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一場血淚
沿路而來,遇到了許多坐在雪地中就快成為冰雕的人,已經死去了。趙誠觀察又觸摸之後,還沒有僵硬,還有一些餘溫,由此肯定,距離那隻急於回家的叛軍越來越近。
開始出現這種越來越多放棄前行的人,代表他們真的崩潰放棄了。人在凍僵前應該會迷迷糊糊想睡覺、出現坐下來休息的幻覺,但其他人不會等,當坐下來或躺下來后,就代表意志崩潰任命了。
哪怕知道睡著了再也不會醒,也會沉沉睡去。
趙誠心裡對此頗多感慨。
能在這種條件下作戰憑藉的是一口氣,一個信念。當有了這種信念的隊伍,就一定是大宋少見的無敵之師。
遺憾的在於,作為政客趙誠卻知道,這隻隊伍在這戰後不會成為精兵,只有退役一條路,因為大多數人會殘廢,只是後遺症輕重的區別。
所幸這場大雪就是進化,此役過後,那個造成無數血腥,讓官府投鼠忌器毫無辦法的靈芝山勢力,將在大宋除名,只能成為歷史教材里的負面典型。
池州將在沒有山賊土匪幹擾的環境下快速得到修養聲息,爆發出它本該擁有的潛能。
只要操作得當,池州戰例也作為一種往後朝廷的政策偏向,以及全國的精神,當有這種精神后就不再叫北宋,真的可以稱之為大宋了。
這些就是意義。
至於為此犧牲或殘廢的人是宿命,簡單說,沒有那一場戰爭不是血淚累積出來的。想要有所得,就必須付出代價。
當然,代價是可以在刻意操作下減輕的。
基於此,原本已經對朝廷有些心冷的趙誠又覺得責任重大。以前或許可以仍性,但既然到了現在,這官不能隨便就不做,假設趙誠都不去爭取了,那麼為了池州戰役付出代價的這些人,就更沒人去理解他們管他們了。
假設趙誠都覺得麻煩不去爭取了,那麼此戰付出代價后所換來的全國意義,很可能就此被擱置,或被他們改寫,甚至是否定。
歷史只有結果而不會有真相。上面的人不會真關心池州戰役所付出的代價以及內幕,他們只會根據自己的階級和立場,又更具當下的形勢去合理利用所能利用的東西。這就是政客本質。
現在趙誠已經簡單粗暴的看穿了本質,無需去苦口婆心的對全國解釋池州真相,還擔心人家不信。
結論和應對其實簡單,去爭取那隻書寫歷史的筆,掌握住話語權。然後為廣大不明真相的群眾準備大量的糖果以及玩具,哪怕趙誠是邪惡的,他們也果斷信趙誠,跟著趙誠走,閱讀和學習趙誠寫的歷史。
這尼瑪才叫歷史,其他的並不是。
為此就要打仗,政治也是打仗。所以池州並不是結束,只是剛剛開啟了無盡的戰爭模式。需要如同和王秀交鋒一樣,去和這些各種路線各種思維的老夫子們鬥智斗勇。
嗯,軍事指揮權交給白沉香的現在還算輕鬆,穿的如同毛毛熊一樣跟著行軍的趙誠、已經提前更具這些YY了起來。
哪怕已經處處被人照顧,但苦還是很苦。被風吹的比較想哭,無奈眼睛干涉沒眼淚,畢竟趙誠是從來都不能獲得白沉香光環加成的……
靈芝山崗樓平台上,面臨漫天的大雪什麼也觀察不到。
現在還留在崗樓上的守衛想死的心都有了,而其他大多數人留在那些四處漏風的房屋裡圍著火盆取暖。
山寨大廳里到處是火堆。
帶領一千人留守山寨的三當家陳立絕對不會想到這場暴風雪中所蘊含的殺機!
