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用了。這樣一來一返,時間上會來不及。」赫墨言看了眼腕上的表。「你待會在飯店外等我一下,不會太久。」
「老闆,你今天是去相親吧?不會太久?」司機糊塗了。老闆要他等一下,可是老闆的爸爸卻要他把車開走,現在他要聽誰的?
這對沒有血緣關係的父子真的很寶。
「你看過哪一回我相親超過半個小時的?相親這碼子事不就是彼此礙於無法出口的難處得見上一面、互打一槍,然後就可以俐落乾凈圓滿落幕的事?」
他—赫墨言,素有上流社會「毒瘤」之稱,是上流人士口中粗俗無文的暴發戶,別人在後頭怎麼說他的,他又不是沒耳朵!
但話又說回來,他是父母不詳的孤兒一枚,平民出身的他國中就到工地打雜,天生高頭大馬,國小就有一百七的身高,在男同學還沒開始抽高時,他就開始長,別人開始長了,他當然也在長,別人停止長了,他還在長……別問他為什麼,他也不知道。
總之,拜高頭大馬之賜,他在建築工地打工還算順利,加上自身勤勞,工頭在薪資上也沒虧待他。高中畢業后,他就到建築工地工作,一路由工人、工頭、工地主任往上升,之後還上夜校補學歷,自學考上建築師,受到現任老闆的賞識成為左右手,甚至接班人。
別人常說他運氣夠好,只有一路一起走過來的兄弟才知道他花了多少心血、多少努力。
某名人說的好:要能被利用,才能看到機會。
英雄不怕出身低,他對自己的一切都很自豪,只是,所謂的上流社會那些人可不這麼認為,他們覺得你從哪裡畢業的,比你有沒有才能更重要;你的身家背景好不好,更勝過你有沒有領導才能、能不能讓你的員工獲得比別人更好的福利。
那個圈子,他只能說,他適應不良。
婚姻大事他其實沒多大的想法,他雖出身平凡,卻不會想娶一個千金來自抬身價,看得對眼的話,管他什麼上班族、頂客族、打卡族、薩德克族……只要不要草莓族和銀髮族他什麼都好啦。
目前為止,除了年少輕狂的初戀是個有錢人家的大家閨秀外,看得上他的永遠只有特種行業的名花或是檳榔西施。
他反省了很久,真的很久,可能……和他這張「大哥臉」有關吧?
大哥旁邊總該站個大姊或大波,是不?
相對於他的沒想法,他的「老爸」想法可多了,無法忍受他的不在乎,多次洗腦、諄諄教誨,說他已經惡名遠播,必須趕緊止血,而最快的止血法就是娶一個血統純正的名門閨秀,就像黑道想漂白總得來這麼一招—雖然他不是黑道,可是長得夠黑,一樣得進行漂白……哇哩咧,那叫美白吧?
然而,他對誰都可以我行我素,唯獨對這個老人他真的沒轍,尤其老人最近身體不好,他順著他就是了。
要相親是吧?人選找好他便負責出席,反正他這個人就是粗魯無文,不會給人好臉色,不會說什麼場面話,被打槍通常是半個小時以內的事。
「可是……」司機仍在猶豫。
「嗯?」
「沒事。」司機把話吞了回去。有些狀況還是不要多嘴的好,免得壞了局,有的時候老的發威可是比小的還恐怖。
老闆這回想彼此打一槍就圓滿結束的如意算盤,大概打錯了,因為他只要敢掏槍,絕對會被瘋狂掃射,死無全屍……
約莫二十分鐘后赫墨言進了飯店大門,他提前幾分鐘來到約會的咖啡座,跟帶位的服務生說明自己約了人,可顯然對方還沒到。
才坐下,他的手機就有簡訊傳進來,他低頭一看—
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監視下,這次的相親再無疾而終,以後你的休假日就全部充公相親用。
赫墨言一怔,小心翼翼的注意了一下四周,果然在某個角落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那個老爸還真的跟來了!
