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灰瓦巷中人
入夜後,一行人順利抵達厭火國國都多樂城。
多樂城的本主廟位於城東牧雲山南麓,也是雲淮陽的巡撫宮所在。
比起鎮北侯府里略顯寒酸的本主廟,眼前的這座「牧雲宮」氣勢恢宏金碧輝煌,好似斑鳩之於雄鷹,甚至蓋過數裡外的厭火國王宮,儼然這裡才是真正的權力中樞。
「闖進去還是溜進去?」
眾人站在牧雲山腳下的一片紅松林中,應真寺躊躇道。
「闖進去不好吧?」盧鳳媛遲疑道,她不敢相像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要持刀往牧雲宮裡沖,而就在一天前自己還是永貞殿虔誠的信徒。
捫心自問,現在也還是,只是不信雲淮陽而已。
莫語覺得這些人都瘋了,嘴巴動了動剛想說話,不意瞅見應真寺正向自己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登時改了主意,決定任由這群觸怒巫祖的傢伙自尋死路。
這時候牧雲宮中忽然有一艘浮空雲舟飛起,冉冉升上百丈高空朝東南方向駛去。
盧鳳媛驚道:「那艘雲舟,會不會帶著我爹爹?」
李韶泉端詳那艘十餘丈長的雲舟,皺眉道:「速度太快,我們的雲舟太小追不上。」
陸葉道:「沒關係,我去上面看看,如果盧侯在上面便截停雲舟。」
他吸一口氣運轉龍行有雨,身形瞬時化為一道幾乎用肉眼不可察覺的虛影,倏忽數十丈外。
應真寺本想陪陸葉走一遭,畢竟他是丹朱國人生有羽翼,在空中的飛行速度遠勝於普通修鍊之士。
但看陸葉身影一閃一晃猶如跳擲星丸追之不及,若要施展御劍術快是快了,可動靜太大打草驚蛇只怕適得其反,只得和李韶泉、盧鳳媛一起望洋興嘆。
陸葉御風飛空,腳下的牧雲宮迅速變成了一簇明晃晃的小光點被撇在了身後。
前方的浮空雲舟似乎完全沒有發覺身後有人追來,在雲海里忽隱忽現往前疾行。
陸葉逐漸接近浮空雲舟,施展「卧虎藏龍」小神通,徹底隱匿形跡神不知鬼不覺地飛近桅杆,探手握住一根繩索滑落下來。桅杆旁的瞭望台上,兩名神殿劍士正睜大眼睛緊張地眺望四方,卻對近在咫尺的陸葉一無所覺。
甲板上另有十餘名神殿劍士值守,陸葉舒展身形繞著雲舟迅速搜索了一圈,上上下下連底艙也未曾放過,卻不見有囚犯關押。
「調虎離山,中計了?」陸葉心頭升起不祥的預感,二樓船艙中散發出雲淮陽的氣機,毫不猶豫地騰身上樓,一腳踹開艙門。
「砰!」艙門破開,小花廳里雲淮陽臉色薑黃地坐在一張專為侏儒特製的高椅上,正和對面的中年黃袍男子手談。
剎那間,陸葉感應到兩道靈覺鎖定了自己的氣機,一道是雲淮陽的,另一道更強更敏銳,來自那位黃袍男子。
他撤去「卧虎藏龍」小神通顯露身形,雲淮陽面沉似水對中年黃袍男子道:「狄王爺,就是這小子!」
中年黃袍男子丟下手裡的棋子,打量陸葉道:「本王狄鏡如,你是為盧東潤來的?」
陸葉走進小花廳,背後風聲微響,十數名神殿劍士和幾名巫師圍攏艙外劍拔弩張。
陸葉沒有回頭,一個帶傷的雲淮陽加一個洞天階的狄鏡如不是問題,真正的問題是盧東潤不在船上,對方顯然設下陷阱引自己上鉤。
他心念急轉,答非所問道:「牧雲宮本境福主。」
狄鏡如怔了怔,對陸葉頷首道:「你很聰明,難怪雲仙尊會寢食難安,竟來求助本王。」
雲淮陽聞言臉色有些難看,道:「小子,你到底是誰,和盧東潤有何關係?為了救他窮追猛打不依不饒,究竟想幹什麼?」
陸葉道:「你不必認識我,我也無意插手你們永貞殿的事,不過是想幫幾位朋友找到盧侯,親口問一問所謂叛國投敵的真相。」
狄鏡如目光犀利注視陸葉道:「假如盧東潤親口承認了呢?」
陸葉不假思索道:「叛國投敵,罪有應得。」
「如此你還救不救他?」
