度來說,姜霖奕是在警告他,而不是在勸他。
事實就是事實,他還能再逃避嗎?
「若你不用那些奸計,你如何贏得她的心!難道不該你主動放棄?」他憤然轉身,厲聲喝罵。
姜霖奕依然淡笑,搖頭,彷彿他已經是個病入膏肓的人,「是我逼你將劍刺進她心中嗎?是我逼你娶了新緗公主嗎?她醒來后,你仍是有機會娶皇朝中的任何一位公主,但是你娶了嗎?」又踱步走向他,「當初,你並沒有派她來刺探我的軍情,而她在決定跟我去江陵郡里,也並不知道我的身份。她為什麼要跟我走?她後來確實幫你做了些事,害當年我們的糧食產量大減,也差點毒傷全城百姓。你有認真想過嗎?」
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若非她真的有心,依他對她的了解,她也是不會委屈自己為了他的霸業而去接近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
這個事實在他收到她來信后,隱隱地有了感覺。可是那時候,他的心中只有霸業,只有天下,他打從心底也不希望因為一個女人而壞了自己的大事。所以他妒嫉的心選擇了另一種「報復」的方法,他娶了新緗公主,來告誡自己蘭兒只是一個自己相當喜歡的女子,但也不足以讓他放棄自己的霸業,他不能為她所左右。
可是,天下可奪,人心難違。
她說過,太晚了,太晚了,再也不可能重來了。
因為她的心已經落在另一個男人身上,這個男人有著身為女子渴望愛人給予的一切的溫柔和帖心。
姜霖奕又道,「我常想,若是在她被你救醒后,你能好好對她,她或許就會回到你身邊。可惜,是你親手將她送還給我。我只是比你早早醒悟了一點,不是么?」
「早醒悟了一點?」他機械地重複,卻自知血色盡褪。
他明明知道了自己的心,卻還是放她離開了自己,離開雍都城,去找姜霖奕,套傳國玉璽的所在。他驕傲地以為,這一次她還是會回到自己身邊來,而沒意識到那一劍,她醒來時說的話,她哭著對燕九州說要改變宿命,他竟然沒有去認真想過,她的心已經在背離自己了。
姜霖奕嘆息道,「我母親發瘋時我就知道,女人的心,是經不起傷的。也許,僅一次就再沒有任何機會。你和她,本是這三百年後滅尚朝而生的帝后雙星。你們天緣深重,前世註定。即使這一世,我早在你之前就認識了她,她還是先愛上了你。你可知你是多麼幸運,你可知我亦恨你是多麼自私,一次又一次拿著這種權利去傷害她?」
「你可知道,你們大婚後,她從西秦逃回來時,她在夢裡喚了你多少次嗎?三百多次。而我,她卻未喚一聲。你可知道我有多妒嫉你?」
聞言,他頹然後退,亦不敢再看姜霖奕一眼。他知道姜霖奕沒有必要騙自己,若是以往聽到這消息,他會欣喜若狂,欺騙自己她對自己仍有情,他仍有機會贏回她。可是現在,事實就是事實,他深深傷了她的心,她於他的情已經消逝在昔日的夢裡,回不來了。
「呵呵呵,你何必妒嫉於我。她現在,愛的,想的,夢裡念的都是她的奕哥哥。」他當然也記得,西蜀郡救回她時,夢裡她喚的並不是自己。
女人的心,是經不起傷的呵!他明白得太晚了,太晚了。
無風,卻有雨落進了眼中,他垂首看著自己的雙掌,耳邊彷彿又聽到她希翼的聲音。
―鳳傾,傳說掌紋一樣的男女,前世就是夫妻,註定今生也能結為夫妻,幸福一生。―
蘭兒,對不起,是我的錯,我沒有牢牢抓住你的手,都是我的錯……
姜霖奕苦笑一聲,「真是如此嗎?」
他一怔,疑惑地看著姜霖奕,「你……什麼意思?」可恥的是,他的心又開始充滿希望地鼓動起來。
「該是讓她自己選擇的時候。」
「她不是已經選擇你了。若非如此,她也不會總想從我身邊逃到你那裡去。」
「那是因為你笨啊!」
「你什麼意思?」
姜霖奕又笑了,突然之間,他覺得這個自己一直以來最唾棄、不屑且恨之入骨的男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正應了那句老話,真正了解自己的人,其實是自己的仇敵。因為他們的目標都一樣,天下,女人,在尋思著對付對方的同時,揣測著對方的心思想法,優勢,弱點,心結,甚至有時候連自己最親密的人,也沒有這樣認真去琢磨過自己吧!