不過老爸說的那是什麼話?相親失敗他的休假日就全部充公相親用有沒有那麼過分的事啊?正要起身去抗議,一個著淺色裙裝的纖細女子已朝他走了過來。
對方的年紀非常輕,細緻的五官在一頭大波浪長發的襯托下更顯出嬌柔的女人味,穿著微露香肩的緹花襯衫和綿麻長裙,腳下踩了雙平底娃娃鞋。
這女人除了是個美女,還是個十分嫵媚的「自然美女」,看慣了精雕細琢無瑕妝容的他,突然看到一張完全不受彩妝污染的臉,不禁呆了呆,有點不太適應。
「請問,是赫墨言先生嗎?」女子說話的調調少了她外表賦予人遐想期待的嬌嗲,反而出奇的冷漠平淡。
這說話的調調他在哪裡聽過?赫墨言皺了下眉。「是。你……」
梁冬薇在心中一嘆。原以為他認出她了,認出她就是在會議上和他過招的Leo,但原來沒有。
其實取個男性化的英文名字和打扮中性並不是她喜歡故弄玄虛,真的是工作需要,一來可避開一些騷擾,二來,開始接工作日巳聿夕后,她深深的體會到較之女設計師,客戶真的比較信任男設計師,有些客戶一聽說設計師是女的,甚至連作品都不看便直接否決。
赫墨言忘記相親的對象姓什麼,猶豫了一下才問:「你是梁小姐?」梁……雪薔?
「……是。」他還沒認出她?梁冬薇知道自己工作時的中性模樣和平常的女性化穿著相差很大,可有差這麼多嗎?
在她微微頷首后,赫墨言重新坐了下來。
彼此沉默了好長的時間,他原先想好的打槍術在某人的監視下根本沒敢使出,事出突然,他只好反主為客的當槍靶。
幸好這女人看起來就是那種出身豪門的嬌嬌女,這種型的看到他這款草莽粗獷男不會起什麼化學變化。
只是……這女人他見過嗎?為什麼她那雙眉眼他像是在哪裡看過?他很努力的回想,老爸強迫他收下對方的資料時,裡頭有相片嗎?
可問題是,那份資料至今還原封不動的躺在他抽屜里,他連拆都沒拆開,就算裡頭有相片他也不知道吧。
依稀記得老爸說過對方是梁棋英的女兒,不過可能是對她那個野心家老爸不感興趣,連帶的,他也不想知道他女兒的事,只不過梁棋英的女兒長得還真不像她老爸。
才這樣想,他手機又有簡訊了——
你是按摩的嗎?大飯店裡頭戴什麼墨鏡摘下!
赫墨言傻眼。到底誰在相親吶?女方沒意見,他老爸倒是像學校里的訓導主任一樣嚴格。但摘墨鏡要選對時機好嗎!在對的時機摘墨鏡會讓人覺得帥,在兩人相對無語之際莫名其妙地摘下墨鏡,真的很奇怪。
手機再度來訊——
快!
赫墨言沉著一張臉,憤憤不平的摘下墨鏡。
梁冬薇抬起頭來正好對上他摘下墨鏡的雙眼,她怔了怔,想起之前小麗和Maya曾經討論過他墨鏡下「真面目」的事。
原來,赫墨言墨鏡下的眼既不是三角眼,也不是「目光如豆」的兩點族,而是閃閃發亮、楚楚動人噢,他那兩排如扇的長睫毛可以放幾根火柴棒?
老天!他給人的感覺一向很Man,甚至帶了點道上色彩,和他牽扯上可做聯想的字眼不外乎—霸、強、悍、雄、猛、勇,誰想得到他居然有一雙很深邃、異常勾魂的美麗眼睛……
梁冬薇的手不自覺地拿起他擱在桌上的墨鏡。「你、你還是戴起來吧。」這樣她沒法子談事情,會忍不住手癢的想拿起紙筆畫他的眼睛、數他有幾根睫毛。
這男人的眼真的美得很吸睛,妖孽啊~
上流社會的毒瘤有雙桃花勾魂眼,這消息不知道能不能換錢?
