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多年老友來相見
「讓老媽下崗?」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陸遠有些驚詫。
雖說這年月,下崗早就不是什麼新鮮事,尤其是這兩年國企改制,裁減富餘勞動力是企業減負減壓的一種方式。就像城廂鎮的杭二棉廠,前幾年就成功轉型改制,當時有一大波的工人下了崗,要麼買斷工齡自謀出路,要麼紛紛被招聘進了如金盛家紡、思羽、艾科斯這樣的私營家紡廠里。
陸遠知道,杭三棉廠推行國企改制也有大半年了,天天喊著精簡機構,裁減編製。下崗一說,在他們廠里傳著,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但是這種事,真攤到自己家人頭上,陸遠乍聽之下,心裡免不得還是咯噔一下!
他看著一臉愁雲慘淡的老媽,問道:「媽,這廠里定下來的下崗名單?」
吳秀琴本來是想瞞著陸遠的,畢竟陸遠在銷售二科上班,她聽陸青山說,這個部門是廠里推行改革增設的重要部門,廠里領導很重視的。她不想因為自己的事情,影響陸遠的工作情緒,耽誤了孩子的前途。
如今陸青山這大嗓門把事都跟孩子說了,吳秀琴也就沒打算隱瞞了,她搖了搖頭,說道:「那倒還沒有。聽王站長說,這次廠里選了幾個部門和科室做下崗試點,我們勞保站、招待所、倉儲科這些非生產部門都圈做試點了。他說,上面找他們這些部門主管開會了,意思是讓每個試點部門自行上報兩個人選,然後廠里開會討論,最終決議。後來他找了我和你徐姨談話,想我們倆自己主動提出下崗,他好報上去。」
陸遠又問:「他憑啥其他人不找就找你和徐姨談話,讓你倆自己主動提出下崗啊?」
吳秀琴說道:「他說,整個勞保站里,就我跟你徐姨的年紀偏大,我今年四十七,你徐姨剛好五十,反正離退休也沒幾年了,不如讓我們發揚發揚一下精神,主動下崗,為廠里減壓減負,也為其他科室部門的人做個榜樣!」
「我呸!」
她一說完,沙發上的陸青山又氣不打一處來,罵道:「這該死的王大腦袋,你說氣人不?他也知道推薦誰上名單,都是得罪人的事,就讓你媽自己主動提出下崗。這混蛋玩意,當年在車間那會兒,我就知道這傢伙不是好鳥!」
「行了,別罵了,這不是還沒定下來呢嗎?」吳秀琴瞪了陸青山一眼,然後指著茶几邊兒上的香煙和酒,說道,「所以才讓你跟我去一趟王站長家,看這事兒還能不能通融一下。你還來勁了。縣官不如現管,這道理你不懂啊?還虧你天天看三國,說自己懂天下事,你到底陪不陪我去?」
「不去!」陸青山堅決地搖了搖頭,說道,「去誰家送禮都行,就是不去王大腦袋家!丟不起那人!」
「你……」吳秀琴氣得渾身直哆嗦。
「還別說,找你和徐姨談話,讓你倆主動提出下崗,王叔還挺會挑人的。」陸遠突然說道。
嗯?
陸青山、吳秀琴兩口子不約而同地瞅著陸遠。
陸青山氣得罵道:「小兔崽子,你哪頭的?王大腦袋讓你媽下崗,你還覺著他有理了,是不?」
「爸,你先別急眼啊,」陸遠坐到了沙發上,對陸青山耐心解釋道,「站在他的位置,廠領導讓推薦兩個下崗名額出來,他們這些干基層的小領導,還能反對啊?現在廠里上上下下是人都知道咱們三棉廠在搞改革,他要是敢反上面領導推行的改革政策,你信不信,第一個下崗的就是他。雖然整個勞保站十幾個人,他唯獨就找了老媽和徐姨,讓他們主動提出下崗,有點奸詐耍滑頭,但也的確沒找錯人。你算算,我媽四十七,徐姨五十,你算算他們還有幾年退休?」
陸青山說道:「這有啥好算的,依著往年廠里退休的年齡,你媽離退休還有六七年呢。」
依著廠里往年的退休年限,男的干到60歲,女的干到55歲,就可以退休了。通常來說,女同志是五十到五十五歲就能退休了。前些年還有子女可以頂班的政策,很多人五十歲就退休,讓孩子進廠里上班了。還有些人身體不好,也會選擇五十歲申請退休。當然,也有些人家境富裕,不想繼續在車間上班,也會選擇五十歲退休。但像吳秀琴這樣的,身體一直很好,家庭收入又是靠他和陸青山的每月工資,不幹到退休年限,怎麼可能願意提前退休?
