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章 悲情

陸謹之回來拿東西，看到童妍傻傻的坐在炕上，炕是冰涼的，屋子也是冰涼的。氣得要罵她，可看到童妍的神色，就知道出事了。也顧不上罵人，趕緊把炕點上，問童妍：「出什麼事了？」童妍撲倒在陸瑾之的懷裡，把紀寧的事情告訴了陸謹之。陸謹之聽了也是無奈了，想了半天，陸謹之對童妍說了個想法，童妍直點頭。

一早，童妍就去找紀寧，紀家正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中。童妍過去，紀家人很意外，知道童妍是紀寧的好朋友，還是撐著笑臉迎她，她也顧不得多寒暄，問紀寧：「你的申請報告遞上去了沒？」紀寧點點頭。紀寧媽一說到這個就哭，紀寧是長女，雖然紀寧還有個大哥，但是家裡是紀寧照顧的多，現在又在紡織廠工作，本來是很好的事情。如今要下鄉，過苦日子去，怎麼能捨得。

紀寧爸爸眼眶都是紅的，自己的孩子也捨不得，可是有些話不能說。童妍看著他們，只能和大家說了自己的想法：不去肯定不行，但是去哪裡還是可以動點腦筋的。大家一下子都愣住了，這是大家沒想到的。

紀寧爸第一個表態：只要能分個好地方，讓我們幹啥都行。紀寧的大哥也站出來表示：要是能把紀寧安排到好點的地方，出點錢，出點東西都行，沒有的話，借也可以。紀寧的弟弟妹妹用乞求的眼神看著童妍。童妍看著這家人是真心為紀寧著想的，心安了一半。

陸謹之給紀寧挑了個地方，那個地方有陸謹之的好兄弟——姜翰，姜翰在那裡站穩了腳跟，照顧個紀寧應該不成問題。童妍把這個意思說了，紀寧直點頭，紀寧心裡明白，陸書記不簡單，他的朋友也不會是一般人，要是能稍微照顧點，自己就能堅持下去。紀寧也不是那種喜歡依靠別人的人，只要在有事的時候幫個忙就行。

紀寧爸爸把家裡幾乎所有的錢都拿了出來，塞給童妍：「童姑娘，那些好話我也不太會說，這件事情就麻煩你了，錢你先拿著，要是不夠儘管說，我們再去想辦法，不好讓你又出錢又出力的。不管成不成，我們都謝謝你了。」童妍自然不能收，只能說等辦好了再說。

童妍一直在等陸謹之的消息，知道這事辦起來也不容易，童妍什麼也做不了，除了等待。

這幾天童妍都有點心不在焉，正坐在辦公室里發獃，門口衝進來好幾個帶著紅袖標的年輕人，看到袁會計，一個人上前問：「你是袁詠騫？」袁會計一愣，隨即點點頭，還沒開口，那人大手一揮，「帶走！」幾個年輕人衝上來，七手八腳的按住了袁會計，袁會計沒有絲毫的反抗,被他們押在了地上。大家都被驚到了，童妍還想衝上去攔著，有人動作更快。徐會計攔住他們問：「你們什麼人，怎麼跑這裡來抓人？」那人冷哼一聲：「別管閑事，你們這裡藏了個黑五類分子，你還要包庇他？！你們都想被抓進去啊！」大家都很吃驚，一向沉默寡言的袁會計怎麼會是黑五類。那人趁著大家被鎮住的時候，帶著袁會計揚長而去。袁會計從始至終沒說一句話，跟著那些人走了。

這件事情在廠里鬧開了，大家私下議論紛紛，童妍被驚到了。這段歷史她是通過書本了解到的，沒有想到真實事情的發生在自己眼前的時候是如此的可怕，她不知道袁會計會遭遇什麼，但是黑五類這個帽子扣的太大，童妍只能為袁會計祈禱，期待一切都能好起來。

袁會計的消息還沒有傳來，一個婦人卻找上了門，看見章會計就沖了過去，對著章會計劈頭蓋臉的就打了過去，嘴裡大聲的叫罵著：「黑了心肝的東西，你要害死我家老袁呀！他怎麼對不起你了，你個殺千刀的。這麼多年師兄弟的情分，你就去舉報他。你的良心都喂狗了，……」本來那婦人衝過來時，大家都去拉，可是現在聽那婦人說話，大家都默默的把手鬆開了。

那婦人又哭又打，嚎的撕心裂肺。徐會計趕了過來，拉起那婦人，婦人看見徐會計，哭得更傷心了。一邊哭一邊對著徐會計說：「我去看老袁，他們都不給我進去，我們家老袁不知道要遭多大的罪，你說說，他還是不是人，平時見著我也是弟妹弟妹的叫，有事沒事的來找我家老袁喝酒，我哪一回虧待他了。可他把我們家害的這麼慘啊！」

章會計有些狼狽，本來章會計是能對付這麼一個婦人的，可他一個男人在大家面前和女人動手，難免落了下乘，只好儘力躲開，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心虛。

