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死,人丑是錯
夜色靜謐,燈火如豆,昏暗的燭光因進屋之人開門的動作不停搖曳。
「呼……」
屋外寒風凜冽,喜如呼出一口白氣把門關上。
擔心外面帶來的寒氣傳到孩子身上,她搓著凍紅的手在那張快斷腿的桌子前坐了一會才回到床上。
手伸進被窩探了探,上個月從外面撿來的湯婆子沒有漏水還是熱的,床上那鼓起的小小一團因他的呼吸小幅度地起伏著。
喜如抿著唇看著窩在被子里的小傢伙,左臉頰上的那塊仿若梅花狀的灰斑似乎更深沉了。
她的臉上並未呈現出母親看孩子時該有的柔軟,只用生了凍瘡的手指輕輕碰了碰小傢伙的臉,然後像往常一樣準備熄滅燭火睡覺。
這時,靜謐的夜被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打破了。
喜如眉頭微蹙,本沒什麼表情的臉顯得有些陰沉。
「阮喜如!阮喜如你出來!」
不等喜如動作,外面便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緊跟著屋外被一片火光照亮,門板也被砸得啪啪響。
孩子被這響動吵得不安發出小聲的唔唔聲,喜如垂眸看了看,緊抿著唇動作麻利地將小傢伙一把抱起,顧不上穿鞋便把他塞進了衣裳簍子里。
「阮喜如,出來!」
「再不出來別怪我們踹門!快出來!」
熟悉的聲音,七嘴八舌的,吵得人耳朵根子疼。
喜如動作利落地把小傢伙藏好確定看不出異常后才穿上鞋慢條斯理地開門,門一開,透亮的火光讓她有那麼一刻的不適應。
她半眯著眼,看著門外一群熟悉的面孔,面無表情地道:「有事嗎?」
喜如的話剛說完,身寬體胖的周大嬸就叉著腰在邊上冷笑,緊接著上前一把揪住喜如的后領把人狠狠往外面一拎。
「有事嗎?呵,你說有事沒事?阮喜如,你看看你乾的好事!我們可是連晚飯都沒吃上,你憑什麼還一副心安理得的樣子!」
是了,今年的冬天,整個村的人日子都不好過。
由神明庇護的神玉村在過去的一年裡遭受了前所未有的乾旱,家家戶戶顆粒無收。
冬天才過了不到兩個月,山上能吃的野菜就被挖得差不多了,能打來吃的獵物因為冬天也不知藏哪兒去了,很多人已經挨了好幾天的餓。
民以食為天,吃不飽飯,誰不火大。
周大嬸的話一說完,村長身後的男人女人們就都跟著你一句我一句地憤恨起來。
「就是!不知羞恥的丑貨,做什麼不好偏要去偷漢子!呸!」
「你這種不要臉的賤貨不配得到神明老爺的保佑!」
「就是你!要不是你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醜事,神明老爺就不會發怒!我們也不至於連飯都吃不上!」
「把她帶走!我們要你現在就去跟神明老爺賠罪!還有那野種,把野種一塊帶走!」
說著,喜如就被衝上來的一個大漢給撞倒在地,後腦勺狠狠磕到地上的石頭上。
「砰」的一聲,喜如腦子嗡嗡響,伴隨的還有蜂擁進屋的那些人在屋裡翻箱倒櫃的聲音。
「野種在哪!」
暴怒的聲音吵得喜如腦袋發暈,她狠狠甩了甩頭站起來,兩條胳膊立馬就被兩個蠻橫的女人給押住了。
喜如動彈不得,看著被鬧得不成樣的屋子,視線轉到站在村長邊上自己那所謂的爹娘跟大姐,臉色在火光下晦暗不明。
「阿三死了不夠,你們連我也容不下了么?」
那件事分明就已經過去一年了,偏偏這個時候怪在她身上。
和她表情一樣,毫無起伏的聲音配著那塊灰色的斑說不出的陰沉。
陳桂芳受不了的就是她這副死人樣,當場上去就甩了一巴掌,這一巴掌力道不輕,喜如被打偏了臉,口中一股鐵鏽味蔓延。
「喪門星,你還有臉說!」陳桂芳瞪著一雙大眼珠子,唾沫星子在火光下看得很清楚。
「那個傻子會死你以為是誰的錯?!如果不是你去偷漢子,她會死么?會么?!老娘怎麼這麼倒霉生了你這麼個丑貨喪門星!呸!」
說著,陳桂芳一口唾沫直接啐到喜如臉上。
這時,進去找小孩的馬漢子從屋裡出來,手上拎著一物,恨恨地看了一眼狼狽的喜如,走到村長江海天面前。
「江大哥,不知道這丫頭把孩子藏哪了,娘的,這什麼玩意兒?」
說著,剛要把手裡那物往地上摔,一直看戲的阮喜珠上前一把將那物奪下。
「誒誒誒?別啊,咱現在本來就沒吃的了,這玩意兒雖然看著小,但還能煮一鍋湯呢,可不能給放走了。」
火光搖曳,喜如抬眼鎖住阮喜珠手裡抱著的那個東西,下嘴唇被她生生咬掉一塊肉下來。
約莫二十公分的黑色小傢伙,因為在母體時就營養不良導致出生快三個月了身上的毛都還是那麼稀疏,瘦得只剩皮包骨,喜如看向它的時候那雙碧綠的眼睛也正好看過來。
「嗚……」它瑟瑟發抖,沖著喜如小聲叫喚。
「沒找到?」村長眉頭皺成「川」字,隨即看了一眼一臉依舊淡然的喜如,問:「孩子在哪?」
