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裴瑄笑道:「許大人在青城縣招募了許多家裡無地的貧苦婦人,自掏腰包買了原料,命她們這兩個月織了許多布匹出來,命我押送來京城靜待時機販賣。」
唐寶如笑道:「蜀錦聽說是極好的,莫非夫君是想靠這個為那些婦人謀一生路?」
裴瑄搖頭,「蜀錦哪裡得這許多呢,那要做得十分繁瑣,不是一般農婦做得來的。如今許大人卻只是讓她們織的最便宜、最普通簡單的白麻粗布,這樣的東西只好用作白事,平日里哪裡有人用,在蜀地都不好賣的。
如今大人卻特特織出來上萬匹讓我運送上京,這其中又不知花了多少運送之費,依我看是賠本的生意,大人卻只是讓我交代秦娘子等待時機,且暫不必賣,我竟不知是何道理了。」
唐寶如怔了怔,過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噗嗤一下笑了起來,道:「你只管聽他的話便是了。」
裴瑄看她一笑猶如春花綻放,不由呆了呆,過了一會兒才道:「也只你們夫妻心靈相通了,除非國喪,否則這許多白麻布絕賣不出去的,那些織娘們卻都等著錢過年哩,許大人還滿口許她們高價,真不知他那裡來這般的信心,莫非他知道哪位病重了?」
可不是國喪嗎,前世大概秋天太皇太后忽然薨了,滿城布鋪子的白布頓時脫銷,她還記得當時她四處命下人購買,直跑到郊縣才買到了一些,較平日竟是翻了了好幾倍,許寧這可真是要狠撈一筆了。
唐寶如含笑不語,只是請裴瑄坐下看他捎來的東西,打開一看,大部分都是些吃食,一缸一缸釀製的醬和酢,以及幾捆子曬乾的蕈菇、木耳、筍乾、髮菜等物,又有一大包給女兒的玩具,樣式都十分精巧,花樣與京城大不一樣。
裡頭夾著一封信,唐寶如不好意思當著裴瑄的面拆信,只收進袖內,卻有些心不在焉起來,只想著等裴瑄走後看信,一邊問裴瑄那邊的情況。
裴瑄搖頭道:「好窮的地方,買個什麽東西都沒有,連那縣衙都是破敗不堪,也不知上一任是如何住的。聽許大人道官不修衙是慣例,只是也太寒磣了。縣衙里當差的差吏盡皆有外快,個個如狼似虎,哪日一不高興了便上街去敲詐勒索店家,哪裡還有人敢開什麽店。
許大人一到就差點被他們轄制住了,弄了些山匪半路劫道,幸而有我與劉淵在,把他們打跑了,抓起來審了半日,好在許大人明察秋毫,居然問得那匪徒無言以對,最後終於供出來道這是慣例。
往日上邊任了知縣下來,便有人提前告訴了他們,然後他們中途打劫後,將那知縣打一頓,收了官憑文書,再勒索個千兩銀子,然後放了他回去。那縣令沒了官憑,少不得要差遣差役捕頭們去捉拿匪徒,差役捕頭們裝模作樣抓幾個替罪羊屈打成招,再拿了官憑文書還給縣令。
那縣令只以為是差役能幹,又因為沒了錢,少不得要聽差役們擺布弄些清查礦稅、網羅富戶的法子,他們再狐假虎威地虛張聲勢,任意施為,居中取利,真正是他們慣用的伎倆了。要不是大人帶了我們,一個讀書人真是好險。也幸虧大人沒讓你們家眷隨行,聽說前任有妻女被抓去作為人質勒索威逼的。」
唐寶如聽得此事,臉上都白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問:「你們可有受傷?」
裴瑄的臉上僵了下道:「不曾……」
他那裡是個善說謊的人,唐寶如立刻逼問:「那麽多匪徒,你們只有兩個人,真的沒受傷?」
裴瑄咳嗽了兩聲道:「我們不過是些皮肉傷,許大人是讀書人,有些文弱,手上也受了些傷,不過已是調治好了。許大人說了萬萬不能和你說的,你可別告訴他。」
唐寶如感覺到心裡一陣難過,追問道:「手上哪裡受了傷?可影響寫字?是不是為這個才遲遲不派人來接我?」
裴瑄慌忙道:「不是的,實是那裡哪裡能讓你和孩子住下,那縣衙四處漏水,十分不堪。許大人只是左手手臂有些皮肉傷,調養過已是好了,夫人千萬莫要擔心。」
唐寶如疑心地觀察他的面容之後才嘆道:「我信你,你莫要騙我。」
裴瑄滿臉漲紅,「這次真沒有騙你。」
唐寶如便起身親自下廚做了幾道精緻菜給裴瑄吃,裴瑄狼吞虎咽,一邊道:「可算吃到好吃的了,那窮鄉僻壤的地方,飲食著實有些吃不慣。」