怎知赫墨言拿起她遞來的墨鏡要戴回去,她卻又先一步將墨鏡奪回。
「等一下!」沒收墨鏡,她快速拿出紙筆。
「做什麼?」
「你的眼睛真是太有型了,我可以幫你畫素描嗎?」所有的形容詞中其實「嫵媚」最貼切,可她想,沒有一個正常的男人會喜歡這個詞。
「你到底……」
「拜託、拜託,一次,就這一次就好,當我欠你一次人情。」
「開什麼玩笑?」赫墨言緊鎖濃眉。他沒事幹嘛當雕像供人作畫?
眼見他就要拂袖而去,簡訊再度出現—
人家都拜託你了,配合她,要擺什麼奇怪的姿勢都擺給她,下一次討人情,直接要她嫁給你。(你們的談話內容我都聽得到!)
赫墨言再度傻眼。這臭老頭!是在哪裡安了竊聽器嗎?
他深吸了口氣,壓低的聲音帶了些咬牙的語氣,「有型的眼到處是,你看過什麼『無型的眼』嗎?」
「可是你的眼睛真的很特別。」
「我……」簡訊震動又來了,赫墨言不必看都知道八成是威脅的話語,咬了咬牙,他說:「請問,我要配合擺出什麼奇怪的姿勢嗎?」
梁冬薇一愣,訝異他態度的轉變。「可以嗎?那你側過身去,臉轉個三十度,然後視線往下壓,用不可一世的眼神看向我。」
「你確定這種眼神看起來不會很欠扁?」
「是很欠扁啊,但很適合你。」
也就是他看起來很、欠、扁這個女人好像一點都不怕他呴……
仔細觀察一番后,梁冬薇就開始動筆,大飯店的咖啡座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對赫墨言投以好奇的眼光,當他是奇怪景觀,害他有一種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悲催感。
「咳,久仰赫墨言先生的大名……」一面畫,她決定還是出聲才不會太尷尬。
「你是指我是上流社會『毒瘤』的這個名聲嗎?」他早麻木了,要引起他的自慚形穢門都沒有。明明是健康的正常細胞,卻被一些不正常的人說他是毒瘤,嘖嘖嘖,誤會可大了。不過光憑這第一句話,他就可以斷定她是梁棋英的女兒沒錯。
「是不是毒瘤,得要多找幾個人診斷過,我說的『久仰大名』是指你的相親紀錄。」
喔?這女的很有趣啊。「我很惡名昭彰嗎?」
梁冬薇畫了一會兒后說:「有興趣聽嗎?」她暫時停筆,想了想而後答,「粗魯不文、態度惡劣,根本不知道『斯文』是何物,『女士優先』對你來說,就像外星語;長得像男版『卡門』,人家是橫的卡門,你是直的卡門……聽說你還混過道上,身上的刀傷、槍傷族繁不及備載,多達幾十處。」
有那麼多傷喔?對方拿的是無影槍、無影劍嗎?還有,幾十處刀槍傷都還殺不死,到底是他太厲害,還是對方太肉腳?
赫墨言似笑非笑的說:「我這麼赫赫有名,你還敢來?」
不急著彰顯膽勢,梁冬薇說:「還有更有趣的傳聞。聽說你看女人的品味異於常人,檳榔西施女友有一卡車,酒國名花情婦少說有四、五人,和多位美艷女星也有牽扯,換女人就跟換衣服一樣。」
這點赫墨言揚眉沒否認,喜歡他的確實都是這些女人。「那又怎樣?」才這樣說,他的手機又有簡訊傳進來—
梁冬薇接起手機,等著對方開口。
「那個……」低沉的嗓音猶豫再三,和平日的快言快語有很大的出入。
「你想約我吃個飯嗎?」她扶了下工作時常戴的大黑框眼鏡,沒發覺自己臉上有著許久未見的頑皮笑意。
「不是、不是,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