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君子一諾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嬌寵躍然紙上,思念隱於心間。顧遙認為,世上再沒比這更動人的情人低語,這四字,恰中她的軟肋。
她聽見了心動的聲音,感受到了加快的心跳;她眉目含笑,看似隨手、實際已相中了日常穿戴的香囊,將石虎丟進去后,再隨意丟到自己最重視的那一邊,同時嗔孟瑄:「他送你就接?你們什麼時候這麼要好了?」
孟瑄學鳳城人的模樣,大辣辣坐在炕上,不顯粗魯但見陌上公子,清貴如許。他目光緊鎖顧遙,以笑掩鋒芒,道:「我正要問你呢!沈從君說這是謝禮,還說你懂,你們什麼時候這麼要好了?」
似早戀被家長窺視,顧遙裝傻,充楞。
「何曾要好了?還是先前鄭智在到時候,見過幾次。上次見他,還是年節那次,看他一個在院子里挨凍,我就叫他進屋待了會兒,結果叫你訓了好久。他謝的,會不會是這個?」
這麼點小事,便叫他當了回跑腿的,孟瑄覺得被人涮了,更加堅信沈從君起了歪心思,要靠臉蛋騙他侄女!沒起心思?沒起心思,一個窮的叮噹響的少年,千方百計送東西給一個姑娘家做什麼?
顧遙不知他心思,因怕他看出端倪,忙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十一叔怎不送我禮物?」
孟瑄、孟暉叔侄都將南下,因道:「等我離開順天府,再送也不遲。」
聞言,顧遙順口問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嗯?那這個沈從君這會兒就送禮,他不去順天府?」
孟瑄輕哼,終露少年模樣,還道:「到了順天,憑你我關係,我能去縣衙住著,他能嗎?他不這會兒給,那塊石頭就要砸手裡了。再說,他不去順天,我爹怎長臉?」
得了沈從君的信兒,顧遙心下滿意,嘴裡偏還要道:「他去也不能給爺爺呢!能給爺爺長臉的,非十一叔莫屬!只是,你們幾個連船都沒乘過的人,還去賽龍舟,其實是去丟臉的……」
「咱們一樣,你不也沒坐過?」
「你們能跟我比?」顧遙嗤之以鼻,又理直氣壯道,「不會划船不要緊,但得像我這般自知,懂得揚長避短這成。你們這般,無知還不知掩飾,獨愛自曝其短的,怎可同我比?」
孟瑄張嘴,卡住。
叔侄倆又閑扯幾句,孟瑄見顧遙並未提沈從君,但該提的時候,她又毫不避諱,這才安下心來。末了指著顧遙先前裝石虎的香囊道:「此番南下急行,那石頭沉甸甸的,我暫替你收著,哪日家去時,才給你送到順天府。」
顧遙不動,嗔道:「等你家去時,我和我爹還不知在哪呢!」
孟瑄自己動手,拎著石虎往外走,邊走邊道:「有我爹呢,他在士林里也有地位,這事容易得緊。」
好吧,老人家真厲害,不怪冬雪這般仰慕、信服。
天明,顧遙去了大書房,和晚舟姐姐「道別」,順嘴套出了沈從君的信,曉得他今日傍晚會到侯府,便耗在了書房整整半日,耗到沈從君過來。
「沈哥哥。」
「顧姑娘。」
客氣地打過招呼,顧遙張口抱怨:「沈哥哥給我的石虎我很喜歡,偏叫十一叔留下了。沈哥哥再給我找個新的,小一些、方便帶著的,可好?」
神態自若,別有一股親昵之態。
沈從君借著物件,透露出半藏半露的心思,顧遙考慮到時下人的拘謹,便當他已明明白白地講了。沈拘謹,她犯不上如此,便有了如此所當然的一面。
想著自己刻下那句話的心情,沈從君不自覺紅了臉,薄似春餅的麵皮,如粉白的桃花,美而嬌。
顧遙看著,有那麼一瞬自慚形穢,隨即恢復正常。美好的少年歸了自己,就像居老師進了自己的口袋,心情用美好來形容,已經不夠。顧遙笑,桃花飄,杏花繞,似未落入塵埃的雪一般純凈。
沈從君終於恢復正常,輕聲道了個「好」,嗓音忽染低沉,預示著少年即將進入人生的第二階段。
顧遙還嫌不夠,追加了需求:「這次,沈哥哥刻上『可緩緩歸矣』五字才成。」
沈從君遲疑片刻,委屈道,「先前那個也刻了呢。『可』字在額上,下剩四個字在腳掌心。這五個字,我刻了一個時辰,刻到手僵。」
軍營的屋子只能說不凍人,暖和是別想了。這幾日恰逢春寒,又沒燒炕,當真冷煞人。
「手伸來我瞧瞧。」
顧遙毫不避諱,沈從君依言而行,伸出拿刻刀的右手。
只見,指尖平平,指腹粗糲,布滿細碎的疤痕,膚色有些青紫,與臉上膚色不似同一人。少年的手,相較於初見,少年的手又大了些許,因無肉,骨節更加分明,沒什麼美感可言。偏就這樣的一雙手,能拉六鈞弓,能書如意字。
顧遙伸出右手,置於其上,懸空。兩隻手,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一瘦一肉。
「有這樣的手護著,才有我這樣有福的手。」頓了頓,顧遙又道,「不過,每個人都只有一雙手,護了這個,便護不了別個了,對不對?」
沈從君眼眸一亮,隨即暗淡下來。
是啊,只能護一個,所以,他娘成了被丟棄的那個。
想起母親,沈從君心中一緊,下意識攥緊拳頭,順道將顧遙的手,包裹進去。待柔軟細膩傳來,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連忙放開,看向顧遙。
顧遙也在看他,雙眸滿是擔憂:「怎麼了?」
沈從君不想提家裡的糟心事,便道:「沒事,是你說得不對。一雙手,僅、且只能護一雙手。」
啊……一世一雙人么?
哦,不,一世一雙人不是這麼來的。
但是不管怎樣,沈從君表露的這個意思,真好。她好像都沒怎麼做呢,美少年怎麼進自己兜里了,還對自己這麼好?嗯,可能是冬雪說的,自己運氣,是極好極好的。
顧遙笑顏如花,沈從君默默道,我要你一直這樣笑。
三月二十六,顧遙揮淚,告別玉娘、張泉,獨自一人爬上馬車。搖晃的車馬,遮不住玉娘的嚎啕大哭聲。馬車裡,顧遙的眼淚,落得更凶了。
又是離別,她才覺得,玉娘比自己想象得重要。
昏昏沉沉中,馬車跟著大部隊出了鳳城,卻突然停了下來。
顧老爺子問來人:「你又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