早前有充分準備,現在也算不缺酒肉以及炭火。哪怕在這之前收到運糧隊被全殲於揚子嶺的消息,山寨內部已經出現了人心惶惶。
但這也不是很重要,基於往日王秀的英明。現在陳立的思維和停留在「王秀坐擁絕對實力、即將拿下池州」上。
一定程度上,在靈芝山體系中陳立算是個庸才,特點是不添亂和忠心,於是被王秀委以重任留守山寨、負責後勤。
耐人尋味的是自運糧隊揚子嶺出事後,再也沒有任何消息命令傳來。對此,已經有心腹屬下已經察覺到不對,一千人的運糧隊就算不是精銳,但在靈芝山絕對控場的戰場中說出事就出事,這是不利信號,應該用事出反常必有妖來解釋了。
無奈陳立基於往日對王秀的信心,現在聽不進任何建議,也想不到任何理由會出現王秀主力戰敗。
其實,陳立是更加捨不得放棄這片基業,因為這片得天獨厚的土地下面埋藏的全是銅礦,那是錢。
並且依照陳立想來,現在根本就和「人為財死」概念風馬牛不相干。
雖然沒有收到王秀的任何指示,陳立也開始指手畫腳、指揮山寨一切事宜,且給屬下寬心,認為池州官府除了早前羊山的人外,再也沒有任何的可用力量。
縱使是白沉香部也人數不足,更不可能在這樣的暴風雪下威脅到王秀主力。哪怕真出了幺蛾子,也最多只是王秀主力無功而返,卻照樣可以在開春、朝廷大軍挺進東南前,大肆燒殺搶奪,壯大山寨的力量,最終遙望東京。
願景非常好,王秀當皇帝的話,陳立認為自己就是宰相,每每想到自己的名字也能載入史冊,並看著朝堂上無數臣服的官僚瑟瑟發抖的模樣,現在就想開始笑……
趙誠和白沉香部尾行著進入了靈芝山地界。
逆風在雪中行軍的速度很慢,現在最多也就是每日二十五里的速度。
但儘管如此肯定也比前面逃亡的叛軍要快。
甚至有感覺,只因為大風雪影響眼睛看不到而已,其實已經近在咫尺。
越接近山寨,途中出現的叛軍屍體就越多,大多就是身子相對弱些,防寒準備又不足的人。
這些越來越多的屍體,體溫比之前發現的高些,僵化程度更低,有些甚至暫時還沒死透。所以這意味著王秀主力真的近在咫尺。
生前或許是山賊,但在這天寒地凍、老天爺成為統一敵人的現在,他們死後也就像是常人,介於屍體越來越多又都不見血,讓人想起了「路有凍死骨」,隊伍中出現了一些同情的聲音和氣氛。
這種情況對於就快決戰的當下很不好,所以哪怕從人性無可厚非,且趙誠已經放棄了軍事指揮權,面對這局勢卻也忍不住了,以政委的身份跳出來,首先就把帶頭「望風感嘆」的白沉香批評了一頓。
人不能沒有目標,不能沒有立場和綱領,趙誠現在說的話就是綱領。
決戰近在咫尺,趙誠吩咐暫時停止了前進,在雪風中盡量聲嘶力竭的清晰表達,「不要望風感嘆,想子孫父老都生活在安全穩定的環境中,是一定要付出代價的。這個代價就是戰爭。」
「誠然同情心誰都有,你願意留心觀察的話,再猛的那頭野獸身上也有一些讓人感動的點。聽風就是雨,望風就感嘆的特性在平常人身上允許存在。但出陣起我們就已經是戰士,戰士的素養要客觀冷靜,唯一使命是贏得戰爭。」
「如今我們士氣如虹,連番大捷,是強者。強者在特定條件下同情弱者是一個自然現象。然而這是煙霧和幻象,是海市蜃樓。真相是:王秀的殺戮,王秀往日的恃強凌弱,造就了多少人躺入墳包?有些人甚至墳包都沒有。這些一般人都看不到,於是沒有直接的憤怒和壓力。但如果你們相信我,身為縣尉我知道池州有多少冤魂!」
「王秀的存在一定程度上鼓勵了殺戮。造就了非常多的人不思進取生產,總想鋌而走險,因為有後路,動不動就搞個大新聞後上山投奔。這些一樁樁一件件,一筆一筆的血案累積在縣衙,甚至不能立案不能處理。每一個池州弱者躺進墳包的時候,意味著一群更弱者無依無靠,眼淚汪汪的在親人墳前指望著昭雪的一天。」
「我們的這隻隊伍,就依據民眾的這個意志而誕生。依大宋律,從民政法官立場上看,同一個事件中的不同人可以區別對待。但本現在是戰爭,不是司法訴訟。我們是戰士,使命有別於普通執法者。」
「人是立體的,沒人全壞也沒人全好。但選擇成為叛軍時,這不是隨波逐流,而是同流合污,一定是敵人。作為一個從未失誤過的軍事統帥,我現在負責且真誠的告訴你們:戰爭中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全體立正!
「嗯,本官發言完畢,基本上我也履行了我全部的使命和義務。現在有點扛不住,指揮權全權交給白沉香,戰術目的是不惜代價全殲靈芝山。不接受投降,不能有仁慈。因為投降和仁慈的機會張商英給過了,代價是大宋有一萬多孤兒寡母眼淚汪汪的站在墳前,但墳包里甚至沒有屍體,屍體全在十里亭,沒機會去挖……」
說完,趙誠腦殼一偏就倒了。哪怕抗寒裝備近乎池州最完備,也實在因為身體太弱雞又連日操勞撐不住了。
白沉香和畢世靜不禁面面相視,這下好,他不但不能提供建議和作用,現在還成為了負擔。
無奈下秦明做了保姆,一大一小,左邊抱著趙誠,又邊抱著小虎頭。
基於不能有同情的指導,白沉香也管不了書生了。
決戰在即!
打贏沒有任何懸念,差別只在於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從靈芝山活下來。預估非常悲觀,交戰的損傷應該不會大,此點有把握,但真正的傷害來自於嚴寒。
雖然趙誠沒直接說,但白沉香內心裡知道,不是少數,而是大多數人會在這一役殘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