喜如收回視線,對上江海天那張猶如枯木的臉,一字一頓道:「不知道。」
江海天臉色一沉,一咬牙將手裡的拐杖重重往地上一跺,吹鬍子瞪眼,「不知羞恥的東西,帶走!」
一聲令下立馬上來兩個壯漢代替了兩個婦人的位置,三兩下把喜如給捆成了粽子,其他人紛紛指著她一口一個婊子地罵。
喜如咬緊牙關使勁掙扎,渾身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雙眼漸漸發紅,「你們想做什麼?!」
「想做什麼?」阮喜珠手裡還抱著那可憐的小傢伙,冷笑一聲走到喜如面前。
「小弟快餓死了你知道嗎?隔壁的王大爺今天早上就死了,就因為你的不要臉現在整個村的人都快被你害死了,你還有臉活著嗎?」
喜如咬著唇看著她手裡的小黑團,眼眶陣陣發熱,但她卻始終不讓眼淚流下來,而是反問:「為什麼沒有?你們憑什麼覺得是我的錯?!」
視線掃過在場的人,喜如覺得這一切都是那麼可笑荒誕。
她也信神,所以當年在發現孩子已經在她肚子里的時候她沒有選擇打掉,拼了命地生下來,拼了命地想他究竟會是誰的種。
可不管怎麼想,她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畜生!」上前來的喜如爹阮全上來就是一巴掌,生生打掉喜如口中兩顆牙。
然後阮全扭頭就沖阮喜珠吼:「你跟她說這麼多做什麼?不要臉的賤貨,他娘的就是來討債的!」
說完,阮全一把揪著喜如的頭髮緊跟村長腳步往居神河的方向走去。
喜如吃痛悶哼根本來不及做任何的思考就被生生拖到老遠的地方,劇烈的痛感讓她腦子裡一片空白,腿上不知刮到了什麼地方火辣辣的疼。
「嗚……」
阮喜珠跟在後面,喜如透過朦朧的淚眼看到了那個瑟瑟發抖朝她叫喚的小黑團。
腦子裡響得好像更厲害了,眼前一片模糊,長期的營養不良和剛才那力道十足的兩巴掌以及一番折騰讓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身體已被刺骨寒意侵襲,喜如一個哆嗦,發現那些對她指指點點的人離她越來越遠,耳邊是細細的水聲。
她的意識瞬間清醒,不可置信地抬頭看著將她往河裡拽的那兩個人。
沉塘!
可怖的念頭一升起,喜如第一反應就是朝阮喜珠身上看去。
小黑團張牙舞爪,她看不清它的模樣,但卻聽到了阮喜珠的聲音。
「該死的小畜生,老娘現在弄死你,一會兒回去就把你給燉了!」
緊接著,喜如看到阮喜珠蹲下來把手上的東西往岸邊的水坑裡塞。
「嗚……嗚……」
明明已經有一段距離了,可喜如的耳邊彷彿能聽到小黑團痛苦的叫聲,可又沒多大會兒的功夫就聽不見了。
阮喜珠站起身來,面對親妹妹的慘狀她沒有任何動容,反而拿著手裡的東西笑著跟邊上的人說:「晚上有肉湯喝了。」
「不……不……」
那一刻,喜如如墜冰窖,開始在漁網裡掙扎,一直沒有掉下來的眼淚此時此刻順著那塊灰斑流下來。
「不……不要……不要!」
凄厲而飽含不忍的喊聲,換來的是岸邊人的辱罵跟唾棄。
「小賤貨,現在知道錯了?晚了!」
「你們倆動作快點啊,扔過去就完事兒了。」
「噁心死了,要不是看在死去的陳老太太面上……」
後面他們說了什麼喜如已經聽不清了,她的掙扎沒有任何作用。
孔武有力的莊稼漢索性將她提起來重重地往河中唯一一處水還算多的地方拋去。
「撲通」一聲,連著綁在漁網上的那塊大石頭一起,喜如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身子便極速往下沉。
「不……唔!唔唔……」
耳朵進水了,口鼻也跟著被水滲進了,嘴裡是鹹的,眼裡已經看不到什麼了,拼了命地伸手想抓住什麼,到頭來卻什麼也沒有抓得住。
喜如前十六年的忍耐在這一刻盡數土崩瓦解,溫熱的眼淚混入這寒水中很快被侵蝕。
壓垮她心裡一切的不是死亡的黑暗,也不是那不知是誰的種即將淪為口中食的悲哀。
她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上天要這麼對她,難道就因為她長得丑,就活該遭受這一切嗎?
恍惚間,她彷彿看到了那個已經消失一年的人。
那個唯一有可能,站在她這邊的從不嫌棄她容貌的,會叫她「阿如」的人。
只可惜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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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嘍寶寶們,初次見面,請多指教,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