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推門進來的果然是高氏大嫂,一見呂嬌嬌在炕上呆坐著,便問了一句,「嬌嬌,不是進來半晌了?還沒睡啊?」
呂嬌嬌扯著嘴角乾笑了幾聲,連忙拖了外衣躺下,「正要睡哩,舅母。」
高氏大嫂倒也沒多想,見她動作麻利的躺下,還過來替她掖了掖被角,這才吹滅了油燈躺到呂嬌嬌的腿邊。
呂嬌嬌看著黑漆漆的屋子,眼前卻出現方才躍動的燈火,好像自己剋制不住的喜悅,正噴薄而出。
她開始思索起來,自己到底該不該去,翻來覆去半晌也沒想出個結果,直到聽見高氏大嫂一如既往的呼嚕聲,呂嬌嬌這才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兒,自己如今不在呂家村。現在根本不是自己要不要去的問題,而是自己去不了的問題。
呂嬌嬌這樣一想,便感覺心裡的火苗被人當頭淋了一盆冷水,頓時就癱在了炕上。
過了幾日,即使呂嬌嬌這個不愛出門閑逛的人,也感受到了乞巧節的來臨。
村裡正值妙齡的姑娘都精心打扮,就是婦人也都換了一身精神抖擻的衣裳,呂嬌嬌同姥娘出去摘菜反倒成了最不顯眼的那個。
到了下晌,村裡便空了大半,年輕些的男女都去逛廟會,參加乞巧節的各式活動,就連高學智都被呂嬌嬌的姥娘硬磨著換了身衣裳,給推了出門。
呂嬌嬌便坐在屋裡同高氏學習著怎麼繡花,只是心裡偶爾惦記著寫信的人。
他會去嗎?他若是去了發現自己沒有赴約他會怎麼想?不會認為自己放他鴿子吧?不會認為自己不拒絕他吧?
呂嬌嬌一臉的心不在焉,手裡的針越扎越歪,高氏看得分明,卻也不提醒,直到呂嬌嬌被針扎著手一下子驚醒過來,這才發現高氏正緊盯著自己。
「娘,你看啥哩?」呂嬌嬌笑了幾聲,惆悵的盯著自己的繡的花兒,只能把方才繡的幾針全部剪掉,重頭再來。
高氏轉過頭自顧自的繡起自己的來,嘴角卻含著笑容,「我瞅著你有啥心事,這才看你哩。」
呂嬌嬌一聽高氏的話便有些心虛的低了頭,「哪裡有啥心事,就是見著村裡人都去耍了,這心也跟著飛走了。」
高氏向來了解她,知道她不是個愛湊熱鬧的,正打算繼續追問,呂嬌嬌的姥娘卻從外頭走了進來,「看不出來俺外孫女也是個貪玩的。」
「姥娘。」呂嬌嬌一見她便急忙丟下手裡的針線撲了過去,挽著姥娘的胳膊蹭來蹦去,姥娘也和藹的捏了捏呂嬌嬌的臉頰。
高氏見著祖孫兩這副親近模樣,心裡又是欣慰又有些微酸,自己同嬌嬌待了這麼些年,這才親近起來,自家娘咋就這麼招嬌嬌喜歡,這才見過幾次面,相處了幾日,就膩乎成這副模樣。
姥娘如今正寵著呂嬌嬌,聽她眼熱人家出去耍,便提了個法子,「要不這樣,待過了晚飯,咱拜了織女拜了魁星,讓你小舅舅領你出去耍,到時候大晚上的,哪個注意你是誰家的,又有學智跟著,鐵定沒啥事。」
呂嬌嬌一愣,她只是扯了個借口搪塞高氏,並不是真的想去玩啊,就是她能出去,她也不能立馬出現呂家村還不讓人發現。
可見著姥娘一臉為了外孫女做事高興的模樣,呂嬌嬌這話便有些說不出口,只好點了點頭,搖著姥娘的胳膊,「還是姥娘最好了。」
想著乞巧節晚上的活動最為熱鬧,高家今兒便提了前吃晚飯,等到天黑透了,星星在夜空中歡快的眨眼睛,高氏大哥便搬了桌子在院里,幾個女人卻坐在一旁,聽呂嬌嬌的姥娘說著關於牛郎織女的各式傳說。
姥娘指著天上的牛宿星和織女星,讓她們看那一道銀河橫貫南北,銀河的東西兩岸,各有一顆閃亮的星星,隔河相望,遙遙相對,那就是牽牛星和織女星。
呂嬌嬌對牛郎織女的故事早已經滾瓜爛熟,可躺在這樣一個古代的夜空下,聽著身邊的親人娓娓道來,呂嬌嬌居然也聽得如痴如醉。
這邊高氏大哥將桌子擺好,呂嬌嬌便急忙起來,在桌子上放了些茶水、桂圓、紅棗、榛子、花生,瓜子等祭品。
又放了鮮花幾朵,束紅紙,插瓶子里,花前置一個小香爐。