「對嘛,他不找我媽和徐姨這樣年紀大的職工,難道還去找二十幾歲的小年輕,去說服他們下崗嗎?」陸遠笑道。
「我管他找誰?他愛找誰找誰!」陸青山氣得把手上的香煙盒重重拍在茶几上。
陸遠深思了一番,說道:「爸,媽,依我看,廠里改革要繼續深化推進,下崗裁員這種事情就免不得會發生,這次如果有第一撥下崗的,以後就會有第二撥,第三撥……你看城廂鎮那邊的杭二棉廠,當年多麼輝煌,後來不也……」
「什麼一撥又一撥下崗的,你盡說些不吉利的話!杭二棉廠能跟我們三棉廠能比?我們三棉廠風風雨雨幾十年,就沒見屋頂漏過雨!」陸青山不屑地說道。
站在沙發邊兒上的吳秀琴聽著聽著,也覺得不是味兒,她皺著眉頭,有些慍怒地問陸遠道:「兒子,聽你這意思,你還希望你媽我答應下來,主動提出下崗,做個表率不成?」
「這種表率就別當了!」陸青山也氣笑道:「我們陸家從你爺爺起,他當過市裡的勞動模範,我當過廠里的優秀職工。98年長江抗洪,廠里號召職工捐款支援災區,咱家一下子就捐了三百塊錢,還當了廠里的捐款標兵。但是,咱家就是不能當下崗表率!」
「行了,行了,你一小孩家家的,也別攙和大人的事情了,好好上你的班。」
吳秀琴擺擺手,對陸遠說道:「你媽都計劃好了,再穩穩噹噹掙六七年工資,然後退休了就幫你帶孩子。現在突然讓我提前下崗,讓我幹什麼去?下崗是不可能下崗的,讓誰下崗,我都沒意見,但是讓你媽我下崗,那我就要問問廠領導了,我吳秀琴把二十來歲就進了杭三棉,我把青春獻給了廠,憑啥就要我下崗?」
「對,媳婦兒,硬氣!就是要這種底氣!」陸青山情不自禁地豎起了大拇指,贊道。
吳秀琴翻了翻白眼,罵道:「那王站長家,你還陪不陪我去?」
「我……我他媽跟你去!」陸青山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說道,「我就不信了,他王大腦袋跟我一個車間出來的,這點面子不賣給我。哼,讓誰下崗也不能找我媳婦兒開刀不是?」
「那拎著東西,趕緊走啊!」
吳秀琴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嘟噥了一嘴,「磨磨蹭蹭,這都快九點了!」
陸青山應了一聲,拎起裝著煙酒的紅袋子,屁顛屁顛跟吳秀琴直接出了門。
把陸遠直接晾在沙發上。
陸遠怔怔地看著老爸老媽這琴瑟和鳴的模樣,誒,這又和好了……
不過下崗這個事情,始終縈繞在他腦子裡,揮之不去。
他以前總聽著廠里在做深化改革,不過他覺著這些東西離他很遠,但今天老媽這個事情,又讓他覺得,原來改革這種東西離自己這麼近。
……
第二天是禮拜六,周末。
他睡覺睡到自然醒,起床的時候已經是十點鐘了。老爸老媽一早就出門了,不過給他留了早飯。
他正準備熱一熱稀飯,卧室里正充著電的手機響了。波導手機真不愧是手機中的戰鬥機,這鈴聲真夠響的,在客廳都能聽得清楚。
是個陌生號碼。
他接了起來,手機里立馬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嘿,陸遠,猜猜我是誰?」
「猜不出來,你誰啊?」這聲音,陸遠還真猜不出來。
「你打開你家窗戶,往樓下看!」
陸遠哦了一聲,拿著手機走到了窗檯前,拉開窗帘打開窗戶,探出頭往樓下一看,正有個穿著花格子襯衫的年輕人,仰著頭,一隻手拿著手機貼在耳邊,一隻手沖著陸遠不停招招手。
「認出我是誰了不?」手機里的聲音問道。
「毛大慶?」
陸遠認出來了,雖然上大學之後沒怎麼和他一起玩了,但高中畢業到現在,毛大慶也沒多少改變嘛。
「嘿嘿,看來你小子還沒忘記我這個高中死黨,上了大學也沒膨脹嘛。」毛大慶在手機調侃道。
陸遠說道:「少扯淡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不是在義烏呢嗎?」
「我昨晚回家的。喂……你不會跟我一人拿一個手機,我在樓下仰著頭,你在樓上俯著身,就這樣說話吧?」毛大慶說道。
陸遠也是覺得好笑,沖他招招手,讓他上來。
毛大慶搖搖頭,說道:「我就不上去了,你下來吧,我請你去喝冷飲,正好找你說點事。」
「嗯,行,我換下衣裳就下來。」
陸遠掛了電話,關好窗戶。
五分鐘后。
他在樓下看到了多年沒見到的高中死黨,毛大慶。
「你小子越來越帥了,聽二毛說,你現在混得很好嘛。」毛大慶揮起拳頭,輕輕地在陸遠的左肩上擂了一下。
「一般小帥,不敢大帥。」
陸遠笑著回了一句,看著眼前的毛大慶,真沒啥變化,還是瘦瘦高高的。
不過這穿著打扮真是越來越騷了,穿著花格子襯衫,打了耳釘,頭髮還染成了酒紅色。一看到這個頭髮,陸遠就想起在高中那會兒,這小子就是因為染頭髮的事情,被老師勒令剪成過小平頭。如今出了學校,沒人管他了,如願以償了,想染成啥顏色就啥顏色了。
毛大慶見陸遠看著自己,誇張地攤了攤手,笑道:「是不是覺得哥們現在越來越潮了?」
「不覺得。」
陸遠樂道:「你這紅彤彤的腦袋,配上這麼一件花襯衫,跟花喜鵲似的。走在大馬路上,你就不怕被人圍觀啊?」
毛大慶一點都不在乎地說道:「走在街上,那不叫圍觀,那叫回頭率!」
「好吧……」
陸遠問道:「你剛才說找我說事,說啥事啊?還不在我家說,非得去外面說,搞得這麼隆重。」
毛大慶說道:「讓你搭把手,一起做筆生意啊。」
「上次你說得那個低價格拿棉紗的生意?」
陸遠記得QQ上他提過一次,不過被他拒絕了。低於市場價,根本拿不來。
毛大慶搖搖頭,說道:「棉紗那個是老黃曆的生意了。我說的是電腦生意。」
「什麼電腦生意?」
陸遠被他搞得有些莫名其妙,無論是買,還是賣,這電腦生意貌似自己都攙和不進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