「蘭兒她對情感,總是最心軟的。這次華憲之的事,我便明白在這上面不可逆了她的鱗。你沒發現么?」
他心中一個咯噔,不得不點頭,「確實如此,所以你……」
「此事若了,若我還活著,就讓她自己選。我若不在,你必須一心一意待她,不可再傷她的心。」
他皺眉不滿道,「你是他父親么,怎麼像交待遺言似的。而且,我必須聽你的嗎?」
姜霖奕一攤手,道,「那好,換成這次大戰後若你還活著,就讓她自己選。你若不在了,我就代替你愛護她……」
「停!你這……」
姜霖奕只是淡淡一笑,提起劍,撫住胸口。他知道那一劍雖然他及時出手,還是傷得不清。但是許多年後,他才知道姜霖奕此時的身體確實有些符合當時的一個方案的情況,可惜隨即他又被姜霖奕擺了一道就沒再那麼同情他了。追根究底,還是個不平等交易啊!可是,從那時候開始,他確實已經開始釋懷了。(請注意:小姜擺了小鳳哪一道?很快會有說明的。)
「廢話說完了,回去盡責吧!我們那八十多萬大軍還丟在那裡。」
於是,兩個爭鬥得你死我活的仇敵一次相攜而去。
他不禁問,「你才剛登基,就把大軍丟下,你不怕你那些兄弟趁機反咬你一口?」他對姜霖奕的了解,覺得自己確實是天授帝星,生下來便是西秦世子,父王的其他兒子全部都是草包,沒有一個能與他抗衡,有也早被他早早地除去了。同時,他亦更佩服姜霖奕,在那樣的情況下,居然能奪了王位。當然,他不想承認自己確實技挫一截。
姜霖奕還是淡定若水,「哦,我讓朋友代打一陣兒。這兒趕回去,應該差不多了。」
他驚詫,「代打?是……宣於謹?」只有這個男人學姜霖奕更像,軒轅七殺那氣勢太強了,雖然也常伴其側,但性子太直演不好戲。
「呵呵呵,知我者,莫若姬鳳傾也。」那狹眸微微一眯,「我估計你是直接讓燕九州幫你頂著,不屑做假人!當真是光明磊落啊!」
他眉頭一夾,「你這是褒是貶?」
「呵呵呵,你我心知肚明。」
姬鳳傾的神思,被一陣緊似一輕的炮聲震了回來。
他抽回目光時,眼角卻瞥見不遠處的大石后,似乎有異恙,提劍就要上前看個究竟。趕來前,姜霖奕就將花冥的情況給他說了個清楚。知道施這種高級的控制術,施者會距離比較近。現在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分在了輕輕和司馬睿身上,他便要找那花冥找出來,提早結束這一戰。
姬鳳傾還未靠近大石,便聽得一聲大叫。
「小奕——」
宣於謹本和索於磐對付發狂的司馬睿,司馬睿因習了紫極神功,加上被控制后,變得極為厲害,使得他們二人對付起來相當吃力。卻不想,轉眼看到的一幕,把所有人都霸住了。
宣於謹回身相救時,為時已晚,一柄長劍已經洞穿了姜霖奕的身體。他夠擋去另一把遲遲未砍下的長劍,登時雙眸刺紅,喝叫,「七殺,你瘋了嗎?」
他一叫出聲時,瞬間意識到,看向軒轅七殺的眼時,那雙一身殺氣騰騰的黑眸,此刻卻是一片渾濁,無神無息。原來,他們之前的擔心真地發生了。瑤姬沒有被控制,而軒轅七殺什麼時候被控制的,無從得知。他伏在他們身邊這麼久,沒有任何異狀,如常般地多次保護姜霖奕未出任何差錯,前不久還跟著去了一趟巴子國,還將姜霖奕帶出天沼池。
巴子國?!
