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險棋
傍晚時分,東城下起了大雨。
大紫皇城,一披著墨色披風的男子策馬而出,遠遠舉起手令,守門的將士草草看了一眼,忙揮手放行。男子重重甩鞭,那馬長嘶一聲,四蹄用力蹬地,一瞬就衝出城門,很快沒入大道盡頭,消失在蒙蒙大雨中。
與此同時,皇甫卓玉登上紫明宮最高的樓台,遙望這茫茫大雨中的東城全景,最終還是停在那漸行漸遠的馬匹。他微微側目,欲言又止,最後只是嘆息,「可是在怪為兄?」
「臣弟不敢。」
「朕知道你忘不了她。但鳳汐眠畢竟是異國公主,朕看她的性子的確和如傾相像,可她終究不是如傾。」
「最後一次。」皇甫釋離面無波瀾地看著遠方天際,眸中卻有薄冷,「臣弟不管她以前是什麼人。我只知道,她現在是離王妃,是我皇甫釋離的妻子。所以,僅此一次。」說完後退一步,作禮告別。
「她和此事無關,朕自不會動她。但事關國運……」皇甫卓玉百般無奈,緩聲道:「釋離,於兄,那件事是朕對不住你,是朕無能。可朕是大聖國的主,不得不為天下人著想。你是朕唯一的弟弟,你應該理解。」
皇甫釋離無動於衷,始終轉不了身去看他。他自知他肩負重責,諸多無奈,可他寧可獻上自己的性命,利用她的事他也斷然不可能再做。
大雨滂沱,持續到晚上。
雨天風寒,鳳汐眠大抵是出不了房門的,房間里還得多放幾個暖爐,她才能方便自如。每每此時,她便更是想念在醉閻黃林的日子。醉閻黃林有焰石布控,氣候常年溫熱,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哪像現在,一旦沒了暖爐,她的身子就不受控制的發抖,手腳僵硬得不成樣子。
「王爺。」外頭傳來星途的聲音。
鳳汐眠剛剛披上衣服準備迎接,皇甫釋離已經進來了,「不用行禮。」
鳳汐眠便不費那動作了,「王爺過來可是有什麼事?」她的這句話純屬是起了個開頭,並無半點用處。
那日鳳汐眠給他把脈,知他受了那樣重的內傷,她當以為他會在床上卧上幾日。可沒想到他的身子這樣強壯,比她的發燒恢復得還要快。更讓她詫異的是,之前她重病在床他看也不看一眼,現在倒是來得勤快。
皇甫釋離大多是夜間過來,也不避點嫌,次日光明正大地就從她屋裡離開,害得下人私底下議論紛紛,見著她的眼神更顯怪異,怕是誤以為他們好事將近,每每露出詭異的笑多讓她難以為情。可那都是瞎扯,皇甫釋離來她房間,頂多是在她房間里看看書,偶爾賴著不走也就在旁邊的木榻上將就一晚。
但要說出格的動作……
半夜皇甫釋離心血來潮想要寫字,直接把她從床上拉起來替他研墨,寫著寫著又要畫畫,畫什麼不好非要畫她,畫她還得挑剔,非讓她在頭上頂著個花瓶。好不容易等他畫完,然呈現在畫中的,卻只有花瓶。也是鳳汐眠她能忍,在他問及畫像如何時候還能微笑點頭大為誇讚。
皇甫釋離還經常看著她出神,常常不由分說地又要蹂躪她的手,起初她還能忍受,可後來他半夜爬上她的床摟著她一睡就是天亮,她醒來一生氣,沒忍住直接把人踹下去。踹了之後她以為自己完了,可沒想到皇甫釋離竟然以此為樂,那不明深意的笑至今還讓她毛骨悚然。便是後來她才知曉,皇甫釋離那日竟對她用了安眠粉。
有時候鳳汐眠也會懷疑,皇甫釋離讓她搬進南院是不是為了更方便地吃她豆腐。可用吃豆腐來形容又未免低俗了些,至今他也沒有越過那條紅線不是?
幾日下來,兩人不熟也得熟,熟了還得裝不熟,真真是件難事。鳳汐眠還想和他避著點距離,但這距離也經不起他這樣折騰的。
「無事就不能過來?」皇甫釋離不滿地睨她一眼,在軟墊坐下,示意她也過來坐。桌底下有一副五子棋子,鳳汐眠之前未有留意,他倒是熟絡地給搬出來了,「可會下棋?」
「一點點。」
「一點點?」皇甫釋離似笑非笑,「試試。」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桌面黑白棋子數量相平,不分秋色。外面的雨漸漸轉小,雨珠打在窗檯也激不起水花,一切都那樣寧靜。
此時皇甫釋離暫佔上風,鳳汐眠正思考著如何反敗為勝,可她想了許久都沒想到法子來,抬頭看著他,「無路可退了。」
悶悶的聲音,讓皇甫釋離不免輕笑,「你的一點點功夫能撐到現在,也是不錯。」
鳳汐眠將白棋放回去,「我就當王爺誇我謙虛罷。」
「也是。」皇甫釋離若尤其是地點頭,「什麼時候你覺得自己棋藝不錯,怕是本王也比不了了。」
「……」非要讓她承認自己過度謙虛?
