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紀又涵一個人坐在黑暗中,一會兒想起沈星喬剛才失望憤怒的樣子,一會兒又想起她親吻自己鎖骨時溫柔纏綿的樣子。思緒漸漸飄遠,當年兩人同游巴黎時快樂的悸動彷彿還未消去,轉眼又換成隔著驚恐人群沈星喬絕望呼喚著他名字時的場景,往事像電影畫面一幀幀在腦海里回放,最後定格在手機照片上——他偷親沈星喬,沈星喬眼睛圓睜,臉上表情既驚訝又羞澀,兩人背後是協和廣場著名的方尖碑。
他看著這張照片,突然站起來,拿了車鑰匙出門。他有種強烈的感覺,如果他不在今晚解釋清楚的話,他將永遠失去沈星喬。
她向來狠心決絕。
到了小區樓下,他給沈星喬打電話,可惜這次彷彿連老天都在跟他作對,手機關機了。他趴在方向盤上,抬頭看著眼前的高樓,開了車門下車。他記得沈星喬說過舅舅家跟他一樣住在最高層。他先找到當年兩人攤牌的八角亭,順著記憶中沈星喬離開的方向,站在四單元樓前。等到有人刷樓道卡的時候,跟在後面進去。
出了電梯,一共有四家,他隨便敲了其中一家,「請問是高以誠家嗎?」
開門的是個六七十歲的老太太,頭髮灰白,樣子很和藹,「你找錯啦,高家在右邊,1802就是。」
「謝謝。」
紀又涵猶豫著,拿起的手又放下,沒有敲門。
他給孫蓬打電話,「你能弄到高以誠電話嗎?」
「誰?」孫蓬一時沒想起來。
「高以誠,沈星喬表哥。」
「他啊,你找他做什麼?」
「你能弄到嗎?」
孫蓬見他一副非要不可的樣子,「你等會兒。」聯繫了以前江城一中的同學,那個同學通過小飛要到了高以誠電話。
高以誠接到陌生電話,順手點開,「誰啊?」大半夜的。
「請問沈星喬安全到家了嗎?」
高以誠問:「你誰啊?」走到沈星喬房間,擰了擰門把,門鎖著呢,人肯定在裡面,「在呢,你誰啊,怎麼有我電話?」聽聲音好像有點耳熟。
「我紀又涵,我想見沈星喬,現在在門外。」
高以誠完全沒想到會是他,從防盜門的貓眼往外看,走廊上果然站著一個人,不是自己幻聽了。
他立即跑去敲沈星喬房門。
沈星喬眼睛紅著,臉色很差,問他做什麼。
高以誠一副見鬼的表情,指著門口,「紀又涵在外面,說要見你。」
沈星喬吃了一驚,看了眼主卧,房門虛掩,裡面還有燈光,隱隱傳齣電視的聲音。
高以誠小聲說:「你還跟他糾纏不清?」
沈星喬「噓」了聲,躡手躡腳出來,輕輕拉開防盜門門鎖。
高以誠站在門口,一臉不善看著門外的紀又涵,「這麼晚了,你找沈星喬什麼事?準備帶她去哪裡?」
按了電梯正要下樓的沈星喬聞言動作一頓,想了想,指著頂樓,「我們上去說話,說完就下來。」
高以誠不好再說什麼,「快點兒啊。」
沈星喬本來已經下定決心再也不見紀又涵,被他這麼一鬧,有點泄氣,剛上天台就推了他一下,「你來做什麼?你還來做什麼!」
紀又涵晃了晃,回身捉住她的手,「因為我愛你。」
沈星喬被突如其來的表白震住了,嘴唇微張看著他。
「對不起,剛才我說的都是氣話。」他懊惱地道歉。
沈星喬回過神,狠狠瞪他,「然後呢?因為你愛我,所以讓我置身如此難堪的境地?」
紀又涵看著她的眼睛,聲音緩慢低沉,「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回來。當兩家大人安排我們見面吃飯時,我沒有拒絕。你不知道那時我多麼消沉迷茫,都說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可是我一直等不到迴響,既然總是要結婚的,那就聽家裡安排吧。」所以重逢那天,他才會那麼暴躁失控,詰問她為什麼回國。他又歡喜又慌張。
沈星喬好半天沒說話,沒有什麼可以責備的,事情就是這樣陰差陽錯,痛苦地閉上眼睛,「她呢,她是什麼人,喜不喜歡你?」
「張妙楚?你以為張妙楚是魏茵陳宜茗之流嗎?喜不喜歡這種個人情緒不在我們考慮範圍之內。」這就是聯姻。
原本他也一樣無所謂,可是現在不一樣。
沈星喬沉默。世上的人形形色*,各種各樣都有,有認真嚴肅對待感情婚姻最後弄得滿身傷痕的,自然就有人引以為鑒玩世不恭遊戲人間,這跟個人出身、經歷、際遇有關,沈星喬不想去評判誰好誰壞,她介意的是——「你為什麼瞞著我?」一個月了,有那麼多機會可以坦白,為什麼不說?弄得她像個傻瓜一樣,最後一個知道。
「因為我怕。」紀又涵突然抱住她,「我怕你像現在這樣離開我。我想讓快樂久一點,再久一點,最好永遠不要醒來。你知道這些天,我有多歡喜多害怕嗎?」他當然明白紙包不住火,沈星喬總會知道的。雖然埋伏著一顆定時炸彈,隨時可能爆炸,可是兩情相悅的日子,哪怕是偷來的,能多過一天是一天。