霍然間,眾人一陣大悟。
巴子國王宮的守備並不比其他幾國差,而且巡邏的次數因為當時貴賓到來,增加了很多班。若是依著軒轅七殺的本領,要擄走一個人談何容易。加之他又是姜霖奕的人,花玥兒等人對他的防備更是微乎其微。若他有心將人藏在了宮中,那麼他們在宮外怎麼搜索,也絕對是搜不到的。
可是現在明白一切,已經太晚。本來他們這方占的明顯優勢,也因為自己最親密的朋友成了傀儡,而變得舉步維堅。
司馬睿還在狂殺,對小睿的呼喚充耳不聞。
軒轅七殺也無意識地倒戈了,被控制后力量依然漲了一倍有餘。
輕輕招勢同樣伶俐,但在剛才揮劍刺殺姜霖奕時,遲疑的一步讓人稍微有點信心在關鍵時候,她還有點神識。
姬鳳傾不得不加入制服軒轅七殺,同時躲避輕輕的利劍。
姜霖奕已經倒地不起,仍喚著輕輕的名,但輕輕似乎又被無形中的力量催動著,下手越來越狠,鬼面下的目光一片模糊。一個旋身時,宣於謹終於挑掉了她面上的頭鎧,露出一張雪艷的小臉,冰冷無波,仿若霜雪雕成,那雙清靈的大眼空洞無神,盡揪了人一腔的心酸。
若是她知道自己傷了他,又是如何心疼呵!
所有的力量,都隨著血液開始流逝。
他徹夜不眠地趕去皇都,未尋著她,又同姬鳳傾連續三日不停地趕到戰場上來。新舊傷都齊齊地襲擊著他的毅志,不看到她平安無事,他便無法安心一刻。可他究竟是熱血皮肉之軀,這一番折騰,早已是不堪重負。
初時離開楚國時,他施手救瑤姬已也隱約有些清楚自己逆天改命的罪,大概是真要降在自己身上了。其實,從巴子國回來時,他就清楚了。花雲逸為了爭得三百年後的一次機會,傾盡畢生的靈力精血,為他換得了那個命運般相遇的機會,不能再眼睜睜地看著她走上絕路,他要拉她回來,就是逆天改命,也再所不希。
他在看到輕輕穿著末伽族的傳統服裝時,才明白自己為何從降生的那一刻開始,就倍受命運的折磨,那許多許多的苦,都是因為花雲逸下的那個逆天改命的血咒,強爭來一份不能屬於自己的機會,想要強取一份命中注定不是自己的愛,想給一個自己心心念念、深深愛著的女人一份真正的幸福,所必須承擔的天罰。
他爭了這麼多年,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刻,都無不謀划著,算計著,渴望著,期盼著,又絕望著……有時候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對是錯,他其實跟姬鳳傾一樣,固執著,自私著,想要她一心一意地對著自己。明知道自己不是她命中注定的真命天子,他還在一逕地強求著。不想自己努力了那麼多年的心愿,就付諸東流水了。
從她一次喚自己「奕哥哥」時,那從靈魂深入涌動的悸動,是他毫無理由就在經一眼接納了她,原也是穿越了三百年的時空,割捨不斷的脈脈情牽。當她每一次喚自己「奕哥哥」時,便是承受再大的痛苦,也甘之如飴。
血,已經染紅了他的紗袍,從裡面的紅色中衣,一直透到外面的雪白罩袍。
這件紅色的中衣,從她手中接過的一件禮物,他就沒有脫下過。那日在江陵郡他們大婚,她逃婚而去,他也捨不得脫下,想著有一日她想通了,想嫁給自己了,褪去外面的雪袍,便是婚袍了。只要她說出一句「願意」,他就可以趁熱打鐵,真正得到她了。
可是,他等了那麼久,盼了那麼久,原來要逆天是那麼難。她總是在說了「願意」之後,就離他而去。不管是她自願的,還是非自願的,他們終究不是受天祝福的一對,所以總也無法走到紅地毯的那一端。
也許,他再沒有更多的時間等下去。
所以,縱使自己再如何渴望,也必須放下。在天威樓上,他賭了一把,賭姬鳳傾對蘭兒的愛,能喚醒他的理智。只有當姬鳳傾真正意識到輕輕的需要時,他才能放心將輕輕交給他。姬鳳傾那個人太執著,一直沒有人點醒他。而以前自己為了得到輕輕的全心全意,自然不會去點醒他。但是,在天罰已至的時候,他沒有辦法再自私下去。只有讓姬鳳傾明白了,當他真正離開后,姬鳳傾才更好地對待輕輕,給予她最想要的那種幸福,理解,包容,溫柔,體貼;而不是強迫,霸道,一逕索取。
他顫微微地支起身,強行鎖住了自己全身的大穴,延緩生命的流逝。在死之前,他還必須為她做一件事,幫她解除那個詛咒,結束三百年的痛苦,至少……讓她為他的離去好好哭一場,這算是他最後的一個貪心的願望!