於案前焚香禮拜后,大家便一起圍坐在桌前,一面吃花生,瓜子,一面朝著織女星,默念自己的心事。
呂嬌嬌一時間只想起家人安康這麼個心愿,抬起頭髮現一家人還低著頭雙手合十,高氏大嫂離得近,呂嬌嬌隱隱約約的聽見她希望早生貴子,呂嬌嬌從她的側面看過去,只見著一個虔誠的婦人。
拜織女結束之後便是高家更為重視的拜魁星。
魁星為北斗七星的第一顆星,老一輩的說法是七月七日是魁星的生日,而魁星主文事,古代士子中狀元時稱「大魁天下士」或「一舉奪魁」,都是因為魁星主掌考運的緣故,對於家裡有這麼個熱愛學習的孩子的家庭來說,高家自然將這項活動看得更重要。
姥爺一早便準備了要用的各式物件,事先得糊一個紙人,也就是魁星。
高二尺許,寬五六寸,藍面環眼,錦袍皂靴,左手斜捋飄胸紅髯,右手執硃筆,置案上。
祭品隆重不可缺的是羊頭,而且必須是公羊,留須帶角的,煮熟,兩角束紅紙,置盤中,擺「魁星」像前,茶水酒等重新置辦了一些放在桌上。
呂嬌嬌的姥爺先行跪拜,他剛一起身,姥娘便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嘴裡念念有詞,「求魁星大人保佑我兒早日取得功名,若是實在不行,便求織女娘娘保佑我兒早日娶個好人家的閨女,好叫我早日抱孫子……」
知道最後姥爺聽姥娘越說越離譜,這才急忙把她拉了起來,「這是幹啥哩,哪裡有對著魁星大人拜織女娘娘的。」
姥娘瞪了他一眼,「管俺咋拜,只要有用,他就是老鼠精俺也拜。」
高學智見自個兒娘親轉了身就要對自己念叨,也跟著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姥娘見他拜得虔誠,這才沒有說話。
屋子裡也就高學智一個讀書人,就算加上呂嬌嬌也就勉強兩個人,拜完之後一屋子便無事可做,比拜織女更為無聊。
高學智長嘆了一聲,「若是在學堂里,那才叫有意思哩。」
他本只是隨意感嘆,呂嬌嬌卻恰巧聽了去,便問道,「舅舅,學堂里是怎麼拜魁星的?」
高學智見她一臉好奇,左右也無事做,便同她解釋起來,「學堂里參加拜魁星的,都會於燭月交輝中進行鳴炮焚香,待禮拜罷了,就在香案前圍桌會餐,席間大夥必定會玩一種「取功名」的遊戲助興。」
「取功名?我咋沒聽過這個遊戲?」呂嬌嬌接著問道。
「取功名就是以桂圓、榛子、花生三種果乾,代表狀元、榜眼、探花三鼎甲,以一人手握上述三種果乾各一顆,往桌上投,隨它自行滾動,某種果乾滾到某人跟前停止下來,那麼,某人即狀元、榜眼或探花。」高學智丟了顆花生在呂嬌嬌跟前示意著。
呂嬌嬌對這些古代文人學子的課餘活動十分感興趣,還沒得高學智說完便接著問道,「那若是沒有滾到別人跟前呢?或者掉到了桌下該咋辦?」
高學智慢悠悠的剝了顆花生丟進嘴裡,這才說道,「你急啥呀,我這不是在說嗎。」
「若投下的乾果各方向都滾偏,則大家都沒有功名,須重新再投,稱「復考」。」
「若都投中,稱「三及第」,其中二顆方位不正——比如桂圓,榛子都不中,只花生到某人跟前,而某人即中「探花」。」
「這樣投一次,飲酒一巡,稱「一科」,而謂「這科出探花」,大家向「探花」敬酒一杯。」
「敬酒的「落第考生」下「一科」繼續「求取功名」,而有了「功名」的不參加。」
高學智說一句就停一下,吃點花生,再倒一杯茶,呂嬌嬌等得沒脾氣,也跟著他吃了起來。
「大家就這樣吃吃玩玩,一直玩到大家都有「功名」為止,散場時鳴炮燒紙鏹,「魁星」像也得和紙鏹一起焚燒。」
「沒了?」呂嬌嬌一臉不敢置信,就這樣每次都丟三個果子,誰中了就退出,一直丟到大家都有果子,這也太無聊了。
「沒了。」高學智淡定的將茶杯放回桌上。
呂嬌嬌徑直站起來,一臉的嫌棄,「舅舅你不覺著你們這遊戲更無聊嗎?全靠運氣。」
說罷便跑到姥娘跟前,同她一道兒收拾起桌上的魁星像和貢品。