徐會計一個勁的勸袁會計的媳婦，好不容易把人勸走，他都沒看章會計一眼，只是淡淡的說：「你們安心工作，童妍，現在開始你接替袁會計的工作。」童妍只是默默點頭。

至此之後，章會計舉報袁會計的事情傳開了，袁會計在出身上是有問題的，他的父親當時開著幾家店鋪，他的母親是父親的姨太太，上面有位正妻，正頭太太自己有孩子的，也不是好說話的主，他和他母親過的也並不好。

後來，解放了，他的父親帶著正頭太太離開了大陸，把他和他的母親，還有其他幾位姨太太都留了下來。袁會計的母親只好自己帶著袁會計過日子，靠著之前的積蓄和給人打零工把袁會計養大成人。沒人舉報自然沒什麼問題，有人舉報一查就是問題了。現在袁會計安危難測，大家共事多年，也是有點感情的，對章會計自然就敬而遠之了。大家都會擔憂，萬一那天被人家舉報了，你就倒霉了。

章會計請了兩天病假之後，還是照常來上班了，可是童妍和韓麗都不再和他說話了，連羅芹都站到了韓麗她們一邊。童妍好奇，羅芹偷偷的解釋：當初羅芹剛來，很多不懂的地方都是袁會計教她的，人不能忘本。也因為羅芹的表態，韓麗和羅芹的關係好了不少。

幾天後，童妍又看見袁會計的媳婦匆匆忙忙的來了，這次她沒有找章會計的麻煩，直接去了廠長辦公室。童妍看著她的背影，也不知道為什麼，跟了過去。

站在走廊里，就能聽見袁會計媳婦凄厲的哭喊聲和哀求聲，馮廠長和其他人低低的勸慰聲，童妍無意識的捏著衣角，心裡湧起了不安幾乎要淹沒她，她站著聽了一會，心裡就像堵了塊石頭，實在聽不下去了，默默轉身離開了。

童妍走回財務室，一路上想到的是當初剛剛進廠時，袁會計偷偷提點自己，這是個外表木訥，卻心細如髮的男人，踏實勤奮的工作，和同事相處融洽，這樣的一個人僅僅因為出身問題，就被否定，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幾天後，童妍得知被關押的袁會計和妻子提出了離婚，把兩個孩子留給了妻子。童妍的情緒低落，陸瑾之自然感覺到了，他一方面盯著童妍吃藥，一方面儘力安慰她，儘管安慰的話語是如此蒼白。

終於，陸謹之給童妍帶來了一個好消息，紀寧的事情處理好了。下鄉的地方在隔壁省，一個環境和條件相對不錯的村子，離家也不算太遠。當童妍把這個消息告訴紀寧的時候，紀寧趴在童妍懷裡痛哭一場，把所有的不安都發泄出來了。家裡人都在一邊抹眼淚，幾天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紀寧媽更是要給童妍跪下了，童妍趕緊拉住了。當紀寧父親要把錢給童妍時，童妍還是拒絕了。這點錢對這個家庭還是很重要的，童妍勸紀寧的家人：「這錢給紀寧留著吧，那裡的環境比這裡肯定艱苦一點，紀寧剛剛過去，總要添置點東西。手頭寬裕，做起事情來也方便一點。」當然，地方定下來，也就意味著分離即將到來。

兩天後，紀寧即將離開，童妍給紀寧留了五斤細面和一斤紅棗，並和紀寧約定兩天後去送她。

可是第二天晚上，紀寧就來了，童妍寢室的門被敲的「邦邦」響，童妍打開門，紀寧神色慌張，臉上還帶著淚痕，拉著童妍的手就說：「快去醫院，王莉自殺了。」

「什麼？」童妍覺得自己幻聽了，傻傻的站在那裡，紀寧急的不行，沒空和童妍解釋更多，衝進房間，拿著童妍的包，就把童妍拽了出去。童妍木獃獃的跟著紀寧一路小跑。

巷子口，紀寧的大哥騎著輛三輪車，紀寧把童妍安置在車上，還沒等紀寧坐穩，紀寧的大哥就啟動了車子，一路上紀寧大哥拚命往前騎。童妍腦子裡一片迷糊，她似乎看見了王莉在對著她笑，那個說話細聲細語，一臉溫柔的女孩自殺了，怎麼可能？

最近發生什麼事情了嗎？童妍怎麼也想不起了，最近這段時間，童妍就是覺得有點忙亂，事情好像很多，又好像沒什麼重要的事情，漸漸的童妍發現，自己和王莉見面比以前少多了，兩人偶爾在街上遇見，打個招呼就各忙各的去了。

等童妍回過神來的時候，醫院到了。在紀寧的攙扶下，童妍下了車。在醫院的病房裡童妍看到了王莉。此刻王莉的左手手腕上包裹著厚厚的紗布，臉色慘白的躺在病床上，胸口微弱的起伏顯示著她還有生命的跡象。走上前去，童妍看見王莉緊閉的雙目，微微皺起的眉頭凝結了解不開的愁緒，嘴唇都起了皮。童妍不知道是什麼讓這個柔弱的女孩選擇了這條路，她緩緩的坐在王莉身邊，想伸手摸摸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