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所謂討好
尤琪人生中第一次加班，有驚無險。
王教授等在客廳里，見她有氣無力進門，道，「工作不比讀書輕鬆吧？」
「譚叔叔要做開業典禮，請了很多人，我在設計請帖。」她甩開小包癱倒在沙發上，「請帖呀，咱們研究所的門面，當然要有特色，必須給人深刻的印象。加班我樂意。」
王教授倒是知道她有點小才華，道，「你能這麼上心，難得。」
尤琪少有被肯定，從手機里調出自己弄的請帖設計圖給她看，道，「一般的都太沒意思了，我搞了個立體的，一拉開就是這樣台階旋轉的莫比烏斯帶，是不是特別有空間輪迴感？」
王教授戴上眼鏡，仔細看了一會兒，道，「不錯，我讓你爸也出來看看。」
「別呀。人都睡著了，再叫起來幹嘛？」尤琪見王教授真心面色和緩了很多，翻身坐起來，道，「媽，做飯簡單還是難？」
這話問得奇怪，王教授取了眼鏡仔仔細細看她。她佯裝鎮定，道，「看我做什麼呢？」
「做飯？」王教授笑了，在他們家，只存在吃飯這個事實，而不存在做飯這個現狀。畢竟學校有食堂，南北菜系任選，所以沒人在這件事情上費心。也就是說，尤琪長這麼大，唯一會的就是燒開水和煮白水蛋或者速食麵。
尤琪強自鎮定道，「可能是最近天氣熱，食堂麻辣和冷飲吃多了，胃有點傷了。我想自己養養——」
謊言，就這麼毫無預警地說了出來。
王教授疑惑道，「傷胃了？你等等呀，我去找點東西。」
尤琪還是有點心虛的，見王教授回主卧室后，立刻回自己房間了。她將小鬧鐘的時間調整到早晨六點，早起熬個粥什麼的，然後帶過去討好周臾。不過，周臾這人實在是不通情理，她也只有多做一些，假裝是給大家帶了順便給他一點，這樣應該比較順手。
片刻后，王教授敲門進來，手裡拿了一張單子，道，「這個是我找人要的養胃的辦法，你平時照著這個做。對了，周末的時候去醫院掛個號看看，胃病還是要醫生來拿主意，別瞎搞。」
「好的。」
尤琪很乖巧地同意了，拿了單子滾床上去看，無非就是三餐按時吃，早餐多喝南瓜粥或者山藥粥，中午吃飽晚上吃少，或者少食多餐之類的。她價格目光落在早餐上，用指甲點了點，道，「就是你了。」
至於王教授，回自己房間後有點莫名地對已經睡得半熟的尤教授道，「咱們家小尤啊，居然肯認認真真上班了，你說，這算是長大了吧？」
「所以，你就別私下搗鼓她出國的事情了。」尤教授翻身，咕噥道，「還是要她自己喜歡才行。」
「這個工作就是過渡，主要讓她感受一下。」王教授不太滿意道，「她小姨那邊都說好了，人也在幫忙找學校。所以呀，還是得給她準備著出國的事情，等合適的機會再勸勸。別的不說，就人家那周臾，她起碼得有人家一半強吧？」
「別操那麼多閑心了。」
「還有啊，說自己胃病了，要學做飯。」王教授唉聲嘆氣，「一看就說謊。」
尤教授迷迷糊糊笑了一下，「剛才誇她認真上班了，現在就嫌棄人要學做飯了。做飯也好，多一項生活技能嘛。」
王教授怒其不爭，沉聲道，「我根本不是那意思，我的意思是——」
話沒說完，尤教授又睡著了。
王教授暗恨，養女兒和養兒子不一樣的。小女生情竇未開的時候，整個世界是內向型的，她只會關注自身相關的各種細枝末節；只有當她對所謂的愛萌芽后，才開始抬頭關注身邊的世界和自身的不足。她很憂心，尤琪的改變並非出自自我的進步，而是被不知道什麼男人給影響了。
如果對方是周臾，倒也罷了。可惜呀，倆小年輕互相看不上。
「怎麼偏偏和周臾沒看對眼呢——」
尤琪不等鬧鐘響便醒了，第一次做飯，有點壓力。
家裡的廚房是王教授的地盤，什麼東西放哪裡只有她最清楚。於是，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找電飯鍋和米，幸好冰箱雖然空蕩蕩的，但儲備的米還是有點兒。
昨兒晚上，她在手機上搜了熬粥的菜譜，大約知道是要量米，洗米，加水然後進電飯鍋。可問題是，該加多少米和水呢？
既然是叫粥的，那應該是水多而米少吧？
那麼，一碗米兩碗水？
「你在幹什麼？」王教授大清早聽見廚房的響動，起床卻見尤琪抱著手機在研究什麼，料理台上鋪開了米袋子、碗、塑料盒子和水，甚至還有一個量杯。她滿頭黑線，「一大早不睡覺，搞什麼呢？」
尤琪彷彿遇見救星一般，求助道，「媽，快來幫忙——」