「這樣說起來好像是有點無聊。」高學智也忍不住點了點頭,暗自嘀咕道。
家裡人手多,收拾起來也快,三兩下便將院子弄了乾淨,剛一收拾好,姥娘便惦記著今兒呂嬌嬌的事,同高學智吩咐道。
「你今兒晚上帶嬌嬌去鎮上的集市逛逛,買些好吃的好耍的,可別省著錢不花,還有啊,你可別凈顧著自個兒去耍,看人下棋啥的,得把嬌嬌給我看好了,這麼俊個閨女,萬一叫拍花子盯上可咋辦……」
見呂嬌嬌的姥娘越說越遠,高氏大嫂急忙打斷了她的話,「大好的日子,哪裡能有這種事,娘可不興說這話。」
姥娘也覺著自己說了不吉利的,連忙朝地上啐了幾口。
「我曉得了,先不說我不是孩子,再說嬌嬌也不是個笨的,哪裡會丟。」高學智不談及讀書的時候也是個活潑的性子,見姥娘還要說話,便急忙拉上呂嬌嬌跑了出去,邊跑邊回頭嚷道,「一會兒就回來,我會照看好嬌嬌的。」
說完兩人便上了驢車,由高學智駕車,一路上還遇著許多拎著花燈的姑娘,大部分都是成群結隊的小姐妹,少部分也是一對對的年輕夫妻。
比起呂家村,高家堡離鎮上還要更近,呂嬌嬌這一個晃神的時間,兩人便到了鎮上。
因著鎮里有活動,驢車馬車都不讓進內,高學智便只能將驢車系在樹上,這才帶上呂嬌嬌往裡走。
高學智一邊走著還一邊回頭叮囑她。「嬌嬌,待會兒你可得跟緊了我,今兒人多,莫讓哪個登徒子佔了便宜去。」
呂嬌嬌此時卻沒有功夫回答他,她自打穿越過來很少遇到這樣水泄不通的人群,這一時間竟然擠不進去。
承興鎮今日熱鬧非凡,許多下晌便要關門的商鋪如今還開著門,攤位上大部分都擺了河燈,聚集著不少的人購買,也有附庸風雅的人在茶樓里下棋,更有甚者擺出元宵節才有的猜燈謎,面前放著各式精美的河燈,在一張紙上寫出謎面,以猜出燈謎為準,便可任意挑選一盞河燈。
高學智看得眼熱,又見許久沒有人答得上來,便按耐不住,轉身對呂嬌嬌說道,「嬌嬌,那盞河燈你要不?舅舅我猜來給你。」
呂嬌嬌踮著腳隨意朝人群中望了一眼,那盞河燈折做半盛放的荷花形狀,在上頭還描繪了牛郎織女難解難分的場景,在一眾河燈中最為出眾,大半圍觀群眾都是沖它來的。
見高學智一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模樣,呂嬌嬌也大概明白他其實是為了解謎去的,而不是真要為了自己贏那盞燈,也懶得反駁他,便點了點頭。
高學智一得了呂嬌嬌的答應,立馬便拉了她擠進人群中,盯著荷花燈前面的燈謎。
攤主穿了一身老舊的文人衣裳,坐在那裡卻把腰桿挺得筆直,面前擺了一張草紙,上頭寫了:比武招親。
擺攤這人呂嬌嬌認識,他在承興鎮上也算得上一個名人,四十多歲也沒考上秀才,卻年年堅持去考,家裡入不敷出,爹娘隨意給他娶了個醜媳婦便撒手人寰,想起這人的經歷,呂嬌嬌忍不住拿眼睛迅速瞟了一眼高學智。
「咦,這我還沒見過哩,比武招親。」高學智一見便皺起了眉頭,這也沒什麼多餘的提示,就這麼乾巴的四個字,就站在一旁琢磨起來。
人群里不斷有人試圖回答,得來的卻是攤主一次又一次的搖頭。
呂嬌嬌左右也無事,見許久沒有答對,也起了興緻,摸著下巴琢磨起來。
正想著事兒,呂嬌嬌卻突然覺得有一道灼熱的目光投在了自己身上,便抬起頭四處張望起來。
對面的人群中,黑白分明的眼眸,初見時便搖曳心神的臉龐,正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呂嬌嬌的心登時蹦蹦蹦的狂跳起來,若是他寫的信是真的,那現在他不是應該在呂家村嗎?怎麼會出現在承興鎮。
顧建章眼神明亮的對她揚起了嘴角,便從人群中退了出去,呂嬌嬌看了一眼身邊聚精會神的高學智,也跟著一步步的退回到主街上。
街上人潮擁擠,呂嬌嬌踮了幾次腳也沒找到人,手腕卻突然被人一把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