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再見師父
阿阮懂他,知他所想,這邊就足夠了。想護著她,終究是能力不足,求娶也如她所說,至於未來,他們也無法承諾,至少現在,還無法去想太遠的未來,但是對塑夜來說,他覺得只有這一世也好。正是因為懂她,所以才沒有辦法以任何愛的名義留她在身邊。
雖不是一場金玉良緣,但所幸,我們彼此相知。
塑夜那千百年清冷的心也像是要沸騰了一般,他拋了手中的彼岸花,反手握住阿阮的手,因為激動而有些輕顫的嘴唇,到底還是沒能說出一句話來,他輕輕一拉,阿阮便被拉進了他的懷裡。
二人如同阿阮小時候那般相擁,然而這個擁抱在此時卻有了些意味上的改變。
「阿阮……我,我很高興。」塑夜抱著阿阮,感受著懷中溫軟,自己的心彷彿也都柔軟了幾分,他說:「阿阮,你喜歡這彼岸花么?」
「喜歡啊。」阿阮無奈地笑著抱緊他,心想塑夜哥哥果然是個傻瓜,她這麼壞,只給他一世的許諾,他就如此高興,就這麼喜歡她么?那他看著自己因為師父寢食難安傷心絕望的時候又是什麼心情呢?哎,打住,不想師父了,這一世,不想師父,只想著塑夜哥哥。
這是她欠他的。阿阮這樣想著,卻不知道,這世上,唯有情債,還不了。
塑夜沉浸在自己的喜悅和滿足中,感覺阿阮將他抱緊了,他也像個孩子似的將阿阮抱得更緊了,他說:「阿阮,下了界我便沒有法力了,趁現在還有法力,我給你變身衣服。」
他說著,周身彼岸花散發出點點紅光,凝聚在阿阮身周,融入她那身修羅族的黑色外袍,黑色的外袍變成了彼岸花一般的鮮紅欲滴,似乎還有著彼岸花的暗紋,就連內裳衣襟上的金絲蓮花也都變成了金線勾勒的彼岸花,外袍上暗紅色的寶石也都明艷了幾分,頭上金蝶簪上一角兒多出了一小朵紅寶石彼岸花,精緻璀璨,卻不喧賓奪主。
阿阮笑了笑,當他以為自己喜歡穿紅衣,小聲說著:「塑夜哥哥,其實我不是那麼喜歡穿紅衣啦……是因為……」是因為師父帝江喜歡……說了不想師父的,阿阮收了聲,沒有說完。
塑夜知道她想說什麼,「嗯,不必說,我知道,我都知道。阿阮,這不是紅衣,是嫁衣,不是說這一世嫁我么?嫁衣提前送給你,你可還喜歡?」
阿阮笑開了懷,下巴抵在塑夜肩膀上直點頭,「喜歡,喜歡,特別喜歡!謝謝塑夜哥哥,不——」
「塑夜,謝謝你!」
「呵,好一副……郎情妾意,情深意切……嘖,我是……打擾到什麼了么?」
一句話,帶著十足的嘲風,不用猜就知道是誰,塑夜將阿阮放開,把人拉到自己身後,握著她的手,明顯的感覺到她開始僵硬發涼。
帝江嗤笑一聲,「塑夜,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們,一個是我養大的,滿口說著喜歡我卻狼心狗肺的小崽子,一個是我萬年清心寡欲的老朋友,難不成我還能殺了你們誰不成?」
這話不是帝江說過最難聽的話,可聽在阿阮和塑夜耳中卻已是傷人之語,二人無可辯駁,只是牽著手站在一起。
帝江目光落在他二人緊握的手上,眼角挑了挑,只覺得刺眼的很。
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太多了,阿阮再難受也都自己忍著,此時見了帝江,心裡的酸澀是再也忍不住了,可她頭腦清楚,明明已經和塑夜哥哥說了要許他一世,那這一世,她無論如何都要做到,即便師父會因此不高興,她也不會改變主意。
師父是師父,塑夜哥哥是塑夜哥哥,她就算是欠了兩個人的情,也要一個個來還才是,就算師父惱怒,等她陪了塑夜這一世,自會去向他認錯……只是,她實在無法理解,自己那點耍了小聰明的錯,師父就那麼難容么?
