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 守拙藏鋒
不容置疑!
不容商討!
這素來就是向忠海大家長的行事作風。
但千萬不要因為這樣,就想當然地以為向忠海是個蠻橫耍狠,不懂策略的廠霸。相反,他實際上還是一個非常講究策略方法的領導。說一不二的作風,不過是多年來在三棉廠養成的性格使然。
能在杭三棉廠廠黨委書記的位置上,一呆就是十幾年,能在老廠長退休之後,力排眾議兼任廠長一職至今,將三棉廠黨政兩權牢牢控在手中。這種人怎麼可能是不懂策略的蠻橫霸道之輩?
他讓關良義在會上表態,改革可以繼續,但是下崗到此為止!沒有第五輪了!
既支持了關良義的動議,同時也照顧到了劉橋、余和平幾個黨組成員的情緒,這手段不可謂是不高明。而且這簡單的一句話,又何嘗不是向忠海對三棉廠深化改革的一個明確態度。
他的態度很明確,你關良義是上面省輕紡廳指派下來,到三棉廠搞深化改革的,作為下屬單位,向忠海和他的杭三棉廠自然是服從上級安排的。所以你要搞改革,可以。但是你不能搞得群情激奮,工人鬧事,不能搞得天怒人怨,車間停產,更不能搞得廠領導班子離心離德,四分五裂,搞得整個三棉廠像一面萬人捶的破鼓。
否則的話,他身為杭三棉廠的一把手,分分鐘鍾能讓你關良義的任何改革動議和提案,在廠黨委會議上無法通過。
好在關良義制定的下崗計劃,就制定到了第四輪為止。經過這四輪下崗裁人,他相信臃腫沉痾的三棉廠人事機制,將會得到大大的減負,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裡,能夠讓更多更好的新鮮血液進入到三棉廠的血管里,大幅度地提高杭三棉廠的生命力和創造力。
隨即,關良義在會議上明確表態,以後會用柔和的方式繼續改革,將改革進行到底。但下崗之事,到此為止,不會再有第五輪!
有了他的表態,又有了向忠海當場的支持之後,很快,韓東升第一個舉手表示贊成,接著是余和平舉手,至於劉橋和余和平兩人,多少還是存在著一些抵觸情緒,但看著會議室中關良義得了包括向忠海在內的五票贊成票,他們也只能舉手通過,表示贊成了。
第四輪下崗提案,全票通過!
第四輪下崗人員名單,全票通過。
關良義在高興之餘,也暗暗記住了促使向忠海投出關鍵一票的陸遠,還有誠聯信職介所。
雖然他心裡很清楚,借陸遠還有誠聯信職介所之事,投出贊成票,不過是向忠海的一種權謀之術。其真正目的是想逼迫自己在黨委會上的表態,從今往後不再動議下崗。但確確實實,也正因為此,自己的第四輪下崗提案才能順利通過。
這也許就是蝴蝶效應吧。
無論怎樣,他都要感謝陸遠這隻振著翅膀,為他帶來轉機的小蝴蝶。
……
……
關良義家中。
關良義講完了廠黨委會議上,不見刀光劍影卻又驚心動魄的一幕,林儷不由自主地用手拍了拍心口,慶幸道:「這麼說,陸遠還是一名福將啊,難怪舅舅你剛才這麼支持他呢。」
「福將不福將,我是曉不得,」關良義搖了搖頭,笑道,「但是這年輕人的確是很有想法,也很聰明。你沒發現嗎?他自打進來我家,全程都是他聽我說,或者我問他答,你見他主動說過一句題外之話沒有?」
林儷仔細回想了一下,然後搖搖頭,還真沒有。
「這說明什麼?」
關良義點評道:「說明這個年輕人知進退,懂分寸,曉得守拙藏鋒,乍看之下朴樸實實透著本分,讓人心生親近。如果他一上來便自恃為廠里減輕了下崗再就業的壓力,而沾沾自喜,夸夸其談。呵呵,他在我這兒連十分鐘都呆不了。」
「舅,很少見你這麼誇獎一個人,」林儷見關良義對陸遠居然如此高看,不由地生出比較之心,說道,「鵬飛之前在銷售一科表現得那麼好,周科長都說他是最好的業務苗子,舅舅你也說他聰明,可也不見你這麼誇過鵬飛啊?」
展鵬飛是林儷的男朋友,在她眼中,展鵬飛的優秀,是陸遠無法比擬的。但是今天舅舅對陸遠這麼不吝誇讚之詞,她心裡忍不住生出比較之心來。
關良義哪裡會看不出她那點小九九,笑了笑,說道:「你們家鵬飛,人很聰明,做事也很有衝勁,但是他做人做事求勝心切,而且鋒芒太盛,不懂得藏拙。一科的科長周大成不也說過,他跟一科的人,尤其是一科室的老業務尖子們,同事關係處理得有點僵。」
林儷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替自己男朋友辯解道:「那是因為他們妒忌鵬飛的業務能力!鵬飛入職銷售辦不到四個月,就拿下了一家國營被服廠,兩家浴巾廠,還有一家校服廠的棉紗專供。在他們科室里,他一個新人,業績卻排名前三,自然會惹來一些人的紅眼病,冒酸水。再說了,他們都知道展鵬飛是我男朋友,我又是你的外甥女,他們那些小肚雞腸的人,能對鵬飛好臉色看才怪。私底下都嘀咕他,說他是關係戶,走後門!」