還未走到巨石后,護衛花冥的四個傀儡侍衛便殺了出來。遠處,宣於謹很想來幫忙,但他和姬鳳傾就會軒轅七殺和輕輕都相當吃力,而一個失神,又讓軒轅七殺劃了一劍,心中是又惱又急。
「小奕,你不要做傻事!」
宣於謹看姜霖奕險險地躲過一個侍衛,殺了一個,卻被三個確中手臂,不得不出聲。姜霖奕雪袖翻飛,丟出數片飛石,嵌進兩人額心。本以為人是必死無疑,哪知一股黑氣在人面上一轉,倒下的人居然又站了起來。
他暗咒一句,知道這四人被施的傀儡術與輕輕中的不同,非得把人肢解了不可。在去了一人的腿腳后,他脫力跪地。宣於謹一時別開軒轅七殺,衝上前幫他擋開一個額中穿孔還在拼殺的侍衛。他再撐起身,迎上最後一個侍衛,但又挨了結結實實地一掌,使得早被封住的血脈又被震開,頓時狂吐一口鮮血。
「小奕——」
宣於謹一次急得掉出了眼淚,姜霖奕抬頭時,又沖他一笑。
「別叫得……那麼大聲,我還沒死。」
「臭小子,你都這樣了,你就不能給我消停一下。」
「好吧!我給你……消停一下。」
宣於謹看姜霖奕盤腿調息,終於平下心,回頭繼續幫姬鳳傾。但就在他回身時,姜霖奕開始低聲頌念咒文,被浸染盡的胸口,突然青光大盛,一隻半翅的比翼鳥紋清晰可見。
而一直躲在黑岩后的花冥突然走了出來,他的肉身已經三百年,行動自有不便。但他感受到一股強大的靈力波動,那感覺熟悉得令他害怕,這害怕的感覺只有在三百年前,面對末伽三王族中的那靈力最強大的一族繼承人——花雲逸時才會有。花雲逸不但靈力強大,他那雙似乎可以穿透一切的雙眸,常有讓他無所遁形的感覺,在花雲逸面前,常他覺得自愧形穢。特別是面對花向蘭時,花雲逸看著蘭姐姐的模樣,讓他極為妒嫉。那時候,只要有花雲逸在的地方,所有人的目光都會繞著打轉。明明他才是下任的新族長,花雲逸因為身體不好,跟族人之間也沒有更多的交流,但那種天生的王都氣度,讓族人們常常在他們兩人在的時候,就會自動地忽略他的存在。該死的是他自己,也會不自覺地受其吸引,更加覺得矮了他一等似地。
花向蘭在認識尚雲贏之前,從小就喜歡粘著性情清冷的花雲逸,逸哥哥前,逸哥哥后地叫著。從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花雲逸喜歡蘭姐姐,甚至再大一點,他清楚那種看似飄渺幽遠的眼神,落在蘭姐姐身上時,是非比尋常地專註,清冷的潭眸下,是絕比火山更灼熱濃烈的愛意。曾有一度,他害怕花雲逸搶走蘭姐姐。他努力地修鍊,只想成為合格的族長,就有資格向義父提親。同時努力在族中建立威信,讓所有族人都明白,只有健康強大的他才能給族人帶來幸福。
花雲逸的身體實在很差,一年裡,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待在那小閣樓里,另一半的時候都縮在自己的龜殼裡,不愛外出。若不是蘭姐姐主動找他,還給他介紹一些朋友和兄弟姐妹。花雲逸可以說是半封閉地生活著,完全跟個活死人差不多。漸漸地,他終於知道花雲逸並沒有跟他搶族長位置和蘭姐姐的意圖,他就對他放鬆了警惕。當發生贏帝的事後,花雲逸也沒有特別表示。而族人被趕盡殺絕時,他還曾擔心花雲逸會突然出現,結果他真像是失蹤了般,銷聲匿跡了。結果,在蘭姐姐出事時,他卻突然出現並出手,那強大的靈力讓他恐懼非常,害怕不矣,這三百年詛咒的真正秘密,其實早就被他修改,沒有人知道,甚至連蘭姐姐和贏帝都只知道一部分。也沒有人知道怎麼去破解,若他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他寧願毀去,也不會讓任何人如願如償。
