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絕境
?三月原本應該是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的時節,不過最近的十來年,天氣一直冷得不太對勁,即使到了所謂的陽春三月,卻依舊冷得厲害。水邊向陽的高岸上的柳樹才剛剛吐出半粒米大小的新芽,而蛇山上的那些樹木,卻還是和冬天時一樣光禿禿的,就好像春天永遠都不會來了一樣。
「軍師,你說這春天是不是真的不會來了。」大晉皇帝黃自得站在龜山上,俯視著滔滔東流的長江,嘆了一口氣,這樣向跟在他身邊的一個道士打扮的人說道。
「皇上,冬去春來,乃是天道輪迴的必然,眼下雖然北風頗勁,但春天還是一定會來的。我大晉朝雖然暫時遇到了一些麻煩,但一定有復興的時候。」那個道士含笑答道。
「也不知道皇后和一功他們怎麼樣了,能不能及時趕過來。」黃自得依舊皺著眉頭,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
這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因為如今,大晉的局面實在是太過兇險。說起來,僅僅一年之前,還是一片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般的局面,如今卻變成了這樣子。
「皇上,我大晉天命所歸,自有上天庇佑,皇后英明果決,她和尚將軍一定能帶著大軍及時趕到的。」黃自得的軍師玄逸道人回答道。
「唉,上次在潼關,也是皇后帶兵吸引追兵,幫我突圍,希望這次也能像上次那樣。」黃自得又嘆了口氣,金軍水陸並進已經追過來了。雖然事實上,敵軍的人數要遠遠的少於自己,但是因為從去年那一戰之後,他們幾乎就沒有敗過,所以士氣極為高漲;相反,而黃自得這邊的軍隊卻不斷地被敵軍擊敗,如今士氣低落,幾乎毫無戰鬥意志,很多時候甚至都不用交戰,只要看到對方的軍旗,軍隊就會自行潰散。潼關一戰後,黃自得的軍隊主力便被敵軍分割成了兩個部分,一部分由皇后和大將尚一功帶著,撤往巴蜀;另一部分黃自得自己帶著,一路從襄陽退到武昌。當時黃自得打算從武昌東下,奪取還在大昭朝控制下的江南。若是奪取了江南,天下之事或者還大有可為。然而,金軍的行動速度卻快得超出了他的想象。當初他離開襄陽的時候,在襄陽留下了一些部隊斷後。他原以為,這支軍隊還算是比較能打的,又依靠著襄陽這樣的天下雄城,最少也能拖住敵軍十天的時間,不想……如今敵軍已經直追過來了,東進徹底成為了泡影。而且隨著敵軍的不斷進逼,大晉從上到下,都到了土崩瓦解的狀態。很多的文官武將,都在從潼關一路南下的過程中失蹤了。這裡面的一部分是在和金軍的交戰中戰死或者是被俘了,還有一部分,恐怕就是見勢不妙,就拋棄了大晉,自己跑路了。
為了鼓舞起士氣,玄逸道人人為的製造了一些所謂的「祥瑞」獻上去;大將軍劉傑軒也宣稱,和一直以來都失去了聯繫的皇后以及尚一功獲得了聯繫,皇后他們帶著十萬大軍,正在趕來的途中。一旦這支軍隊加入目前的戰場,戰場上的整個局勢便完全不同了。
這兩個消息一開始的確起到了鼓舞士氣的作用,將士們的臉上似乎又有了笑容。然而今天一早,一個消息卻給了黃自得玄逸以及劉傑軒當頭一棒——大晉丞相牛巨明突然帶著他的兒子不辭而別。消息傳開后,軍心動蕩,整個軍隊差一點就直接崩潰了。
黃自得向四面望望,見身邊除了玄逸道人,其他的人都隔著有些遠,便壓低聲音道:「軍師,說起來,當初我要是聽了你的勸告,控制甘陝之後,先鞏固一下,不要急於進取,要是當初在京師,我……如今,我大晉怕已經是大勢已去了,牛巨明是個聰明人……軍師,如今,我們真的只能指望皇后明天能帶著大軍趕過來了,若是明天還沒有皇后的消息,我們就只能繼續跑了。東進是不可能了,如今只能往西南退,先退進湖南……軍師,你知道敵前退兵,從來都是最危險的事情,真要這樣,如今這剩下的十來萬人,真的到了湖南,怕是能剩下一萬人都不容易。除非……道長,要是到了後天,還沒有皇后的消息,那就是老天真的要亡我了。你就不要再跟著我了,自己逃生去吧。呵呵……」說了這裡黃自得苦笑了起來:「道長你忠心耿耿的幫了我那麼多忙,我卻沒什麼可以報答道長的。如今只能這樣勸道長一句了。」
