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 姍姐往事
陸遠走到飲水機那兒取了杯水,遞給了盧佩姍,然後提議道:「申請勞務派遣公司資質不夠,那麼勞務中介呢?這個要求不高吧?」
「你是說職介所?」盧佩姍好像聽明白了陸遠說得換個思路,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說道,「職介所要求的資質倒是不高。相比勞務派遣經營許可證,申請勞務中介許可證的確要簡單些。只是……」
說實話,不做勞務派遣,改做勞務中介,盧佩姍真的挺不甘心的!
雖然勞務中介或者職業中介,和勞務派遣一樣,都屬於人力資源公司的範疇。但二者還是有很大區別的,比如提供的服務不同、盈利方式不同,所處的位置也不同。當然,最大的根本區別還是在於,作為勞務派遣公司,是要和派遣人員簽訂勞動合同的,而勞務中介則不需要,因為勞務中介是提供信息差別服務,不存在勞務關係。
就拿華晟集團蕭山分廠這樁買賣為例,盧佩姍一旦註冊成勞務派遣公司,就會和三棉廠的數百名下崗職工簽訂了勞務合同,然後將他們派遣至華晟蕭山分廠工作。但是無論他們在華晟蕭山分廠工作三年,還是五年,華晟集團蕭山分廠終究不過是用工單位。他們真正的娘家還是盧佩姍的派遣公司。
華晟集團蕭山分廠除了要支付派遣員工的薪資及保障福利外,還要額外支付盧佩姍的派遣公司一筆不菲的服務費。每派遣一批,就支付一筆服務費。這是派遣公司的盈利方式。當然,通常情況下,這些派遣員工的薪資,都會由用工單位統一打入派遣單位的賬戶,由派遣公司統一發放。
在九十年代,在我國國企勞動制度改革中,出現了越來越多為安置下崗職工而產生的勞務派遣。這些下崗職工中雖然絕大多數年紀都大了,但他們有著豐富的工作經驗,很多大型企業喜歡和勞務派遣公司合作,經常把一線生產或者低技術含量的工作崗位,交由派遣工人從事。等到派遣合同期滿,再重新換一批派遣勞工,重新煥發生產力。對這些企業而言,這些都是非核心技術或高新技術的崗位,交給派遣單位合作,無論是人力成本,還是管理成本,都是上上之選。
至於勞務派遣公司,這些派遣員工無論在用工單位工作幾年,但作為人力資源,他們都屬於一種財富,始終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但是勞務中介就不一樣了。
勞務中介,簡而言之,就是向用工單位和求職者提供信息服務,並從雙方或者單方賺取一定的中介費用。這是一鎚子買賣。這也是盧佩姍猶豫的真正原因,一旦把數百名下崗職工以勞務中介的方式輸送到華晟集團那邊之後,這數百下崗職工只能跟華晟集團簽訂勞務合同,而她,只能賺取一次性的中介費用。而且,比起勞務派遣的服務費,這中介費用簡直是不能比的,盈利空間大大縮小。
關鍵是,一旦性質改成勞務中介,華晟蕭山分廠的合作簽訂完成那日起,就意味著三棉廠這數百下崗職工作為一次性人力資源,從此與她再無相干。
這不是她最終想要的業務形態啊!
她猶豫了一會兒,陷入了沉默。
……
……
陸遠靜靜地看著她,莫名想起了之前從洪剛那兒聽到的,關於盧佩姍的往事。
盧佩姍從小雖不說養尊處優,但家境也很優渥,她的父親當年也是城廂鎮首屈一指的板材大王,他們家生產的三合板在江浙滬一帶也是很銷量極好的,盧佩姍直到讀大學那會兒,都是人們眼中的有錢人家的女兒。不過一切轉折點從她大四實習那年開始,那年板材行情萎靡,家裡三合板滯銷,資金鏈出現了問題。加上他父親平時愛賭,和民間集資那些人搞在了一起,最後陷入了吃著高利貸還著高利息的死套路里,欠下了高額巨債。以至於,家裡的房子、三合板工廠的廠房、還有生產設備都被抵押給了借貸公司。工廠一停工,工人也統統被遣散了。
當時她聞訊從外面趕回家時,家已不成家。她母親受不了家庭劇變的刺激,中風半癱在床,而她父親在她回家之前,趁夜不告而別,遠走他鄉,至今好些年了,音訊全無。為了方便照顧母親,她實習結束就回來了城廂鎮,在家紡小商品市場一帶干著掮客的買賣。這一干就是五年。
在這五年裡,她開著皮包公司干著掮客,把掙來的錢一分為三。一份給小姨,畢竟她母親癱瘓之後是由小姨負責日常生活料理。一份留著自己攢著,用來創業做生意的。最後一份,她偷偷拿來償還當年那些被遣散工人的工資。
這些工人都是他們家三合板工廠的工人,掙得都是血汗錢,被遣散的時候,他父親已經跑路了,連工人最後一個月的工資都發放不出來。盧佩姍親當時眼目睹著炎炎夏日,五六十名工人蹲在被關停掉的工廠前,遲遲不肯退去的場景。她當年就暗下決心,一定要把這些工人的工資償還清。至於高利貸的那些人,她管他們去死,這些人都不是好東西,就算把這些人全部抓起來,閉著眼睛一通機槍掃射,也很少有冤死
直至上個月,她把最後一名工人的欠薪,也補上了。
這五年,她真心不容易!