「師父……」阿阮終是忍不住開了口。
帝江眼神冷漠,涼涼道:「不是說了,別叫我師父。」
阿阮被他這無情的話一噎,喉頭陣陣腥甜,心痛如絞,說的話也帶了幾分賭氣,「不叫便不叫,塑夜哥哥這一世我會去陪他,你高興也好不高興也好,都不要管我了。」說罷又有些後悔,阿阮緊追著補上一句,「就這一世。」
塑夜一面微微心酸,一面卻也驚訝,沒想到一向在帝江面前乖貓兒似的阿阮竟然也會對帝江這樣說話。
帝江也沒想到阿阮會說出這種話,一時間只覺得胸中硬邦邦的像是有什麼東西頂著,讓他整個人氣血翻湧,陌生的情緒匯聚而來,皆被他轉為怒氣,掌心一番,凝出罡寧劍,他甚至沒有細想自己這股無法疏散的惡氣是從何而來,只瞧著這從頭到腳都般配的不行的兩個人,恨不得將他們打散了分別放去永生永世見不到的地方。
塑夜見他一身煞氣,立刻便戒備起來,「帝江,你莫要亂來。」
「亂來?」帝江眯眼,「我教訓自己的徒弟,有你說話的份兒?」
阿阮都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剛生氣,忍不住說道:「不讓我叫你師父,你倒叫我徒弟,這是什麼道理……」可帝江向來是最不講理的人,這要找誰人說去,只是現在這個情況下,沒有人再有玩笑的心思。
塑夜身子將阿阮擋了個嚴實,「帝江,這是我和阿阮之間的事。一世,只有這一世。你……若是不痛快,就沖我來,莫要遷怒阿阮了。是我喜歡她……並非是她……」塑夜說不下去了,他得到了阿阮的一世許諾,忽然就生了一份私心,他不想當著三人的面去說阿阮喜歡的其實是他帝江,並非自己。
阿阮一陣緊張,喜歡的話說過很多遍,她從來不掩飾對師父的喜歡,張口閉口都是喜歡師父,最喜歡師父,可真的那般認真正經的將自己所有的真心擺到檯面上來卻是沒有的,因為她不敢……所以此時塑夜要真的說出來,她會尷尬死,因為她知道,師父根本不會在乎她這份喜歡啊。所幸,塑夜並沒有說下去,可是……他也說不下去了。
帝江手持罡寧劍,一劍刺穿了塑夜的胸口……看著塑夜默默垂了眼睫,直直跪倒了。
「塑夜哥哥!」阿阮腦子都空白了,慌張地扶著塑夜,面如白紙,比塑夜的臉色還難看,她想,是她害的,若不是她,師父怎麼會遷怒別人?
帝江也有幾分怔楞,恍恍惚惚,想起師尊元清說過,這罡寧劍,向來斬妖除魔,不是他用來胡鬧的,他下意識地手腕一松,罡寧劍感應到主人的心思動搖,瞬間化為點點金光,消去了形態。
阿阮的手按住塑夜的傷口試圖幫他止住血,慌張間連止血符都用錯了,塑夜安撫地覆住她的手,輕聲道了句無事,阿阮眼淚都要流下來,這怎麼會沒有事呢!
當然不會沒事,罡寧劍威力強大,縱然塑夜是天生的仙身,這當胸一劍也有些受不住,若不然也不會跪在地上起不來了,只是他見阿阮這樣心急不忍心讓她再擔憂,便本能地安撫她。卻不知這一幕在帝江看來,又是一陣讓他厭惡的感覺。
帝江居高臨下的瞧著,臉色一分分冷了下來。
塑夜抬頭,正看見帝江那副神色,竟是笑了出來,他胸口中劍,本是痛苦難忍,卻是笑著,看起來有些怪異。
「你笑什麼?」帝江皺了眉,看不得塑夜這副樣子,他再氣惱,心裡是多少有些後悔的,只是他不想在當下承認,不想當著他們兩個人的面說自己做錯了,不該刺這一劍。
塑夜張嘴還沒說話,先是咳了兩聲,虛弱異常,但那笑卻不減半分,凝著帝江緩聲道:「帝江,我不怪你。但是受了這一劍,我這一世你就莫要管了好不好?你允我這一次,等我回來,定然將阿阮還給你。」
即便是帝江要趕阿阮走,即便是他無情地拒絕相助,但塑夜終歸是覺得帝江心中是在意阿阮的,只是他不知道帝江這樣聰明的人,怎麼就看不清自己的心。他想任性一次,也就這麼一次,他會將阿阮原封不動地還給帝江,只是一世人界的圓滿就好。
帝江冷冷看著他,有些失神,只是看著阿阮,「這就是你的決定?」
阿阮不敢看他,只盯著塑夜的傷,語氣卻是堅定,「是。」
帝江偏偏頭,像是沒能聽清這個答案似的,又追問了一句,「就因為那日我沒趕去救你,在你身邊的是塑夜,你覺得欠了他?」
阿阮抿唇不答,是或不是,對她來說沒有什麼意義,她從來沒分的那麼清楚究竟是哪件事,只是回味過來,從過去到現在,一直默默在她身邊守護的人就是塑夜,可她又何德何能能被他如此對待呢?
