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沈星喬打包了份皮蛋瘦肉粥，在小區門口等著。很快紀又涵來了，手上拎著個塑料袋。小區里有一處假山噴泉，假山上有一座八角涼亭，沈星喬領著他到那裡坐下。

快十一點了，夜深人靜，沒什麼人，周圍蟲鳴聲聽得特別清楚。紀又涵拿出一個巴掌大小蛋糕，來的路上買的，說：「過生日也沒請你吃蛋糕，好歹意思下。」壽星最大，沈星喬切了一塊，象徵性吃了，說：「陳宜茗找你，然後呢？」

「能有什麼然後。」紀又涵明顯不想談這個，很快轉移話題：「今天做了什麼？」拿起蛋糕咬了一口，水果很新鮮，味道還不錯。

聽他這話，陳宜茗此刻還不知道怎麼傷心難過呢，不過不關她的事，她自己還顧不過來，懶洋洋說：「沒做什麼，和平常一樣。」上課發獃，下課睡覺。見紀又涵不說話，不知在想什麼，順口問：「你呢，生日過得怎麼樣？」

「不怎麼樣。」累的他現在腿還是酸的。

「不怎麼樣？」沈星喬驚訝，她可是看到孫蓬髮的照片了，場面極其盛大，司儀是本市電視台有名的美女主持人。「聽說請了朱瑋，她真人怎麼樣？」沈星喬翻看著朋友圈的照片，好奇問。

「乾瘦乾瘦的。」

「要上鏡嘛。」

沈星喬手指滑過照片，停在一張全家福上，紀曉峰夫妻站在中間，左邊是紀又涵，右邊是一個二十多歲年輕男人，白襯衫配黑馬甲，目光銳利，很有氣勢的樣子。

紀又涵也看到這張照片了，眼神冷冷的。特意拍給大家看的罷了。

沈星喬訕訕收起手機，「你媽媽看起來好年輕。」

紀又涵看著她，突然說：「她不是我媽。」

「嗯？」

「我是私生子。」

沈星喬驚得合不攏嘴，睜大眼睛看他。

紀又涵垂著眼，臉上沒什麼表情。

「那你媽她現在——」沈星喬艱難開口，沒想到他會跟自己說這個，著實嚇了一跳。

「正如你想的那樣，我媽是小三，非婚生下我，為了別的男人又拋棄了我。」

信息量有點大，沈星喬覺得自己腦子不夠用。

紀又涵來見她的目的並不是想跟她說這些，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不知不覺就說了出來，雖然這些不是什麼秘密，到底是他心裡的一道坎。

沈星喬想到自己，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這不是你的錯，不要因此而責怪自己。」

紀又涵慢慢笑了。一般人聽到這些，只會隔靴搔癢安慰他「不要難過」、「人無法選擇自己出身」之類的話，只有她一針見血說「這不是你的錯」。

他點了點頭，「其實我來，是想為陳宜茗的事跟你道歉。」

在他說了那些讓人震驚的話后，陳宜茗的事已經微不足道，「沒什麼，她挺好的，直來直往。」就是有點傻。

紀又涵深吸口氣，看著她慢慢說：「陳宜茗來找我，問我喜不喜歡你，你想知道答案嗎？」

其實根本不用答案。

沈星喬如遭雷擊，臉色刷的一下白了。

萬籟無聲，呼吸彷彿都停止了。涼亭里光線昏暗，紀又涵看不清她臉上表情。

兩人都沒說話。

沈星喬有種強烈的窒息感，幸好手機鈴聲救了她，是高舅媽，「怎麼還沒回來？」

「我在樓下，馬上回去。」

沈星喬看了紀又涵一眼，逃離般衝出了涼亭。

紀又涵喊住她，遞過打包袋。

沈星喬再不敢看他，匆匆離去。

回到家，高以誠等的望眼欲穿，沒好氣說：「你吃個夜宵吃到美國去了啊，一去不回。」

沈星喬把粥放在他書桌上。

高以誠打開蓋子吃了口，「粥都涼了，你到底去哪兒了？」懷疑地看著她，「你不會是出去見人了吧？」

沈星喬神情一頓，轉身就走。

高以誠「切」了聲，自以為是過來人，深知其中滋味，「有什麼好隱瞞的，我又不會去告狀。」

沈星喬回到房間，看著桌上堆滿了的各種英語類書籍，忽然動作起來，找到一個紙箱，把那些書統統收進去，扔到床底下。

第二天數學老師有事，改為隨堂測驗，沈星喬看著題目，完全不知所云，索性趴在那裡睡了一覺，交了白卷。

下午英語老師提問，沈星喬沒做作業，一題都答不上來。沈星喬一向很得英語老師歡心，如今這樣，英語老師很失望，當堂點名批評她，「沈星喬，這些天你怎麼了，心不在焉，懶懶散散，作業都不完成！你不能因為要出國就不好好學習，難道你也要跟那些沒出息的人一樣，出國就是為了混個文憑？你這樣不用心，對得起你父母，對得起你自己嗎……」當著所有同學的面，足足批評了她五分鐘之久。