盧佩姍的家事,還有默默替父親償還工人欠薪的事,在城廂鎮家紡小商品這一帶早就不是什麼秘密,所以跑過幾次城廂鎮的洪剛,自然也聽人說過。只要在家紡商品市場提起掮客小盧,當地沒有人不豎起大拇指的,所以在小商品市場一帶,也越來越多的人願意找她合作。
當初,陸遠從洪剛嘴裡這些的時候,心裡也挺不是滋味兒的,一個乖乖女富家女,突聞家庭劇變,不僅沒有被打倒,沒有去逃避,還主動肩負起照顧母親,重振家業的責任。這對於一個剛出校園的女孩來說,得需要多大的魄力和勇氣啊?換成自己,當時會是和她一樣的選擇嗎?
尤其是默默五年償還她父親留下來的工人欠薪。
這是讓陸遠最為震撼的!
呆城廂鎮五年,不單單是為了方便照顧母親吧?還有一種堅守和承諾吧?
說實話,若不是聽洪剛說了盧佩姍的往事,讓陸遠對她的印象格外極其好,那天盧佩姍說起勞務合作之事,陸遠不會一口就應承下來。無他,能堅守五年,替父嘗薪的女孩兒,人品絕對信得過。
……
嘭!
盧佩姍突然重重一拳捶在辦公桌上,站了起來,說道:「聽你的,做不了勞務派遣,就按著勞務中介的思路去做。不然,不僅要黃了華晟蕭山分廠這樁大業務,還會讓康主任在華晟那邊難做,畢竟他們已經開會討論並通過了這樁業務。這個時候打退堂鼓,害人又害己!」
陸遠問道:「是這麼個道理。不過康主任那邊,你想好怎麼說了嗎?勞務派遣和勞務中介是兩種合作模式。你想好怎麼解釋了嗎?」
「你稍坐一會兒,我去外面給他打個電話!」說著,盧佩姍就起來走出了店面。
陸遠坐在店裡,吹著空調,隔著玻璃看著店外面的盧佩姍拿著手機跟康成在通電話,雖然聽不到她在說什麼,但陸遠從她的神情里,看得出來,她輕鬆自然,應對自如。
這調節自我情緒的能力,陸遠自認也要多多學習。
約莫過了十分鐘,盧佩姍拉開玻璃門,輕輕揮舞了一下手裡的手機,高興地做了一個動作,輕快地說道:「成了!」
「這麼快就同意改變勞務合作模式了?你怎麼說服他的啊?」陸遠非常好奇。
盧佩姍用手指輕輕地點了點自己太陽穴的位置,笑道:「當然是靠這裡呀!」
「切,你也不是賣關子呢嗎?」陸遠鄙視了一下,現世報來得真快。
「我們前期合作的表現,尤其是以最短的時間提供了五十人的名單,能力上一直得到認可,這在康主任那兒是加分的。」盧佩姍說道。
陸遠嗯了一聲,繼續豎起耳朵聽她說,因為他知道,如果單單靠這點去說服康成,肯定是遠遠不夠的。
「這一通電話里,要不抱怨現狀、樂觀規劃遠景,以及對突發事件應對的姿態,」
盧佩姍繼續說道:「當然,還有最關鍵的是,我們這次的合作已經通過他們分廠人事部的討論會,他作為一把手也親自拍板了。有了突髮狀況,這個時候你只能向他提供解決方案,而不是求問良策。在規章制度允許的範圍里做出的改變,那叫變通,不叫破壞!」
「厲害了,我的姐!」陸遠大大地豎起了拇指。
盧佩姍切了一聲,說道:「說的好像勞務中介不是你提出來似的,我看你才是厲害了我的弟呢。」
陸遠哈哈一笑,說道:「下周,註冊勞務中介公司的事情可以進行了,明天是周末,先好好休息。下周一開始,就要進廠了!」
「是啊,進廠溝通下崗職工,這一步很重要啊,你有什麼想法和建議嗎?」盧佩姍問道。
陸遠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四四方方的磁碟,說道:「我今天白天在我們科室里寫了幾條關於進廠的幾個設想,存在這磁碟里,你這不有電腦嗎?你瞅瞅。」
「喲,居然捨得買磁碟了?」盧佩姍接過磁碟,插進了自己的電腦里,說道,「看來小陸同志終於知道,投資自己才是最大的投資這個道理了。」
陸遠說道:「我們單位發的……我們科室,每個人都有。」
「嘿,國營廠的福利倒是好,一個磁碟怎麼著也要百來塊錢呢?說統一發就統一發。」盧佩姍打開了磁碟里的一個寫著「建議」的文檔,認真地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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