花冥這番心思,只是一瞬間的過程。他趁著所有人都被拖著無法支手他這一方,迅速結了手印,攻向姜霖奕,滿以為此一擊定能成功,因為姜霖奕已然血色盡失,一副強弩之末的態勢。
哪裡知道他一擊剛脫手,姜霖奕突然睜開了雙眼,那凜冽的目光,如刀如刻,一下撞進花冥得意的眼神中,那深植在心中的曾對花雲逸的那種自慚形穢和恐懼害怕由然而生,讓他手中的結印一下錯亂,以使發出的力量打了個折扣。同時亦為姜霖奕自己創造了那麼一眨眼的機會,他胸口的比翼鳥青光似乎突然鑽出了他的胸口,尖鳴著,如利隼獵物飛撲而下,直直撞向他發出的那股殷色的紅光。
兩股力量相遇時,空間瞬間扭曲,雙方都看不清對方的形象,只覺得一團漩渦在空中攪動著,模糊了人目中的一切景象,鳥喙和殷蛇互啄相纏咬噬爭鬥,發出茲茲吱吱的摩擦聲。
與此同時,花冥驚怔回神,急忙加強力量。而姜霖奕嘴角的鮮血也不停滴下,狹眸緩緩撐大,絕美的容顏透出堅毅和冷厲,那股誓將敵人碎屍萬斷的決心,讓人見之便心生怯弱。
而另一方,因為那比翼鳥紋的出現,一直殺勢伶俐輕輕明顯的動作遲頓下來,這使得專門應對她的姬鳳傾得一喘息,終於在輕輕的眼光中出現姜霖奕吐血的一幕時,被姬鳳傾一力擒住,但輕輕突然叫了出來,「奕……哥哥……」
瞬間,那渾濁的眼眸透出一絲清明之色,而她就這一叫,也使得控制她的花冥遭受到反噬的力量,一個氣窒,胸口氣血亂騰吐出一口鮮血來,但他血中帶著青黑色,看著就不似人類所有,還有一股濃烈的腥臭傳來,讓附近神智正常地人都覺得極為不適。
姜霖奕撐著手印,直道,「小心,他的血……有毒氣。快……閉息!」
他一說完,嘴角的鮮血更是不斷溢出。而其他人鎖了自己的氣脈后,對敵的速度都明顯降了下來,更加吃力。
姬鳳傾緊緊抱著輕輕,道,「蘭兒,你回神了嗎?蘭兒,你看著我?」
但是輕輕聽不到他的聲音,只看著一直吐血的姜霖奕,大緩中有晶瑩的光色緩緩地累積著,眼眶越來越紅,彷彿要滴出水來,但那流轉不停的水色,仍是如何也落不下來,她囈語般地喚著,「奕哥哥……奕哥哥……」
那聲聲如泣的呼喚,令姜霖奕心中一暖,一咬牙,又逼出了一股力量。而輕輕的意識不斷地掙扎著,想要脫開花冥那強大力量的束縛,漸漸地,她的胸口有青光爍爍而熾,越來越亮,直到另一隻比翼鳥紋形成時,花冥驀地吐出一大口鮮血,被飛撲而至的鳥隼啄個正著,被重重撞擊到了之前藏身的大岩石上,像塊破布般落下。
但在他落下前,他突然彈出一縷青光。那青光在眾人專註於姜霖奕的身上時,被忽略去,而直直沒入了一直在跟宣於謹纏鬥的軒轅七殺身中。軒轅七殺突然拚死地撞上宣於謹,宣於謹又顧及他是被控制而不敢出全力,讓軒轅七殺脫了身,而直接飛向姜霖奕這方,高高地躍起,帶著絕致的殺氣,手握著那柄一尺寬的大刀,狠狠地落向姜霖奕。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是在花冥倒下的同時,軒轅七殺就撲殺了過來,輕輕亦在此刻瞬間恢復了全部自控力,奔向了已經完全脫力、身子往後倒下的姜霖奕。