王教授是有怨言的，這小丫頭平時不求人的時候王教授長王教授短，只有在要用人的時候才叫媽。她虎著臉走過去，看了看電飯鍋里的米量，直接加了半鍋水，很冷淡道，「你自己一個人吃的，放這麼多米做什麼呢？」
她乾乾一笑，討好地抱著母上的肩膀，道，「我這不是不清楚量嗎？還是老媽最棒了，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就是寶呀。」
王教授可不領情，肩膀一抖，道，「走開，別礙事。」
「要不要放點綠豆紅豆什麼的？」尤琪小聲建議，「我看家裡沒南瓜呀。」
「綠豆寒涼，胃病少吃。」
「哦——」她一臉受教的表情，見王教授不是很開心的樣子，立刻狗腿道，「還是老媽懂得多呀。」
王教授弄完電飯煲，見她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有點吞吐道，「小尤呀，你很喜歡研究所的工作氣氛？」
尤琪知道母上大人一直打著讓她繼續學習的主意，縱然自己心裡有安排，也絕對不鬆口，點頭，道，「還行吧。」
王教授想要勸說幾句話，正巧尤教授走進來，見她們母女都在，道，「今兒這麼早？」
相較於王教授的顧慮重重，尤教授是個開明的家長，他對尤琪沒有別的要求，唯二就是健康和快樂。因此，王教授沒有再多說什麼，出了廚房，半憂愁道，「我回去再躺一會兒。」
父女兩人相視一笑，尤琪小聲道，「尤教授，你來得太及時了，不然王教授又是一大篇的嘮叨。」
「我不是來救你，是來挽救我老婆一整天的心情。」尤教授其實已經在外面站著聽了好一會兒，直到話題進行到工作后才進來，主要原因是這問題是目前家庭不可調和的矛盾之一。
尤琪皺了皺鼻子，道，「我自己有工作計劃人生安排，不要你們管。」
「連說給爸爸聽都不可以嗎？秘密了？」尤教授隨手幫忙將廚房收拾乾淨，道，「其實吧，我和你媽都覺得你比較有設計天賦，學的又是中文，你要不要試試進修做設計師或者別的什麼活兒？」
她給了他一個鬼臉，「我現在還不想，研究所那邊有必須要做的事情。」
尤教授聽完這話，曉得自家女兒心裡有主意，也不多勸。只是回到房間，對生悶氣的王教授道，「咱們家小尤有想法的，你別著急呀。」
尤琪沒把王教授的擔憂放在心上，粥熬好后，翻了倆大保溫盒出來，裝了滿滿兩盒。她去食堂買了各種口味的小菜，佔了一整張飯桌，給於一凡發了個簡訊，「師兄，我給你們帶早飯了，在小食堂等。」
於一凡回了一個『了解』的表情，同時道，「放心，我去操場把周臾給你抓過去，他每天早晨都要去打球。」
這種時候就感覺到師兄的好處了，她馬上道，「我再去給你買倆肉包子。」
「再加三個煎蛋，一瓶牛奶。」他也很乾脆地回過來，附帶咧嘴笑臉。
早晨能坐下來規規矩矩吃早餐的人不多，因此座位很空檔。尤琪只坐了一會兒，便見周臾從門口走了進來。
他穿著一身青色的運動服，露出白皙的皮膚和修長的手腳來，走哪兒都是人群的焦點。原本陸陸續續往門口走的女同學，都會特別轉身多看他一眼。
眼角眉梢都帶著姿色，到底是怎麼把平凡的學校食堂走出巴黎大道的味道來呢？
於一凡遠遠看見尤琪，強推著周臾過來。
尤琪沖他們招招手，自然和周臾的視線對上。她以為會被拒絕，沒料到他卻很自在地主動走了過來。
她待兩人坐定后，打開保溫盒，笑眯眯地將牛奶和煎蛋推了過去，道，「早晨還打球呢？籃球嗎？」
周臾瞥一眼間諜於一凡，拿了牛奶和一個煎蛋，道，「乒乓球。」
尤琪很想說她家樓上的劉青大爺也很愛乒乓，可這種關鍵消息得留到後面使，硬生生憋住了，道，「我自己熬的粥，第一次做，嘗嘗好不好吃。」
於一凡主動拿了碗筷分粥，道，「自家熬粥和大鍋飯就是不一樣嘛。你聞聞這米香氣，食堂的能有嗎？」
有這個師兄在，氣氛完全不尷尬了。
於一凡盛了一碗粥遞給周臾，他沒第一時間接。於一凡扭頭沖他擠眉，大概是在說兄弟給個面子的意思。
尤琪有點疑惑地看著他們。於一凡立刻打哈哈，乾笑兩聲，桌子底下戳了周臾一腳。兄弟啊，打人不打臉啊，你雖然早早就出國了，接受資本主義的教育，但社會主義最起碼的人情世故該懂喲。
尤琪見兩人這種反應，心裡瞭然，坦蕩道，「周老師，放心吃吧。不會因為你吃我一碗稀飯，就讓你給我一個鐵飯碗的。」
他低頭看看雪白綿軟的粥，終於慢慢吃了第一口。她看著他紅唇微張，粘稠的粥飯送入口中，微微一笑。
不管是銅牆還是鐵壁，只要有條縫，她就有本事撕條口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