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暴露
譚淵的研究所,是國家重點實驗室,掛了好幾個科研涉密項目。
目前雖然還沒有正式開張,但周臾作為其中一個項目的負責人,已經自己在私下摸索了,也收集了很多的資料。基於保密性,都是將資料單獨存檔,另行安放。公共郵箱里,只有從資料庫下載的公開資料,有心的人都能找得到。
「你說話真難聽。」尤琪深吸一口氣,鎮定道,「我保證不亂拿你重要的東西,文檔看過就徹底刪除。」
「你在找什麼?」周臾依然很平靜,顯然不會被輕易糊弄過去。
尤琪沒說話,龜速下載的文檔足夠讓她焦心。周臾偏頭,看了一下文件,抬手便要取消下載。她撲過去,按著他的手,堅持道,「我只看一眼,一眼就夠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到底是在玩什麼?」他道。
說還是不說,這是個問題。
周臾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顧自道,「我記得咱們開會分配開業慶典任務的那一天,你瞪著我的樣子恨不得要吃掉我,完事了還說這一把算我玩得好。當時我想問問你覺得我在玩什麼,但因為嚴林的事情耽擱,就算了。然而第二天,你對我的態度大變——」
尤琪心裡有點發毛,這人要不要那麼聰明?
「那就是說,開會那天是關鍵。那天發生了什麼呢?」他笑了一下,敲敲電腦屏幕,「你讓我去看一封信,說是我假借十年後的名義寫給你的情書。然而郵件卻無端端消失了,你拿不出證據——」
她扯了下嘴角,對了,就是這個事情。
「所以,你這個月搞這麼多的把戲,就是為了證明自己?」
她深吸一口氣,道,「對!是你自己說過,用證據說話。」
「我知道很多做研究的人壓力大,會有一些興趣來解壓,但你不該用那樣的方法來戲弄我。」她揉了下眼睛,「你不喜歡我空降過去,我明白;你也討厭我和你相親,你的意思我也接收到了。可是——」
「子虛烏有的信——」
「不是子虛烏有,它真真實實存在過,就在我郵箱里。一千多個字,我看得清清楚楚,絕對沒有眼花,就是從你的郵箱發出來的。」她堅持道,「我現在幾乎能把信的內容背出來,你信不信?」
「你背。」他道。
尤琪的臉從白,到紅了,想起開頭『親愛的校友』這樣羞恥的稱呼來,更不用說下面『這是我給你寫的第一份情書』這樣的話。周臾根本是在為難人,她道,「你只要讓我檢查郵箱文檔,還有你電腦里的文檔,如果沒有,算我冤枉你,我道歉;可要是有的話——」
「我道歉。」周臾飛快道,「所以,到底是什麼內容,讓你憤怒到不惜假裝討好我,喜歡我,接近我。」說完,他毫不猶豫地停了郵箱資料下載,道,「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我這個郵箱里,沒有除資料以外的任何東西。以我的名譽保證——」
「我也用我的名譽保證,確實有。」
「證據呢?」
「我現在就在找。」她盯著他,「你阻攔我,就是心裡有鬼。」
周臾直接將電腦扣上,道,「我不接受這種指控,太沒意義了。」
兩人的關係,在一個多月里,從看不順眼,對抗,到在尤琪單方面努力下,周臾半推半就下,朝著比普通人更親密一點進發。可此刻,毀於一旦。
「你要是心裡沒鬼,為什麼不讓人看?」尤琪按住電腦,不願放棄最後的機會。今天基本算是撕開了,以周臾的個性,她再沒任何接近的可能,絕對不能退縮,「我說過,我理解你們壓力大,需要排除壓力。事情沒有造成任何實質的傷害,只是我精神上接受不了。所以,你不必隱藏,道個歉很難嗎?」她又道,「接觸這一個多月,你的脾氣性格怎麼樣大家都了解,我雖然做不到你那麼優秀,但說到做到這一點絕對沒有二話。你道歉,並且承諾絕對不再犯,我原諒你,然後承諾不告訴別人。你還是完美的周老師——」
周臾算是明白了,她把他當成有怪癖的人,一個多月來隱忍不發,就為了現在。他嘴角抽了抽,這無端端飛來的鍋還真是冤枉極了。
話說到這份上,尤琪覺得自己已經退無可退,然而他沒有任何愧疚。她咬牙,坐回自己的座位,用力掰開電腦,道,「我把信的內容打給你看。」
她因為憤怒,黑白分明的眼睛彷彿蒙上了一層光,額頭一層虛汗,臉頰紅艷如血。無形的記憶彷彿化為實質一頁一頁向前翻動,停在那個遂不及防的早晨。她下筆如神,一行行文字從指尖噴涌而出,千餘字的書信,一刻鐘沒到便完成。之後,她將屏幕推給他,道,「看看,能不能勾起你的記憶。」
周臾也坐下來,眯著眼睛認真看。白皙的皮膚,高挺的鼻樑,長而濃的眉,黑得一點點發藍的眼珠。他不笑的使喚,彷彿一把出鞘的冷劍;然而他笑,整個世界如沐春風。此刻,他沒笑,然而也不冷,伴隨著眼珠左右移動,甚至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上來。
「就是——」他的舌尖彈出很輕的話來,「這個情書嗎?」
尤琪難解地看著他,點頭,「對,就是你的情書。」
她將字音,重重地放在『你的』二字上。
他再轉頭,重新將視線落在信的最開端,「親愛的小尤,這是——」
「不準讀!」尤琪的羞恥度已經爆表。
他頓了一下,又將視線落向了信的最尾端,「……她是你一生中最愛的人……不然她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做痛苦——」
尤琪不明白,周臾的心臟到底是什麼東西做成的,罪證已經擺在了面前,他居然能夠以比平時還要冷靜的態度面對。甚至,一字一字地將那些字念了出來。
怎麼……這麼無恥。
周臾停嘴了,側頭看著她,「就是這封信讓你惱羞成怒,感覺被戲耍,所以即便是忍受委屈也要留在研究所?」
「是。你覺得——」
「回答我的問題就好了。」他道,「所以,你覺得我是那樣的人?」
「是。」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擺手,「可在我看來,恰好相反。」
「你說什麼?」尤琪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進研究所后感受到我對你的不接受,再加上相親后我沒給你面子,心生不滿,所以炮製了這封信——」
「什麼?」尤琪驚呆了,世上居然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炮製了這封信,假說是從我的郵箱發出來的。然後以此為借口,糾纏我——」周臾笑了一下,眨了眨眼睛,「說喜歡我,愛上我了,離開我不行。」
整個人都要死了,這世界還能好嗎?