塑夜拍拍阿阮的手,他知道,阿阮能做出這樣的決定,並不是僅僅那日他拼上全族的相護,阿阮這是要用一世還他,卻也是要用這一世清清楚楚地與他斷了這份念,只可惜,帝江他看不明白。
帝江見他們二人相偎在一起都要氣炸了,可他們二人說話是那麼的平靜,自己刺了他一劍,他也不惱,自己都追到這裡來了,只要她服個軟,他就帶她回去,可現在他們卻告訴他,他們要去人界相守一世,叫他不要管……
沉默中,誰也沒有說話,阿阮將塑夜扶起來,二人靠的很近,衣料摩擦,帶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帝江閉了閉眼,「好。我知道了。很好。」他說完,轉身就走,沒有多餘的話。
直到他背影都消失了,阿阮才抓著塑夜的衣袖不安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塑夜搖頭,他不想同阿阮說這些,但是也已經感覺到了,帝江他是真的惱了,這一世,恐怕他也會下界,只是不知道,再相見,彼此又是什麼身份了。
「阿阮,我要走了。」塑夜深深吸了一口氣。
阿阮有些擔心,「你的傷……」
「無礙,下界了就不用這副仙身。」塑夜按在阿阮的手腕上,靠她力量半撐著,阿阮知道,若不是他真的沒什麼力氣了,他不會這樣示弱,他向來是如此,不會喊累喊疼,不會輕易表現出自己的弱點。
小鬼差一直等著,大老遠的也看不清發生了什麼,只是瞧著塑夜跪了……但來的那人別說冥界了,就是放眼整個六界都不是好惹的,他一個小鬼差自然是不敢往跟前湊,只怕是瞧一眼就要灰飛煙滅了。
「仙君……您這……」小鬼差迎過去一瞧,嚯,他這胸口頂一窟窿,嚇死人了,一會兒還要下界,這事兒鬧得,他怎麼和大帝回復好。
塑夜許是因為阿阮的決定整個人看什麼都心熱了幾分,見這小鬼差急得一頭汗,好脾氣地說:「無妨,這事和你無關,反正下界也不用這副仙身,就說是我原本受的傷沒養好便是了。」
小鬼差一想,這倒是說得通,也知道塑夜這是在幫他,便連聲謝過了,又領著塑夜往大殿復命,只是一路上瞧著跟在塑夜身邊扶著的阿阮,不知道該問什麼話好。
塑夜又說:「有沒有法子,讓她同我一起下界,最好是投在相近的地方……能一起長大最好。」若是下界,他也不放心阿阮一個人不知道投生在哪裡。
阿阮聽了連忙搖頭,「不,塑夜哥哥,我不投胎,就,就直接下界去找你,陪著你看著你……」她原本以為自己是凡人,跟著帝江修行,從來沒想過長生不老,後來修行精進,也想過早些破了境界,便可以將外貌停留在好時候,免得變成了老婆婆,和師父就不相配了……現在知道自己是修羅一族,原本就是仙身,長長久久的生命,她一點兒也不想浪費,只想著努力修行,及早破界。
再者,極王放任她,卻也由不得她胡來,這山上有傀儡丹,若是她借了人身,指不定極王會如何猜忌她,這個她自然不會和塑夜說。
塑夜一愣,難得耳朵有些發紅,說話也不幹脆了,「阿阮,你知不知道……你若是以仙身嫁我……你……你……」若是人界一世,大家都換了皮囊,結婚生子,也只是人界之俗。可若是阿阮以仙身嫁他,那這到時候與他結婚生子的,算是個什麼事……即便仙身哪有子嗣,可是,若是做了夫妻……
他若還是塑夜,自然不會動她分毫,可去了人界,他便就做了別人,忘卻了自己是誰,若是阿阮真的嫁他,他又什麼都不知道,做了錯事,讓阿阮後悔,也會違背他說過要將阿阮還給帝江的誓言。
「嗯,就以仙身嫁你。不行么?」阿阮卻並未想到那一層,且也沒有正經教育出來的男女觀念,修羅一族本就人倫淡薄,放縱享樂,對身體也並無約束,阿阮跟著帝江長大,帝江也自然不會將她教成古板的深閨小姐。
只是,阿阮見塑夜如此窘迫,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說了什麼,也想到了塑夜沒能說出口的事,話本子里多少次洞房花燭,隱晦點綴,她是知道的,卻不覺得如何。話本子里少有三貞五烈的,反而是各種奇情,故而阿阮也不可能從這些書里學到什麼貞操觀。
難得見塑夜如此羞窘,阿阮像是發現了什麼新鮮事兒似的,嘿嘿笑著摸摸下巴,「塑夜哥哥,到了人界,我能捉弄你么?你這樣子……真的是……有點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