沈星喬又是羞愧又是難過，沒有人知道她不能出國了。那時候她真的以為自己完了，出不了國，也考不上國內好的大學，前途盡毀。

所以當事情發生的時候，她也沒有多大感覺。

那天過得糟糕透了。數學老師把她叫出去，問她為什麼交白卷。沈星喬低著頭不說話。數學老師是男的，態度還算緩和，不輕不重說了她幾句，就讓她回去了。

沈星喬挨到放學，一個人在教室里坐了很久，接到紀又涵電話，「你出來下。」

紀又涵在校門口等她。沈星喬無知無覺走過去，什麼話都沒說，什麼話都沒問，管他呢，她只是需要人陪。

好幾天沒聯繫，每次看到一紅一黃兩條魚兒，紀又涵都會想起她，這天終於決定來學校找她。

紀又涵打量她，「怎麼了，臉色好像不太好。」

沈星喬平靜地說：「我交白卷，被罵了。」

紀又涵有點驚訝。通過一個暑假的了解，沈星喬上課從不遲到早退，每天按時完成作業，是個徹頭徹尾的好學生，竟然也會幹這樣的事。

「交了就交了，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們找個地方坐吧。」

沈星喬帶他去附近吃東西，給高以誠發了個簡訊，說她自己回去，讓他別等她。

高以誠收到信息，乾脆不回去了，到籃球場看大家打球。他已經能棄拐行走，就是走路有點一瘸一拐，不能用力。

一個同學提著從外面買的一大袋飲料過來，分了瓶水給高以誠，大嘴巴說：「高以誠，你妹妹在跟人約會。」沈星喬從開學以來，每天中午給高以誠送飯，他同學都認識她了。

高以誠笑他，「胡說什麼，男女同學說句話就約會啊？你約會過沒？」

那人惱了，「男的，沒穿校服，不是咱們學校的，放學后一起吃甜品，這還不是約會？你當我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啊？」

高以誠想起前幾天沈星喬大半夜出去的事，決定還是去看看，做哥哥的，難免擔心妹妹涉世不深被人哄騙。他溜進甜品店，樓下找了一圈，沒見人，只好硬著頭皮往上走。快到時，趴著欄杆伸出頭去看，不看不要緊，一看肺都氣炸了。

坐在沈星喬對面的不是大仇人紀又涵又是誰？這小子禍害了韓琳不夠，竟然還敢來禍害他妹妹！他怒氣沖沖走過去，伸手想給他一拳。不過他一瘸一拐走得慢，還沒近身，紀又涵就發現了，及時躲了過去。

沈星喬從看到高以誠出現那一刻起，就知道糟了，紙包不住火。不能出國對她來說是個毀滅性打擊，感情問題倒沒那麼重要了，因此她並不如何驚慌，只是站起來，攔住高以誠，「有話好好說。」

「又是你！」紀又涵簡直不能相信在這裡看到高以誠，他還是一貫的風格，一上來就動手，眼睛在他和沈星喬之間看來看去，弄不清楚他們的關係。

高以誠推開沈星喬，情緒激動地說：「沈星喬，你今天不給我說清楚，我就，我就打電話告訴你爸媽！」高以誠撂了句狠話。

沈星喬真怕他犯渾把事情捅出來，那就不是她能兜得住的了，只好往外推他，「我們回家說。」對紀又涵歉意一笑，「我們先走了。」

高以誠不肯，狠狠瞪著紀又涵。

沈星喬沒說話，站在那裡，以一種冷冽的眼神看他。

高以誠腦子瞬間清楚了，想到這是大庭廣眾之下，又是學校附近，他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沈星喬著想，不能把事情鬧大，只好悻悻下樓了。

紀又涵聽著他們的對話，已經猜到高以誠就是沈星喬口裡那個舅舅家的孩子，兩人是表兄妹，一種不好的感覺油然而生。看沈星喬這樣，她肯定知道他和高以誠之間的恩怨，高以誠的腿因他而斷，到現在走路都不利索，當初三番兩次的偶遇，真的只是偶遇嗎？如果她早就知道自己呢？紀又涵心念電轉，驚疑不定。

心事重重回到家，紀又涵看見魚缸里的魚，想起和沈星喬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她潑了他一身可樂，是有意還是無意？如果有意，為了什麼？如果無意，又怎麼會這麼巧合？紀又涵想的頭都大了。

紀又涵想往好的方面想，兩人真的只是偶遇，天時地利，都在隔壁，遇見不很正常嗎？她總不能為了自己專門報了個英語培訓班吧？可是如果她知道自己住哪兒呢？順手報了隔壁的培訓班呢？他家地址又不是什麼秘密，韓琳就知道。紀又涵臉色發白，無論怎麼解釋他都不能說服自己，越想越是疑點重重，就連送他的魚，都顯得心機滿滿。

忽然，紀又涵想起陳宜茗說的話——

「她根本就不喜歡你，你別被她迷惑了。」

「她還說把你讓給我，我來找你，也是她出的主意，她一點都不在乎你。」

紀又涵臉色慘白，不敢相信竟然有人這樣費盡心機對付自己。

不不不，萬一陳宜茗說的不是真的呢？畢竟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笑語溫存都是真實存在的，歷歷如昨，不是他一個人的臆想。

就在三天前，他十八歲生日，還對她表白了，將最難於啟齒的身世告訴她，怎麼可能從一開始就是個騙局呢？

紀又涵又驚又怒，頭疼欲裂，簡直快要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