「這樣的解釋,你覺得如何?」
如何,去死好嗎?
尤琪惡狠狠地看著他,怪自己心軟,居然認為他是個可以拯救的好人。其實從兩人第一次見面,他的不依不饒就已經體現了,這是個難纏的傢伙。她深深地後悔,為自己過程中被他迷惑,被他動搖的決心。
「你文筆不錯,感情真摯,如果不知情的人看了肯定很感動。」周臾手點在最後,「不如把這封信發給於一凡看,請他做一個猜想,到底是——」
「你瘋了?」尤琪一把按住他蠢蠢欲動的手,「這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嗎?」
居然還想四處傳播。
「是為了證明各自的清白。按照你的思維,這是最好的辦法,對不對?」他一點也沒掙扎,就這麼被她按著,「如果你不同意,那就是你心裡有鬼。你真的愛上我了,求而不得,所以用了這樣的辦法。」
尤琪平生第一次感覺到了絕望。劉子昂和鄭蔚藍的事情出來后,雖然也絕望,然而她隨口的解釋父母都會相親,至少人間還是有溫暖在的。可現在,若這信真的公開,她百分百肯定會朝著周臾所說的方向發展。畢竟在世人眼中,他是前途無量的青年才俊,而她只不過一個小後勤。
方曉玥說得沒錯,自己在開始這件事的時候就要有覺悟,對上的將是一頭魔鬼。
現在,這魔鬼在朝她獰笑,露出了尖牙利齒。
「是不是?」周臾笑了,湊近她,在她耳邊道,「原來,你喜歡我到這樣的程度。」
尤琪深深感覺自己不能再呆下去了,然而就這麼落荒而逃卻也不能。她看著他,圓滾滾的眼睛里,光全消失了。周臾給了她最後一擊,他說,「咱們在圖書館,別這麼跑了,也別哭,大家都在看。」
不知什麼時候,閱讀區已經坐滿了人。
兩人坐得十分靠近,姿勢親密,然而表情不對,已經有人側目了。
「誰哭了?」她極其虛弱道。
周臾不說話,伸手在她眼眶下劃了一下,「那天,你在於一凡面前說喜歡我的時候——」
尤琪原本崩在懸崖邊緣的情緒徹底撐不住了,眼見著水汽在聚集,就要大雨滂沱。周臾果斷站起來,拽著她的手往外走,發出了不小的聲音。
於一凡不知發生了什麼,眼睜睜看著從來不主動和人有任何肢體接觸的周臾拉著尤琪出去,而她則是一臉崩潰的表情。他感覺有點壞菜了,這不是小姑娘沒忍住又表白了,然而又被拒絕了吧?
他苦惱地抓了抓頭髮,想了很久,最終還是不忍心。他起身,走過去幫忙收拾電腦、電腦包和桌面上散落的書籍。手動了一下鍵盤,電腦屏幕亮起來,出現了密密麻麻一篇字。他沒有窺視的習慣,然而眼睛一溜便見了醒目的抬頭,「親愛的小尤——」
突然,身後伸過來一隻手,用力將屏幕合上。
是周臾,臉色很難看的樣子。
「你們——」於一凡小心道,「吵架了?」
他搖頭。
「那怎麼跑了?」
周臾將電腦裝包里,筆、筆記和書通通塞進去,沒回答。
「你對人家小姑娘好一點啊,多老實,多勤奮呢——」
他頓了一下,道,「你覺得尤琪怎麼樣?」
於一凡搞不懂他問這問題的意思,又恐怕胡亂回答壞了小師妹的好事,只好道,「挺好的,實在人。」
是啊,實在人。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要說她能設出什麼複雜的套來,沒人會相信。那麼——,他看了看手裡的電腦,果然還是有問題的吧?
他點點頭,道,「我先走了,你把東西整理好,發我郵箱。接下來我去杭城,嚴林那邊只有你跟緊點——」
就這麼,走了嗎?
「對了。給尤琪告個假,她跟我一起出差。」周臾最後隨口吩咐了一句。
於一凡呆了呆,最後咧嘴笑了。
年輕人,你暴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