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魔幻現實主義
梁逸生不斷地用拳頭砸在地板上,梁珺心驚肉跳後退幾步直至背抵住了牆壁。
她看到地板上的血,梁逸生的手已經破了,但他還在砸地板,一邊砸一邊哭泣。
她就沒見過哪個成年男人哭成那樣,梁逸生哭的一抽一抽的,身子伏在地面上起都起不來。
梁珺心慌的厲害,轉身出去跑到了院子里。
那是個晴天,她記得太清楚了,柳玉言去了乾洗店拿衣服,家裡除了她和梁逸生之外沒有別人,她站在院子里還能聽見梁逸生的哭聲。
她站了會兒,折回去到廚房,在冰箱取了啤酒,然後回到客廳里。
她拿著啤酒靠近梁逸生,她說:「爸爸,我給你拿酒來了,你不要哭了……」
梁逸生捂住了臉。
梁逸生的復健沒有好好做,骨頭裡的鋼釘取了之後,肌肉萎縮的厲害,留下了不小的後遺症,走路一瘸一拐不說,稍微多走一些就會痛。
手也幹不了什麼活兒了。
後來,梁珺成長的速度很快,柳玉言需要打零工來維持家裡的生活,而她要幫柳玉言做家務,買東西,那時候梁珺一個人就能從超市拎著很重的蔬菜和生活用品回家,她很高興她至少力氣大,可以幫上一點忙。
嚴格來說她不是沒見過家裡種東西,梁逸生在那段時間許是太閑,家裡院子邊擺了個盆,但沒長出什麼東西來,別說花,草也沒一根,後來那花盆都不曉得到哪裡去了。
記憶不是那麼有條理的東西,她記不清具體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梁家發生了一些變化。
梁逸生人精神了一些,會主動地出門和人交際了,有一天他一瘸一拐回來,很高興地抱住柳玉言和梁珺,他告訴柳玉言說,有人肯為他翻案正名了。
梁逸生的學術成果被追回,他重新就他研究方向寫的論文獲了獎,一時間他在地質學業界名聲大噪,至於剽竊他學術成果的那人,梁珺聽說還犯了其他什麼事兒,被逮捕入獄了。
最不可思議的是,梁逸生之前斷了的腿和手臂已經被醫生判定會留下終生後遺症,卻逐漸好轉起來。
梁珺來回想了想,其實從梁逸生伏在地板上哭,到梁逸生可以如同一個正常人一樣好好地走路,前後時間應該也不到一年。
宛如奇迹,梁逸生獲得新生,恢復了那個自信,待人和善的狀態,梁珺也由衷高興。
一切看起來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就連鄰里朋友都覺得梁逸生和柳玉言是苦盡甘來了。
但很快,梁珺就發覺生活很難盡如人意。
她察覺的時候,柳玉言的癥狀其實已經有些嚴重了。
柳玉言晚上開始疼的睡不著,和她說著話的時候,臉上的皮膚下有東西枝枝蔓蔓的涌動,嚇到了她。
柳玉言痛的厲害,被梁逸生帶去醫院做檢查,卻什麼也查不出來。
那涌動在她皮膚之下的東西彷彿是有生命有思想的,甚至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什麼時候消失,在醫生面前從來沒有出現過。
柳玉言那時有了自殘的毛病,儘管醫生告訴她是心理作用,但她還是忍不住地會用刀子劃開自己的手臂,後來發展到劃破自己的臉。
她的傷口恢復的總是很快,有時候頭天還在流血,兩三天後就能完全癒合。
梁珺開始有些害怕柳玉言,就是因為她看到柳玉言泄憤似的攥著刀子割傷自己的身體。
柳玉言精神狀態太糟糕,晚上不能入睡,白天神思恍惚,梁逸生的工作回到正軌,經濟來源也穩定了,柳玉言不用再打工,但她的心理狀況卻更糟糕了——
有時莫名其妙哭泣,有時候笑,也有些時候變得非常暴躁,不斷傷害自己,梁逸生開始帶她看心理醫生,開了很多對抗躁鬱症的藥物,但沒有一點效果。
最後是一個消息改變了這種狀態:柳玉言懷孕了。
關於這個孩子,梁逸生和柳玉言曾經有過爭議,梁珺很早熟,她不知道柳玉言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後這個家她還能不能留下去,所以偷聽梁逸生和柳玉言吵架格外認真。
梁逸生不同意生下這個孩子,梁逸生說:「玉言,你的身體你自己很清楚,你現在怎麼生?你根本就不能生,這個孩子本身就不正常!」
但是柳玉言哭著乞求他,「求求你了,這是我的孩子,我這輩子也就這一次機會做一個真正的母親,你不能這麼殘忍,這是我們的孩子啊……」
後來還是柳玉言贏了,她當然會贏,梁逸生其實很愛她,梁珺是知道的。
關於梁葉的出生,別人都說那是奇迹。
一切看似不可能的事情,都在梁家發生了,這一對本來遭受不幸的夫妻不但生活迅速走上正軌,梁逸生因禍得福還拿了獎受人尊敬,不可能好的傷好了,還有了一個原本不可能有的孩子……
很久以後梁珺終於想起用什麼來形容梁家的這一切最合適——
魔幻現實主義。
在高度細節化的背景環境中,嵌入奇異的令人難以置信的東西。
……
梁珺那幾句勸告形同廢話,回到屋裡,韓立就收拾起自己東西離開了。
路上韓立想,想從梁珺嘴巴里撬出點兒東西,還真不容易。
中午的時候他兜圈子繞大半天,也就問出一點點,尤其一問到有關梁葉的事情,梁珺渾身的刺都能豎起來。
二十年前生的孩子,現在十二歲,逗誰玩呢?