鳳汐眠盯著棋盤,忽然道,「那就再來一局?」
皇甫釋離笑了笑,不可置否。
「你身上的寒疾是什麼時候染上的?」
「嗯?」鳳汐眠沒想到他會突然尋問她的病情,落下一子,漫不經心地回答他:「自小。」她本想轉移他的注意力設一陷阱,但還是被他瞧出來了,而且一抓一個準,每一步棋都要讓她想上些許時候。他設的局就和他這個人一樣,她得仔細地看,再經三思慮,方能下手。
「王爺為何對我的過去感興趣?」她發燒昏睡的這幾日,他曾先後召見紅岫綠鞠,細細打探了她的往年生活。紅岫那丫頭還以為他要審問犯人,差點對來人大打出手。這件事在各院鬧得沸沸揚揚,不是他一句命令就能堵住悠悠眾口的。
皇甫釋離卻無半點波瀾異色,看也不看她,「你是本王的妻子。」
妻子……這兩個字從他嘴裡說出來,的確讓她意外,「無憂說他從小就沒有娘親,他的娘親呢?」這話問出來,鳳汐眠察覺他的目光冷了些,可她抬頭看他之時,他卻已經低頭看棋盤了,淡淡說道:「你就是她娘親。」
這下子,話題走到死路。
鳳汐眠又走了一棋,嘴角不易擦覺地抿起,「王爺,若這局我贏了,可否答應我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你答不答應?」
皇甫釋離掃了她一眼,點頭。
鳳汐眠這個要求提出來沒多久,只用五步棋就取得大勝,不過那都是險棋,若非剛剛皇甫釋離走神,她還作不了這陷阱。
鳳汐眠站起身子,「王爺,下個月是我皇兄的生辰,可否准許我提前回去一趟?」這個要求該是過分的,畢竟兩國關係緊張,但她沒有辦法。天狸國和冰岐國向來水火不容,若他們能戰上一回倒還正常。可那戰火平息得太過蹊蹺,而且那日出現在王府的黑衣人……若她猜得沒錯,那些人裡面就有冰岐國的人。
冰岐國擅用鐮刀,用鐮刀殺敵乾脆又利落。重點是冰岐國士兵喜用左手,右手拿刀不過是為了混淆敵人視線,為了更好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若非她幾日前去看戰天棘訓練新兵,怕是早就忽視了這個細節。
「你上次去書房,便是為了這個?」皇甫釋離忽然問道。
鳳汐眠微愣,不予置否。
皇甫釋離看著她,「為何現在才提?」
他的語氣淡淡的,似是漫不經心,但鳳汐眠總覺得他話有所指。可她抬頭對上他的眸,那裡一片沉靜,她根本看不透那宛如墨色星辰的眼。
「怎麼?」
「嗯?」鳳汐眠回神,淺淺地抿了一下嘴,道:「之前找不到理由,也沒能力和王爺談條件,沒好意思提。」現在不一樣,至少贏了他一局,這個條件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討。
皇甫釋離遲遲沒有給回應,鳳汐眠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過去多久,他才輕啟薄唇,「過幾天城中有各大家族聯合舉辦的狩獵大賽。」
狩獵大賽?這聽起來倒還新鮮。
在冰岐國,鳳岐淵也經常進山狩獵,獨手御馬,馬還在疾馳中就開始拉弓,總能射中獵物。聽說他一箭能射死一頭野豬,鳳汐眠沒見過他親自射箭的樣子,但他射下來的美味卻嘗了不少。他總是借著狩獵策馬進入這山中,又特意甩開身後侍衛,熟練抄著近路從後山進入醉閻黃林,就為與她共享佳味,能把一行隨從嚇得宛似在太平間里走完一遭。想到此,鳳汐眠的嘴角難得泛起笑意,久久后才察覺,皇甫釋離的話似乎只是說了一半。
她本能地抬頭,卻見他盯著自己微微出神。「王爺?」她輕聲喚了一聲,皇甫釋離收回視線,說道,「這場秋獵三年一次,機會難得。到時候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