陸葉瞥了眼桌上的棋局,答道:「黑棋的大龍岌岌可危,狄王爺是救還是不救?」
狄鏡如從容道:「自然是要看這條大龍有沒有救的價值與可能。」
陸葉微笑道:「這就是了。」
雲淮陽拍案喝道:「放肆,你當我永貞殿是什麼?」
「這個問題我正在想,現在還不能回答你。」
雲淮陽呆了呆,胸中怒火升騰,但自知不是這黑衣少年的對手,當即扭頭對狄鏡如道:「狄王爺,你已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這小子悖逆囂張詆毀神殿,非是我誇大其詞。如若讓他在你我面前一再猖狂,如何向天巫交代?」
狄鏡如端起杯盞輕啜了一小口,像是在思索盤算,忽道:「那就讓他見一見盧東潤,徹底死了這條心。」
雲淮陽道:「萬一出了差池,被這小子劫走盧東潤,我可吃罪不起。」
狄鏡如展顏一笑道:「無妨,我來擔。」
雲淮陽目光森然盯著狄鏡如不語。狄鏡如輕嗤了聲道:「雲仙尊這是……信不過本王嗎?」
他在袖口裡拿出一塊黑色的木牌,用手微微用力握緊,注入一道意念,隨即往桌上一丟道:「好歹本王也是神殿客卿,雲仙尊信我一回又如何?」
雲淮陽拿起黑色木牌,朝站在門外的麾下喝令道:「返航!」
片刻的工夫,浮空雲舟掉頭迴轉到牧雲宮上空,緩緩降落下來。
陸葉走下雲舟,對雲淮陽和狄鏡如道:「請將我的幾位朋友也一起請來。」
狄鏡如對雲淮陽道:「那就辛苦雲仙尊你來安排。」
雲淮陽捏了捏袖口裡藏著的那塊黑色木牌,鼻子里哼了聲對扈從罵道:「你們都聾了,還不照王爺的吩咐將一干人犯押來!」
三人走進牧雲宮的東配殿,不一會兒盧東潤、李韶泉等人被押上殿來。
盧東潤五十餘歲,常年駐守邊關征戰不休,因此雖然身處高位,卻滿面風霜鬚髮皆灰白,穿了一身囚服手上腳上戴著鐐銬,走起路來嘩啷嘩啷直響。
在他身後,是李韶泉、盧鳳媛夫婦,被禁制了經脈身上捆綁著繩索押送進來,好在看樣子沒受什麼傷。
在李、盧兩人的身後,是享受同等待遇的莫語。
唯獨缺了應真寺。
李韶泉看到陸葉吃驚道:「陸兄,你、你也被他們抓到了?」
陸葉歉然道:「我太大意了,害你們落入陷阱。」
李韶泉連連搖頭道:「陸兄,我和鳳媛是……心甘情願被他們抓來的。」
看到陸葉發怔,李韶泉解釋道:「你離開后不久,凌仙尊就和我岳父一同來到紅松林。岳父他……把事情都說清楚了,我和鳳媛願意陪他一同前往神殿受審。」
陸葉大感意外,看盧東潤儘管精神有些萎靡,但手腳靈便不像受過嚴刑逼供,雙目清明也不似被控制了神智,難道有其他古怪?
盧東潤瞧見陸葉臉上的疑惑之色,沉聲道:「陸公子,承蒙你關愛,老夫感激不盡無以報答,不過老夫既敢做便敢當,沒什麼好怕的。」
這一急轉直下令陸葉始料未及,沉住氣道:「盧侯果真私下結交結匈國?」
盧東潤呵呵一笑傲然道:「老夫生是厭火國的人,死是厭火國的鬼,焉能投靠北虜?神殿之所以抓捕我,乃是因為老夫是灰瓦巷中人。」
李韶泉在一旁解說道:「灰瓦巷是我巫域最大的一支邪教,教主是日月神殿的前任大巫祝丁鹿德。此人狂妄自大意欲并吞南北二殿成為天陸至尊,被日月神殿除名追殺,大約在百餘年前逃到了中土,在灰瓦巷隱姓埋名宣揚他的歪理邪說。」
「起初永貞殿希望能借其力量制衡日月神殿,故而對其多有隱忍。孰料丁鹿德變本加厲,蠱惑收買神殿眾巫,七十年前一場大亂,險些顛覆巫祖法統。」
「叛亂失敗后丁鹿德消失了行蹤,但他的勢力卻不斷向中土各國的王公權貴滲透,企圖捏合他們的力量對抗永貞殿。這些被丁鹿德邪說蠱惑的信徒,往往自稱灰瓦巷中人,實是神殿的心腹大患。我岳父他……居然也聽信了邪說。」
盧東潤慨然道:「何為邪說?雲仙尊要捉拿我,老夫無話可說,不過老夫從未通敵賣國,背叛的,只是永貞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