「小奕——」
「蘭兒——」
兩聲尖叫響起,幾乎蓋過了四下的所有炮聲嘶鳴。
朔風中,傳來撕裂的聲音,血色染紅了所有人的眼眸,一聲驚雷當空劈下,夾著青電如蛟龍般直沒入天落岩上。轟隆一聲,碎石飛天,塵土如霧。當眾人再看去時,天落岩上已無一人站立。而岩下的大戰,也幾乎告一段落。西秦和楚淮的將令紛紛飛上天落岩,卻只見到旁邊倒下的幾人。而那道驚雷閃電劈下的位置,卻是一深深的大洞,一眼望下去,根本瞧不到底,一時間,大家都驚了。
耶律鎮惡扶起宣於謹,駱子云扶起已經昏迷的軒轅七殺,索於磐由於距離比較遠,恢復得比較快,他扶起司馬睿,雖然司馬睿應該已經恢復意識但仍處於昏迷中,同軒轅七殺一樣,估計是受控后精力消耗太大。
「王呢?秦王和公主呢?」申汝默最關心的就是自己的大主子。
宣於謹回神后也發現了異處,「他們……該不是掉下去了吧?」糟糕了,重要人物居然全掉下去了,生死不知,「快,拿繩子來,下去救人!」
他看到軒轅七殺時,腦子一轟,憶及前一刻發生的那一幕,肝膽俱裂,心痛難當,立即吼回了所有人的神。一個轉身來到軒轅七殺跟前,使命地搖晃,大吼,「臭小子,你給我醒來醒過來,該死的,你給我醒過來————剛才你到底砍到誰了,給我醒過來,你砍了誰,你說啊,你砍了誰——」
宣於謹向來在眾人面前都是文質彬彬,風度翩翩,誰曾見過他如此失控,彷彿要殺人的模樣。但此刻,若非事關他最好的朋友的安危,亦不會如此什麼也不顧地大吼大叫,淚流滿面。
軒轅七殺終於醒了過來,聽到宣於謹的吼聲,瞬間躍起身,在眾人還來不及喚時,縱身就跳下了那個深深不見物的黑洞中。又在眾人驚怔不矣時,另一條身影也跟著跳了下去。
「軒轅——」
「宣於君?」
申汝默一見大叫,「都瘋了不成。快拿繩子來,準備好了火燭,再下去。他們感情用事,我們不能亂!」
西秦這方的蕭尊素也贊同申汝默的決定,於是兩方都潛來兩隊身手極好的人,由耶律鎮惡帶隊下到了洞里。其他餘人都急著處理戰後事宜,索於磐心中有愧,卻也必須救治司馬睿。
眾人自行離開,申汝默不禁想起一事來,立即叫人搜尋,亦未找到半分遺迹,心中暗叫不妙。花冥那老妖怪也不見了蹤影,不知道是跟著眾人一齊掉下去了,還是在之前就已跑掉。
「搜,立即派人做地毯式搜索。子云,你立即回去點兵,同華驍一齊,按照王之前定下的計劃,直接攻打皇都。」兩將領命退下。
申汝默負手看著洞下,又仰望黑濃的天際,心中亦是一片難言。不管如何,他應堅守著自己的位置,不管王在不在,王的意志早已經傳達給他們。也許王現在仍在那黑洞中掙扎求存,他們地上的人便也不能因此而散失了毅志。這個天下,必將在此一統。
而此時,在洞的深處,那場決戰還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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