一聽到這話,玄逸頓時全身都冒出冷汗來。這並不是因為他覺得黃自得叫他逃命是在試探他。他知道,黃自得這個人毛病很多,但他並不是一個虛偽的人,他說這話,肯定是真心真意的。但正是這真心真意才讓玄逸越發的覺得不寒而慄。他也清楚的做出了判斷:大晉大概的確是要完了。做出這個判斷並不全是因為這段時間以來不斷地失敗。而是因為如今黃自得所表現出來的狀態。當年黃自得不是沒有吃過敗仗,甚至還有過敗得更慘的時候,最慘的時候,身邊甚至只剩下十七個人,當即使是那個時候,他也從來沒有表現得像今天這樣垂頭喪氣,他也依舊意氣洋洋,對未來充滿了期待。也正是因為即使在那樣的情況下,黃自得還能保持著樂觀向上的精神狀態,那跟著他的十七個人才會一直忠心耿耿,毫不動搖。但是如今,黃自得在精神上卻已經垮了。
「皇上不要說這樣的話。」玄逸道人跪下落淚道,「想當初,皇上在商洛山的時候,只有十七騎,不也過來了嗎?如今的形式雖差,卻也強過那時候,皇上……」
黃自得也流下淚來,他伸手將玄逸道人扶了起來道:「道長的忠心和情誼,我都知道,只是運去英雄不自由……今時不同往日了。過去我一直覺得,天命在我,如今天命何在其實已經很清楚了……」
說完這話,黃自得似乎也失去了繼續和玄逸道人談話的意思,直接便轉身向著山下走去,將玄逸一個人留在蛇山上。
「若是能走,走倒也不失為一種辦法,只是事到如今,哪裡還走得了呢?」望著黃自得蕭瑟的背影,玄逸忍不住想道。
如果玄逸道人是個和牛巨明一樣的凡人,那離開的確是一條保全自己的辦法。然而他卻是一個修道者。他加入到黃自得的陣營中,乃是走入世扶龍,藉助新朝龍氣來成就仙道的路子。相對於一般的,需要一世又一世積累才能略有所成的修法,入世扶龍是一種捷徑,一旦成功,便可以成就仙道。但是正如做買賣一樣,一件生意,如果收益很高,往往也就意味著要麼門檻很高,要麼風險很大。入世扶龍,就屬於後面的一種。
自從自己入世扶龍,當上了黃自得的軍師之後,玄逸自己的氣運,還有他整個師門的氣運,便都和黃自得連在一起了。若是黃自得真的成了天子,那無論是玄逸,還是他背後的師門,便都可以藉助於新朝的氣運,獲得很多好處。他可以立刻成就仙業,而他的師門也能得到新朝龍氣的庇護,師門中的其他人,無論是還在修行的人,還是已經死去,託庇於師門在冥土的福地的前輩,甚至是已經成就仙業,出入青冥的那些祖師,也能從中獲得很多的好處。但是一旦失敗,他們也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作為從賊的主犯的玄逸,自然是要被打落九幽,萬世不得超生的;而他所在的師門,當然也會受到牽連,弄得不好,就像漢末的太平道一樣,會被定性為邪教組織,並遭到嚴厲的打擊。冥土中的福地會崩潰,在那裡的那些前輩都會被貶落九幽,就連已經成就了仙業的祖師,也不一定能脫得了干係。
他又抬起頭來望了望天。靠著師門秘傳的法術,他可以清楚地望見如今大晉軍隊的氣運,這氣運依舊能凝聚成一條黃龍,只是這黃龍的形態卻已經很模糊了——玄逸知道這不是什麼好兆頭,這意味著氣運一直在逸散,甚至已經到了快要崩潰的邊緣了。不過,只要這龍形還在,好歹還有些希望。也許,也許明天一早,皇后真的就帶著大軍回來了呢?
然而,這終於只是美好的期望而已。黃自得和他的大晉並沒有等到皇后和她麾下的十萬大軍,相反倒是等到了敵人的追兵。
第二天才剛剛辰時,江面上的霧氣也才剛剛散去,從江對面的漢陽城裡,就傳來了一片喧嘩聲。接著就有人來報,說是金軍已經逼近了漢陽。
黃自得趕忙帶著剩下的一些文武官員登上蛇山,眺望江北邊的漢陽城。在漢陽城外,果然可以看到有一隊騎兵正在靠近。
黃自得在漢陽城中還留下了五千人的軍隊。漢陽城的城牆雖然不能和京師比,但卻也相當完整。一隊什麼攻城器械都沒帶的騎兵是不可能威脅這樣的一座城市的,他們只不過是執行偵察任務的斥候而已。不過黃自得的臉色還是陰沉了下來,因為這支騎兵的出現也標誌著金軍的主力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