唐寶如看他似乎也黑了、瘦了些,大概是真辛苦了,再想到許寧受傷還要兼顧縣衙事,不知身子如何了,想到此,心裡酸澀無比,便又問裴瑄,「這次我可能與你一同去蜀地了?有你護著,我們也走得放心。」
裴瑄慌忙擺手道:「萬萬使不得,女眷和孩子我一個人顧不到,許大人如今正在整治縣內地方,那些差役都被他使了個計謀,全都一網打盡抓進牢里去了,又讓他們在縣衙門口枷號遊街。
張貼布告讓縣內諸父老鄉親有被他們敲詐勒索者一律到縣衙首告,有師爺專程在那裡替人寫狀子,一時之間簡直是群情激奮,衙門口足足接他們的狀子接了好幾天,人人四處相告,簡直和過節一般。
如今許大人正在招募鄉勇團練,或在縣城裡巡邏保安、或是耕種開荒,道是要剿匪、修路,又招募貧苦婦女紡布。縣城裡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完全平穩下來,畢竟許大人給了他們許多承諾,待到真的有錢到手,那些人才信了大人哩。這時候也不好修縣衙,你們過去沒地方住,住外頭又不知會不會有匪徒報復,肯定不能讓你們過去。」
唐寶如驚道:「還會有人報復?那你出來了,夫君身邊有人護持嗎?可安全?」
裴瑄看她如此緊張,連忙道:「真不必擔憂,劉淵在呢,再則大人招了不少鄉勇,不怕的,只是你們女眷就不好,去了也不好讓人貼身跟著,實在不便,夫人還是再忍耐一二,最遲過完年就應能好些了。」
唐寶如蹙眉不樂,裴瑄只好又安慰了她幾句,又說了些蜀地的風俗和笑話,好不容易逗得唐寶如展顏,才起身告辭。
唐寶如送他出去後看信,裡頭許寧對自己受傷一字不提,只是將送來的東西有何用途一一說了一次,又叮囑了一番對淼淼的安排。
信後頭道這青城縣因山多險峻,能耕作之地太少,土地貧瘠,又有山匪眾多,通商不便,因此物資極度匱乏,鄉民大多自給自足,如今他正在想法子剿匪、修路,又要請人開礦,只是這些都需要投入大量本錢,也請娘子在京里多多想法子賺錢,將來有大用。
唐寶如看著信想著他這洋洋洒洒一堆字後頭的一番良苦用心,想必是怕自己嚷著要過去,便哄著自己在京里賺錢,讓自己忘記去蜀地的事,心裡又是酸又是甜,反覆看了幾次那封信,當真認真想起來要如何賺錢了。
她如今已是官身,卻不能和從前一般去開食肆賺錢了,一時半會也沒想出個法子。
隔了幾日,深夜裡禁宮內喪鐘鳴響,太皇太后薨了。
第二日便已滿城掛白,唐寶如遣了小荷去鋪子里問了問,喪事來得突然,秦娘子直接聯繫了好幾家大布店,一口氣賣出去許多白麻布,又直接讓人在店門口擺攤賣白麻布,一日也賣出去許多。
唐寶如心中暗自佩服秦娘子有生意眼光,這白麻布不是什麽稀罕東西,平日里價極廉,各個店家只要肯出京城調貨,不會超過三日貨就補齊了,因此這賣的就是個急,出貨一定要穩准狠,京城何止十萬人,處處都要買孝巾,一時之間哪裡有空四處尋摸,但是這麽多的白麻布,靠自己賣,幾日內是賣不完的,還是要早日填貨給各大布店才是真正的好法子。
裴瑄十分驚詫,但也還算高興,畢竟這樣他就能直接帶上貨物的錢回去了,而不是下次再找人押錢進蜀。他悄悄對唐遠道:「這許大人若不是得了京里的消息就是有通鬼神之能了,只是他在蜀地,京里的消息瞬間萬變,他如何在數月前就能算得如此准,若是遲一些,這麻布就全不值錢了。」
唐遠也只能道:「從前不是說諸葛亮能觀天文地理嗎,這太皇太后想必是天上的神仙,天上必是有星星是代表她的,興許姊夫就從這星相看出來的呢。」
裴瑄搖頭道:「實在是太玄了。」
為了為太皇太后往生祈福,大相國寺舉辦了聲勢浩大的往生法會,京里諸官宦、誥命盡皆前往致祭,唐寶如這日也專程換了素服前去致祭。
卻是難得地又遇見了宋夫人及宋曉菡,宋曉菡一身素衣,整個人消瘦許多,看到她便拉了她的手低聲道:「聽說前兒你們惹上了麻煩?雖然被貶謫了,我爹說這倒是好事,若是仍留在翰林院,少不得要被人使絆子,還不如遠遠出去做些實績出來,過上幾任,大家都忘了這事,官家也未必記得了,再回來才好。」這番話倒是說得真心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