「你啊,都說情人的眼睛都是瞎的,我看你也差不多。」關良義用手輕輕點了一下林儷的額頭,頗為寵溺地搖頭笑道,「你們家鵬飛聰明是有,能力也是有,舅舅不否認他是個可造之才。但舅舅還是那句話,剛猛有餘,柔韌不足,須知剛柔並濟才是向上之道啊。」
林儷俏皮地挽住關良義的胳膊,搖晃著笑道:「所以我才讓舅舅你把他調到廠改革辦,在你眼皮子底下好好鍛煉,好好學習,讓他早日成為對舅舅有用的人才啊!」
「亂說話!」
關良義佯怒瞪目,糾正道:「是早日成為對杭三棉廠有用的人才!」
……
……
入了秋,天黑得也早。
陸遠從關良義家裡出來,下了樓,已經六點半,奔七點了。
他在關家樓下的門口,給盧佩姍打了個電話,問她在哪裡。
她還在三棉廠,之前說好陸遠陪她一起走訪的,但是陸遠臨時被叫去關良義家,所以她只能自己一個人走訪了。電話里,她的聲音略疲憊,也略有些焦慮,陸遠知道,走訪工作肯定是不太順利的,估計還吃過閉門羹。
他隨即將關良義將他找去之事大概其地說了一番,著重強調了關良義答應他,給予得那些支持。當盧佩姍聽到杭三棉廠居然要給她的職介所貼告示出證明,還要派三棉廠改革辦的工作人員陪同他們去做走訪工作時,腦袋嗡的一聲,整個人懵了!
這幸福來得也太突然了!
眼瞅著華晟集團那邊給的時間期限越來越近,下崗工人的簽約量卻始終徘徊在六十人左右,死活上不去,盧佩姍著急上火的成宿成宿無法入眠。
現在聽到這個好消息,她突然感覺肩上一輕,之前壓在自己身上那些焦慮、彷徨,還有無助,一時間頓掃而空。
她相信,有了關良義給予的這些力挺和支持,第一批的百人任務,肯定能趕在限期之前,如數交差的!
「陸遠,謝謝你!」
手機那頭,盧佩姍的聲音略微哽咽,但仍是鄭重其事地說道。
陸遠愣了愣,然後對著手機里的盧佩姍笑道:「不用謝,做成了我也有錢拿的。不過你要真心想感謝的話,不如請我去我們廠的夜市攤里擼個串吧,我都快餓懵了!」
盧佩姍人輕鬆了,心情也就變好了一些,聽著陸遠叫慘,忍不住開玩笑道:「堂堂副廠長,這個時間點了,居然沒留你吃飯啊?」
陸遠回道:「廠長家的山珍美食,怎及的上我姍姐的一頓小燒烤?」
「行了,別跟我油嘴滑舌了,姐姐是你撩不動的存在!一會兒夜市攤見吧!」
盧佩姍話音落畢,就掛了電話。
陸遠這頭手機里,傳出來嘟嘟一陣忙音。
他收起手機,正要離開關家樓下的樓門口,倏地,從不遠處走來一個人,人未至,聲先到,「這不是老陸家的小子嗎?你怎麼在這兒?」
「王大…王叔啊?這麼巧。」
陸遠認識這人,是他老媽以前的領導,勞保站站長王大腦袋,大名王長河。
不過他看王大腦袋這手裡又是拎著蘋果香蕉,又是拎著兩桶食用油,看著不像回家,像是給人送禮。
果然,只聽王大腦袋笑道:「我來找個老同事,串個門。嘿嘿。」
陸遠將身體讓了讓,笑道:「行,我剛從朋友家裡下來,那王叔你先忙?」
王大腦袋憨憨一笑,說了一聲好,便左右拎著東西,急匆匆進了樓。
陸遠心裡清楚,他肯定不是找老同事來串門的。
因為這棟紅磚小樓,跟他們職工住得筒子樓可不一樣,這棟樓里住得都是廠領導。廠黨委七個黨組成員里,有四個人住在這棟紅磚小樓里。
除了關良義外,還有劉橋、唐明亮兩位副廠長住這兒,廠黨委辦公室主任韓東升也住這兒。
同一時間,進了樓道里的王大腦袋,也是微微停下了腳步。
他也知道,這棟樓是廠領導住的。陸家小子說,是從朋友家剛下來,很明顯是扯犢子。不過他很好奇,一個年紀輕輕的廠辦子弟,怎麼會進出廠領導住的這棟紅樓?他認識的又會是哪位領導呢?
既然陸家小子都能進出廠里領導的家,當初陸青山夫婦又怎麼會因為下崗的事情去自己家送禮呢?
一時,王大腦袋也有點暈乎了。
他上了二樓,就見著一個年輕的女孩兒哼著小歌,歡快地下了樓,與他擦肩而過。
樓道里雖然燈光昏暗,但這麼近距離擦肩而過,他怎會看不清這女孩的臉龐?
這不是關副廠長的外甥女嗎?
前些日子她還來勞保站,替她舅舅領過一床新被褥,還是自己親自辦理的呢。
所以,他認得林儷。
陸家小子前腳出了樓子,關副廠長的外甥女後腳也跟著下了樓。
王大腦袋暗暗心裡一震,倒吸一口涼氣,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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