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個男人不好惹

周臾出現，尤琪內心有難以言說的尷尬感，忍不住惱恨自己莫名其妙的患得患失。

更讓她覺得不妥的是王教授熱情得太過了，全場的中心都落他一個人身上了。

服務員很快將飯菜上來，她第一個招呼著，「小周啊，快嘗嘗。」

周臾有點矜持地點點頭，提起筷子意思意思夾了一個辣子雞丁放在骨碟里，並沒有送到口中的意思。

王教授又轉著轉盤，將各種自己覺得不錯的菜挪他面前，隨口問他的學校背景，專業和未來的研究方向。周臾一臉平靜地說了自己如何從杭城考學去了少年班，如何出國碩博，如何被譚淵說動了回國，又要研究什麼超空間之類的。

尤琪默默吃菜，打著趕緊吃飽了走人的主意，但也聽了滿耳朵不懂的名詞。後來譚淵和尤教授也加入談話，現場的氣氛熱烈起來，襯得她更像個外人了。她自覺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清清嗓子，正要開口告辭。

譚淵笑眯眯道，「小尤今天怎麼這麼安靜呢？以前就你話最多。」

尤琪乾笑一下，想給自己辯解一番，卻見周臾的頭轉過來。他的視線十分平靜，可她卻從裡面看出了淡淡的挑釁和嘲諷。她身上的汗毛一根根豎起來，很不自在，但也起了點兒逆反心理，道，「你們講的我都聽不懂啊，沒什麼好說的。」

「懂不懂有什麼關係？」譚淵倒是看得很開，「其實物理是一個很浪漫的學科，用枯燥的理論和數據撐起來的是非常夢幻的世界。我記得你是學中文的吧？文學作品里不是有很多類似的體悟和暢想嗎？科學和藝術，是一樣的，對不對？」

「說起這個，我就覺得平行宇宙特有意思。」她偏頭看著周臾一筷子沒動的骨碟，也留心到他從開始到現在只意思意思吃了幾片菜葉子。她道，「你們覺得它存在嗎？」

「理論上來講，一切都有可能。」周臾介面了。

「如果這樣說起來的話，我覺得科學家和神棍也沒什麼區別呀。」尤琪開始胡說八道了，「不確定的事情，因為沒有找到證據表明它存在或者不存在，就談可能性。」

尤教授馬上知道自家女兒又要鑽牛角尖了，道，「想不明白的時候就不要想，別把自己搞糊塗了。」

譚淵哈哈一笑不當真，反而是周臾有說話的興趣了。他道，「你怎麼說？」

尤琪清了清嗓子，道，「比如有兩個人，一個神棍，一個科學家。科學家說你無法證明神的存在，神棍就說你沒辦法否認神存在的可能性。誰也沒辦法說服誰，該怎麼辦呢？」她笑了一下，「這個時候來了個騙子，他對神棍說別理對面那傻瓜，咱們討論的是宇宙的本源；騙子又對科學家說，別跟獃子計較，你試試讓不吃飯看他死不死？然後騙子背過去卻說，這倆白痴乾的事我都能幹。」

王教授輕斥一聲，「別胡說八道啊。」

「別別別，我覺得挺有意思的。」譚淵阻止道，「年輕人的想法很好啊，不同的立場看待同一個問題，多好玩？」

尤琪嘟了嘟嘴，沖他道，「譚叔叔，你說那騙子是幹啥的？」

譚淵將周臾也拉進話題來，「周臾，你說呢？」

全屋的人眼睛都落在周臾身上，尤琪也有點兒挑釁的看過去。她就不信了，自己真亂開腔，他也能猜出來？

周臾想了想，平靜道，「寫小說的吧？」

「對吧？」譚淵轉而看著尤琪，「小尤，周臾沒說錯的吧？」

她很想說不對，可終究不甘心道，「算他猜對了。」

譚淵感嘆一聲，「還是你們年輕人有共同語言啊。」

這就有點尷尬了，倆互相看不順眼的人，強行被配對，長輩們還一臉慈愛地覺得好般配哦。

尤琪只好道，「小說家嘛，寫神話故事好簡單啊，過不去的情節和坎兒一句話，就說是神創造了一切；寫科幻故事就比較困難了，特別是遇上解釋不通的情節或者科學沒搞明白的問題，就不得不胡說了。不過，只要丟到多重宇宙去，一切就都通了。」

說完，她仰起小下巴看著周臾，「周臾，你說是不是？反正一個主世界，不同的選擇會產生無數不同可能的其它世界，總有一款能適合你。」

周臾勾了勾唇，道，「尤琪是在說，干我們這一行的不是神棍就是騙子。」

「你覺得不是嗎？」尤琪笑嘻嘻道，「我看你們研究的課題，跟玄幻小說似的——」

「當然不是。」他眉眼不動，沒有被挑釁的憤怒，意味悠長地看著她，「神棍和騙子在空想的事情，我們嘗試將之實現，高下有別，境界不同。」說完，他看著她道，「你覺得呢？」

尤琪感覺又被挑釁了，這王八蛋，在說她境界不夠了。

王教授眯著眼睛看了一下自家女兒，再看看神色不動的周臾，若有所思。

「從這個角度說，也沒錯嘛。」譚淵和緩道，「總之，不管幹哪一行，都是在用不同的方法探索世界的本來面目。來來來，咱們先碰個杯——」

尤琪舉起杯子，周臾則是非常主動地跟她碰了一下，看得她有點牙痒痒。

尤教授不想冷落譚淵，介面道，「說起來，你們最近要搞的那個空間物理，理論——」

她翻了個白眼，這種又大又空的話題，有什麼好聊的？

出乎她的預料，周臾對這個好像很有趣，開始和譚淵討論什麼空間力場時間空間。

她實在不太忍耐得下去，借口上衛生間，抓了自己的包包走出去。

飯店裡生意很好，大堂高朋滿座，衛生間門口也排起了長隊。她覺得有點悶，繞過衛生間去飯店的小後院透氣。老闆在院子里種了玫瑰和梔子花，正是盛放的時候，滿院子花香的味道。

