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別經年
與四年前相比,宛平變化極多。
城外外的荒田少了,村落多了;城內的商鋪增了一倍不止,商鋪樣式不再是簡單的糧店、布店,還有景德瓷器店、山西醋行等,應有盡有。
見顧遙目不轉睛地盯著外面,孟暉策馬擋住她的視線,酸道:「這裡比鳳城好多了,只怕不用幾日,你便會將荒涼的鳳城忘之腦後。」
顧遙嘲笑他:「宛平就叫好了?真真沒見過世面。起初,我爹要來宛平做縣丞時,我家祖母抱著他大哭,口呼『我可憐的兒啊,怎就這般命苦,好好的,怎去那等荒涼又多風沙之地?』」
她學得惟妙惟肖,孟暉好生笑了一會兒,才問她:「你怎曉得你祖母說了什麼?」
「顧媽媽先前是我祖母的人,她和我講的。」
一旁聽著的孟瑄,忽插言:「你先前離開北平時,四歲還是五歲?能記事了?」
這多年,顧遙不知露餡幾多,一切都是聰明伶俐上,這會兒也是。她一臉得意道:「不過記住了三、四年前的事,有什麼難的?」怕他還問,顧遙又道,「這裡可不是鳳城,往後我再難瞧見的,十一叔和暉大哥別搗亂了,叫我安心瞅幾眼吧。」
孟家叔侄同時收聲,離開顧遙視野。
街道的熱鬧,離不開熙熙攘攘的小商販,他們見縫插針,亮著嗓門吆喝,吸引著行人的注意力。
人群里,兩個滿是補丁藍褂的小姑娘,極其扎眼。小的那個看著和比顧遙還小,大的那個只大一點,頂多大顧遙一兩歲,也不過十歲出頭。除了年紀小,倆人都瘦,風一大就能吹走的感覺。
姐妹面前一筐柿餅,柿餅被切成數塊,放在一個白磁碟上,紅彤彤得,瞅著極其誘人。每一塊柿餅上,都插著細細的小簽子。大一點的小姑娘,操著字正腔圓的普通話:「甜而不膩的柿餅,歡迎品嘗。大娘,嘗嘗,並不礙的;這位小哥,來一塊吧,可甜了。」
多麼熟悉的畫面,多麼熟悉的字眼,顧遙立即揚聲道:「爺爺,我要買那柿餅。」
他們這行人四五十號人,除了一輛馬車,清一色的漢子,泰半又是朝氣蓬勃的少年,本就極其吸引眼球。這麼一停,街道上的行人聲音都小了幾分,將大部分心思都放在這邊。
顧老爺子面露猶豫。
他不應,顧遙趴在車窗上,目露哀求:「爺爺,求求你了!」
孟瑄看著顧遙瘦了一圈的臉,想著她這一路受到的委屈,更惱老爺子的無情,見顧遙這般哀求,老人家還不應,少年道:「顧僉事不放心,我陪丫頭去買。」
他開了口,自己必能如願,顧遙當即安下心來。
老爺子沉思片刻,果然道:「李魚那一組四人留下,劉通,你帶其他人先行去興化寺衚衕安歇。」
其餘少年瘋狂趕路一個月,這會兒見了更熱鬧的集市,哪有不鬧騰的,只還沒出頭鳥罷了。這會兒見有人起頭,小二十號人普通領了軍令,齊刷刷下馬,叫嚷起來,場面熱鬧又混亂——完全在老爺子的預料之中。
老爺子看著孟瑄不說話,孟瑄輕笑,撩下擺,橫立街頭,道:「服從安排是你們的職責,不服氣的,打贏我再說。」
自己什麼樣,大家心裡有數。能打過孟瑄的,眾人紛紛將視線落到沈從君身上。
「我走。」
沈從君看了顧遙一眼,吐了倆字,帶頭繼續前行;孟暉看了欺負人的叔叔一眼,跟上;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跟上。
老爺子剛才袖手旁觀,這會兒便由孟瑄主導,任他領著顧遙去柿餅小販那裡。
「這東西怎麼賣?」
十四歲的孟瑄已過六尺,高大俊朗,一身貴氣,還有方才的霸氣,偏問話又是這般清亮溫和,街上之人無不側目,紛紛駐足圍觀。
賣柿子的小姑娘,瘦弱的臉龐堆滿了笑,脆生生回答著:「一斤只要十文,可甜了,您嘗嘗。這是少爺的妹妹吧,很可愛呢。」
當你誇一個人沒得誇時,可以說她可愛。不期然的,顧遙腦海里冒出這句,頓生逗弄小姑娘的心思。她甜甜一笑,朝孟瑄靠了靠,很是驕傲的模樣,道:「姐姐錯了,他不是我哥哥喔。」
這狀態只可能一種,小姑娘驚道:「他是你未婚夫?」
小姑娘驚,孟瑄悚,只顧遙哈哈大笑,笑畢才好心地告訴人家:「不是啦,他是我叔叔。」
說完,捻起木簽,叉了一塊柿餅放入口中,和她後世吃過的果然一個味道。
顧遙與老爺子商議:「爺爺,我們人多,多買些好不好?」
那麼老貴,不講價就罷了,還多買?老爺子拒絕的話張口就來:「只你一個吃就是,吃多了牙不好,來一斤盡夠了。」
孟瑄則道:「我這有銀子,都買了吧。」
小姑娘大喜,才要說話,數匹快馬聲由遠及近傳來,顧老爺子、孟瑄立即丟下柿餅,站直了身子,循聲望去。
約莫十匹快馬,自東向西疾馳而來。順天府的主幹道很寬,如今雖繁華了些許,但仍空得很。偏那幾匹馬總與行人撞倒一起,所過之處,人仰馬翻。
顧老爺子最不喜歡這種紈絝子弟,且又要護住顧遙,當即擺好硬迎的姿勢;孟瑄雖不比這幾個騎馬的過分,他自家也是個橫的,同樣做好了準備。待那幾匹馬行至二人跟前,二人齊齊出手,四名護衛跟上,竟徒手將幾匹馬硬攔了下來。
「哪個不長眼的,敢攔我們鄭三爺的駕?」
鄭三——不會是鄭智吧?幾人面面相覷過後,顧遙推孟瑄,笑道:「還不去認兄弟?啊,不是,十一叔得認侄兒。」
被她打趣,孟瑄也不氣,只問了句:「今後還指著我幫你嗎?」
顧遙理直氣壯地說:「千里迢迢的,想指也指不上了。」
孟瑄一噎。
一路下來,他們他們這些年長的,哪個不替顧遙擔心?偏她自己這個憨丫頭,除了才知道離去那日,就沒跟沒事人似的,動不動把分別的事掛在嘴邊,沒見她露出半點傷感,只看到她拿分別當由頭各種隨心所欲了……
饒是知道了丫頭的壞,他們幾個依然縱著她。哪個被她氣狠的了,別個就會拿「沒幾日」這話來勸,叫那人忍了。
「就會欺負我們。」
顧遙聽見,笑了笑。心道,不欺負你們,給你們來點深刻的,你們能記住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