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十一章[09.09]
嘉芙忙道:「公公客氣了,我等著便是。」
李元貴雖是太監,但裴右安知他年輕之時,也是弓馬嫻熟,望了眼前頭那道立於院門之內的暗影,略一沉吟,向李元貴道了聲「勞煩」,隨即轉身,邁步而入。
荒園寒雪,天凝地閉,皇帝負手,立於雪地中央,神色凝滯。
裴右安向著前方那人再次下跪,叩首:「萬歲有何吩咐?」
蕭列仿似回過了神兒。
「你隨朕來。」他說著,轉身朝里踏雪而去,推門入內。
裴右安注視著前頭的那個背影,從地上起身,隨他入內,閉上了門。
屋內門窗緊閉,光線昏暗,空氣異常清冷,鼻息里撲入了淡淡的塵腐氣息。
裴右安站在門邊,看著皇帝慢慢行至一張條幾之前,抬手,手指撫過幾面,仿似陷入了某種思緒。
他不再開口,只靜靜地望著。
「右安,你之前一直在外替朕辦差,回京又逢喪事,有一事,你大約還不知。」
皇帝終於開口,語調淡淡:「朕決意納高麗、安南王女入宮,再照禮部進言,開春採選秀女,充盈後宮。」
高麗、安南兩國,此次除了朝貢,亦有王姬世女隨使團同來,表達了獻姻於大魏國皇帝的意願,其餘使團,也有數量不等的美人貢獻。禮部呈議,稱皇帝陛下後宮迄今只得中宮一人,今非昔比,論制,當充盈後宮,扶持於帝。
「禮記有雲,天子當立六宮,此關乎一國之體。萬歲聖明。」裴右安恭敬地道。
皇帝沉默了片刻,又道:「李元貴方才,其實替朕瞞了一事。朕想著,既在此遇到,想必也是天意,告訴你也是無妨。朕今夜來此,本意只是憑弔你的姑母,只是未曾料到,會於此與你夫婦相遇。」
他緩緩踱步,行至窗前,背對著裴右安,向窗佇立了片刻。
「朕與你的姑母青梅竹馬,奈何天不從人意,當年被迫各自嫁娶。她品性高潔,卻天妒紅顏,以芳華之年,不幸身死於此……」
「右安,倘若朕告訴你,你姑母當年之殤,全是因朕而起,是朕的錯,你可會痛恨於朕?」
皇帝的情緒,彷彿突然間難以自控,聲音微微發顫,驀地轉過了身。
裴右安的身影定住了,但很快,仿似反應了過來,遲疑了下,謹慎地道:「萬歲言重了。即便真如萬歲所言,想必當年萬歲也是無心之過,姑母在天有靈,倘若諒宥前事,右安又豈敢妄論是非?」
皇帝望著裴右安,良久,情緒似乎終於平定了下來,點了點頭,再度開口,聲音也平靜了許多。
皇帝道:「今夜此刻,朕乃是將你視為子侄,而非君臣,故向你提了幾句陳年舊事。不瞞你說,因你姑母之殤,這些年來,無時不刻,朕心中如有針刺,便是至死,也難自諒。得你如此良言,朕也算稍加寬慰。荊襄之事,你止戈興仁,慧眼獨到,辦的極好,替朕安定了大局,如今老夫人不幸去世,朕知你必定哀痛難當,這麼些年,你為朕東奔西走,竟無片刻安寧,朕會派你疏中所薦之人前去出任郡守,代你安民撫地,你且歇著,好生休養身體,待過些時候,朕再視情況,奪情用你,如何?」
裴右安恭敬地道:「臣遵旨。」
皇帝又道:「佑安,你記住了,往後無論遇到何事,朕盼你,都不要瞞朕,儘管開口,朕若能應,必定無所不應。」
裴右安再次謝恩。
皇帝凝視著昏暗雪光中的他,目光溫柔至極,沉默了片刻,道:「好了,朕這裡無事了,天寒地凍,你領你媳婦兒回去,早些歇了吧……」
便在此刻,外頭忽然隱隱傳來一聲低喝:「什麼人?」聲音似是李元貴所發。
「萬歲留下,臣去看看!」
裴右安開門,朝外疾奔而去,看見月影之下,一道黑色身影猶如夜梟,在雪地中疾奔而去,
李元貴已拔出身便所攜的腰刀,正護著嘉芙,又迅速地打了聲尖銳的唿哨,急喚先前被留于山門外的侍衛前來護駕,轉頭看見裴右安已經奔出,指著數十步外一株大樹,道:「裴大人!這刺客方才竟匿身樹上!」
侍衛迅速趕到,裴右安命侍衛護著嘉芙入內,護駕,自己拔劍,循著雪地留下的兩道足跡,疾步追了上去。
裴右安循著雪地足印,一口氣追到了後山,見前頭一個黑影借勢騰挪,正縱身攀爬那道丈余高的山牆,身形如蛛,異常靈活。
山牆之外,便是老林,一旦被他逃走,如此雪夜,怕再難覓蹤跡。
裴右安足下未停,朝前奮力擲出手中長劍,長劍如蛇,穿裂空氣,朝著那個黑影馳掣追去,勘勘就在那人攀上牆頭,縱身待要翻牆而出之時,劍尖追至,插入后肩,那人身形一頓,從牆頭跌落在地。
一個侍衛追趕而至,見那人掙扎著從地上爬起,猶要再逃,上去便將其制於地上,裴右安疾步到了近前,俯身下去,迅速捏住那人頜骨,指間一個發力,伴著輕微「咔噠」一聲,那人慘叫,整個下巴脫了臼,從嘴裡滾出一顆已被咬破的蠟丸。
……
皇宮后寢,周氏徹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