她扯了幾片葉子在手機玩了一會兒，嘆口氣道，「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討厭的男人？要有平行世界，我一腳踹飛了他——」

話是這麼說，平行世界也無法改變她是個慫貨的事實，只好意淫一下過過乾癮。

坐了片刻，她估摸著裡面的無聊話題該結束了，便晃蕩著回去。推開包間門，空蕩蕩一片，只有周臾在慢條斯理地喝一碗湯。

「人呢？」她詫異道。

周臾放下湯碗，扯了張面巾擦擦嘴角，起身道，「他們先走了，讓我送你回家？」

尤琪一臉尷尬，他是上個月剛入校開始工作的新人，她是在海城大校園混了二十二年的地主，到底誰送誰呢？這強行拉郎配也太明顯了！

「不用——」她勉強道，「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周臾沒理她的拒絕，緊跟著出去了。那麼高個子的男子跟在她後面，一路出門，引起不少人回頭看。她極其不自在，而他也注意到了，道，「別誤會，只是老譚交待的事情。」

尤琪估摸著今天晚上本來就是個烏龍，皮笑肉不笑道，「你要是不願意可以拒絕的呀。」

「我拒絕過。」他說得很平淡，情緒沒什麼起伏。

更氣了，這王八蛋是什麼意思？

尤琪出了店，快步往教工宿舍區走。此時雖然有點晚了，但到處都是夜跑的人，路燈也亮著，與白天無異。

周臾人高腿長，走的頻率不高，但完全跟得上她的速度。他道，「也是有幾句話想和你說。」

她忍不住道，「咱們下午才溝通過，你還訓了我一通。」

他道，「不是訓，是對工作的交流。」

「好吧，你現在想跟我談什麼？」尤琪明知道他吐出來的可能不是什麼好話，但還是問了。

周臾走進，看著她，半晌沒開口。

尤琪距離他不足十公分，再加上夏夜的燥熱，他身上有點清爽的味道衝過來，讓她心旌動搖。她從沒和不熟悉的年輕男子有過這麼近的接觸，有點害羞，又有點心浮氣躁，道，「你盯著我看什麼？快說啊！」

他點點頭，道，「譚老師介紹你來研究所上班，我沒反對；今天晚上，我以為是認識學校的同事，所以來了，沒想到重點還是你。我就想問問，你連人生大事也要走後門？相錯男人的後果比走錯廁所門嚴重多了，不再想想？」

尤琪整張臉綠了，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她是社會新鮮人，雖然不太懂人情世故，但也知道最基本的社交禮儀。所謂的相親，或者介紹朋友，第一次見面會餐后，如果覺得不合適便很有默契地不再聯繫，維持雙方的體面。她心裡已經打定了注意，兩人都沒太看對眼，所以這玩笑一般的相親肯定是沒結果的。所以，就這麼吧。

可他為什麼要提？所謂看破不說破，不懂嗎？

她瞪著他，赤紅著臉道，「你什麼意思？」

「借口互相認識，其實是相親吧？」他指指自己的腦袋，「雖然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但想想就知道了。我現在的人生計劃里，沒結婚這事，而且就算有，對象也不會是你。」

「我不知道是你，要早知道根本就不會去。你以為你有多了不起——」

周臾笑了，特別可惡道，「尤琪，你真有意思。走錯門的時候說看錯了，相錯親了說不知道對方是誰。」

尤琪氣得半死，但反而冷靜下來，道，「你覺得是我慫恿他們安排的？」

周臾攤手，顯而易見。

她眼睛抖了抖，自戀的傢伙，太要命了。她道，「你能直話直說太好了，那我也就不客氣了。下午我問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你不承認。好，你不承認就算了，我認自己工作方式確實應該改進，這算是態度很端正了吧？」

「晚上一起吃飯，我確實知道是相親，但絕對不知道對象是你。大家一個辦公室，單獨相親很尷尬，基本的道理我懂。」尤琪忍不住伸手戳著他的胸口，「譚老師把你忽悠過來，你不好和他發脾氣我理解，直接找我來談算是徹底解決問題我也懂。現在我知道你對我有意見，一是因為工作走後門你不喜歡，二是套路你來相親，對不對？」

周臾被戳得生痛，一把抓著她手指道，「你說的這兩點我承認，但對你沒敵意。我對研究所的每個人，包括譚老師都是同樣的態度。」

尤琪一把甩開他的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給你正式回復。第一，你放心，我不會因為吃過一頓晚飯巴著你不放，要不然天打雷劈；第二，試用期不過我走人，可話說前頭，你要是因為私心不給我好評，我也不會罷休。」

說完，她甩手往回走。

周臾怔了一下，看她小小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路燈之外，摸了摸胸口，沒想到她人瘦巴巴的，力氣還不小。他想了想，又跟了上去，一路不遠不近地綴著。

尤琪腦後跟長了眼睛一樣，感覺到他的存在，越走越快，直到到了家門口轉身。五米遠開外，周臾站住了，歪頭道，「只是聊聊，沒必須說狠話。而且聽說附近確實有變態出沒——」

她翻了個白眼，毫不猶豫地沖他伸出中指。

周臾沒惱，反而笑了，兩手揣在褲兜里，轉身擺手走掉。

簡直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