但梁珺拿著個小孩的照片找梁葉是真的,他想來想去也只剩下一個可能,梁葉應該是長不大了。
……
梁珺根本就睡不著。
她和趙成了解到,自從趙鶯鶯和梁逸生看泉之眼的事情發生以後,南賈村在有外來者的情況下都會有村民輪流看守著泉,以免再出現之前的狀況。
但她還是回到了屋裡,躺炕上,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那男人的死活與她無關。
他們其實也談不上多深的交情,偶爾他是會照顧她一點,但那也都是因為現在的情況特殊,他也想從她這裡獲取信息……
她煩躁地不斷翻身,腦子裡很多很多畫面交織在一起,浮光掠影地過——
是很久以前第一次見到梁逸生,那人溫和的眉眼,很快又是他白皙的皮膚被柳玉言的鮮血噴濺,手握著刀站在雨夜的房間里……
耳邊彷彿是韓立的聲音在訴說,他說他有個妹妹和柳玉言有同樣的癥狀,他來這裡是想要找到救他妹妹的方法。
她其實是最清楚的,出現那種癥狀幾乎無藥可救,而作為家人,該有多無力無助,該有多絕望,她曾眼睜睜看著柳玉言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奇怪而她什麼都不能做。
柳玉言生生的逼瘋了梁逸生,讓梁逸生最後除了殺掉她之外無法可想,那是被逼到了什麼樣的境地。
所以韓立他,一定也很痛苦……
她在黑暗裡坐起身,手慢慢地摸到灶頭上自己的杯子,不知道為什麼,最後想到了這個中午,他吐槽她,卻拿著保溫水壺進來,問她要杯子。
他低頭為她倒水,他安靜的沒有表情的側顏。
她打開杯蓋啜了兩口水,望著一片黑暗,隔了會兒,起身打開門,借著外面不甚明晰的月光,她收拾起自己的東西,然後走了出去。
……
泉周邊一帶地勢開闊,畢竟是用於做儀式的地方,一眼掃過去一覽無遺。
已經是凌晨,萬籟俱靜,而泉的旁邊幾根柱子上卻捆著火把,火光映照下,梁珺先是看到韓立警惕地從泉旁邊起身。
他已經在石陣的中間了,她抬手揮揮,小跑幾步,壓低聲音,「是我。」
韓立放在匕首上的手收了回去,也沒問她怎麼來了,而是繼續往石陣的最中間走。
梁珺四下看一眼,跟過去,「我聽趙成說有兩個看守的人,人呢?」
韓立指了指不遠處,梁珺循著看過去才發現兩個人都已經暈倒了,她一驚,「你殺人了?」
韓立已經站在泉的旁邊了,眼前就是石柱,泉被白布覆蓋著,已經早就恢復到儀式之前的狀態,他淡淡道:「只是敲暈了他們。」
梁珺緊張地問:「他們沒看到你的臉吧?萬一這條路子行不通,明天咱們還要……」
韓立抬手,對她做了個噤聲手勢,「噓」。
梁珺掌心都是汗水,她也已經站在了石柱旁邊,垂眸眼底就是那塊白布。
她輕聲問:「要不要把這些火把滅了……」
韓立搖頭,「那邊屋子裡還有人看著,一旦這裡火把滅了,還會有村民過來,到時更麻煩。」
梁珺心跳的越來越快。
她是害怕的。
這是一片空地,沒有任何屏障,且有照明,如果有村民這時候來,毫無疑問可以將他們倆看個清楚。
而這一層白布之下所覆的秘密,卻是梁家整個悲劇的來源。
她記憶里還存有梁逸生手記里一行字,梁家短暫走上正軌的那個時候,梁逸生在自己的手記里重複寫下過不知道多少回的一句話——
感謝泉之眼。
她那時太小,記憶斷斷續續拼湊不出一個全形,但這種對於泉之眼的恐懼卻是本能的。
韓立俯身半蹲下去,白布依舊是固定在石柱上面的,他輕扯一下,回頭看梁珺,「你如果怕,現在就走。」
她攥緊拳,搖頭,「我不走。」
「等會別嚇的哭叫給我惹麻煩。」
他話音很冷很硬,不近人情,但梁珺沒有退卻,在他身旁也蹲下去,手開始解白布一角。
她努力深呼吸,但手有些控制不住地發抖,韓立手伸過去,按住她雙手。
梁珺一抬臉,眼底明明滅滅的光似是恐懼。
「我們不看了好不好?再想想別的辦法……」
她嗓音裡帶著不同於以往的哀求意味,聲音很小,「你會後悔的,真的……」
韓立沉默幾秒,「你要走就快走。」
梁珺安靜下來,慢慢地退到了一邊去,眼睜睜看著韓立解開了白布一角,然後慢慢掀開。
幾乎同一秒,她耳邊響起凄厲的尖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