「那現在呢?你要我怎麼辦?」沈星喬掙扎著,又氣又恨,對著他又捶又打。要是還像以前那樣沒有動心,那該多好,她就不會這麼糾結痛苦自責難過了。
紀又涵用力抱緊她,力氣大的她幾乎無法動彈,一臉鄭重保證:「張妙楚現在在國外,等她回來,我會跟她說清楚的。」
沈星喬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隨便哄一哄就相信了,露出一個苦笑,沒有做聲,眼淚無聲無息滑下。
她竟然也淪落到這種地步,僅僅因為男人的甜言蜜語而心軟妥協。她所有的矛盾痛苦,都是眼前這個男人帶給她的,只因為他說他愛她。
不不不,不是因為他愛她,那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愛他。
紀又涵伸出舌頭,舔舐她眼角的淚漬,小心翼翼,情意綿綿。
沈星喬突然推開他,用手背胡亂擦了擦眼淚,啞聲說:「等你做到再說吧。」轉身下樓。
樓道里很暗,沒有感應燈,她扶著牆壁,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紀又涵牽過她的手,在前面領著她。她甩開,「我自己會走。」紀又涵還欲牽她,她已經三蹦兩跳出了樓道。
紀又涵出來時,沈星喬已經進了門,留下一個正在換鞋的背影。
高以誠遠遠瞪了他一眼,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高舅媽在屋裡問:「高以誠,你幹嘛呢?」
他忙說:「沒幹嘛!」
孩子們都大了,高舅媽不像上學時那樣管著他們,只說:「都幾點了還不睡。」
兩兄妹以為瞞過了高舅媽,其實高舅媽什麼都知道。第二天吃晚飯,沈星喬加班不在,她問高以誠:「昨天晚上是不是有人來過?」
「沒有啊。」高以誠習慣性否認。
「還沒有!說話聲音那麼大,聾子都聽到了。」
高舅舅忙問:「誰來過?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
高舅媽嫌棄地說:「你睡得跟豬一樣,打雷都叫不醒。」轉過頭繼續問:「到底誰啊?大半夜找上門,你沒在外面鬧出什麼事吧?」高舅媽最擔心他弄大人家女孩肚子。
高以誠忙撇清自己,「不是找我的,找沈星喬的!」
高舅媽皺了皺眉,就算談朋友,哪有半夜上門的。
高舅舅倒蠻感興趣,問:「星喬她男朋友?」
高以誠不知該從何說起,他自己也稀里糊塗的,只能長嘆一聲,「一言難盡。」
高舅媽用筷子敲了他一下,「賣什麼關子!哪兒人?怎麼認識的?」
這個沒什麼不能說的,「本地的,高中就認識。」
高舅媽放心了許多,看來是同學,至少不是什麼不知根底的人,轉頭說起他來:「你年紀也不小了,若是有喜歡的人就帶回家看看,你比星喬還大一歲呢。」
高以誠加快速度扒飯,扔下筷子,「我吃完了。」溜回了房間。
高舅媽搖頭,「現在孩子,都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晚上沈星喬一回來,高以誠立即沖她使眼色。沈星喬吃完飯,晃到他房間。高以誠立馬把門關了,說:「不是我不仗義,實在是我媽太狡猾。」
沈星喬忙問:「你跟舅媽說了什麼?」
「我沒說什麼啊,昨晚的事,你以為我媽聾子聽不到啊?」
沈星喬扶著額頭嘆氣。
高以誠捅她,有些嫉妒地問:「你跟紀又涵好上了?」他斷了一條腿,跟韓琳什麼都沒發生,倒是成全了她和紀又涵!
沈星喬沉默良久,最後說:「我也不知道。」
高以誠不解地看著她,這算什麼回答?還在曖昧期?
沈星喬打開窗戶,秋風吹進來,已經微有涼意。她背對高以誠,看著沉沉夜色,忽然說:「哥哥,你跟楊芷姐姐在一起,還會想起韓琳嗎?」楊芷是高以誠女朋友,大學同學,在江城工作,她見過一次,三人一起吃過飯。
「會啊。」高以誠很坦誠。
沈星喬驚訝地看著他,「這樣對楊芷姐姐豈不是不公平?」
「過去的事情永遠在那裡,每當回憶的時候自然會想起。」高以誠笑她傻,「你們女孩子怎麼都這麼喜歡鑽牛角尖。有些事情不是這樣看的,就像兩條平行線,一段過去了,另一段並不是連著開始,而是另有起點,看似交叉,其實永遠不在一個平面上。」韓琳是過去,存在他的記憶里,可是並不妨礙他的現在。
他那麼喜歡韓琳。沈星喬猶豫半天,問:「不會遺憾嗎?」
高以誠聳肩,「那有什麼辦法,人生就是這麼遺憾不完美。」哪怕你貌似潘安財比鄧通,也有可能得不到心上人的愛。頓了頓問:「你跟紀又涵呢,又是怎麼回事?」
沈星喬沒有直接回答,輕嘆:「人生就是這麼矛盾不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