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殉情

04 殉情

腰間開始發麻,那麻,從那一點,很快蔓延開來。

她沒有時間了。

裴錦箬那一瞬間,說不出自己究竟是悲涼,還是解脫。

驀地張嘴,咬上左邊那個婆子的手掌,在她痛得嗷嗷叫時,又拼盡所有氣力,往右邊一撞。

那些婆子不防她這一招,被撞得一亂,鬆了對她的鉗制。

「今日,我人微言輕,求告無門,左右也是一個死,我也不吝惜這條性命。」

青螺聽到這一句,心裡驀然不安。

「可我今日死得冤,我家侯爺亦是,哪怕是死,也定化為厲鬼,讓仇人血債血償,不死不休。」

咬著牙說完這一句,裴錦箬驀然趁著那個眾人都被她話中狠意震懾的間隙,拔足奔了過去。

「砰!」一聲響,裴錦箬沒有停頓,義無反顧,頭重重撞在了棺木上。

「啊!」人群中,有人驚呼了一聲。

場面,登時一亂。

不是說,靖安侯夫婦不和,貌合神離嗎?可方才,靖安侯夫人卻居然在靖安侯棺木前,撞棺了,這是殉情?

裴錦箬卻再也聽不見別的了。

周遭的聲音,在她耳中,像是蒙了一層布一般,變得遙遠,而不真切……

她身子一傾,順著棺槨,重重摔倒在了地上,血從破了的腦殼裡涌了出來,流了她滿臉……

手中緊握的那塊玉佩,跌落在地上……她探手想要去抓,卻好似,怎麼也夠不到……

倒是她的血,也浸染上了那玉佩上系著的那條絡子,與之上,本就染著的,另一人的血,混在了一處……

在這裡結束,也挺好……否則,她這般蠢,連自己,也看不下去了。

嘴角彎起,想笑,視線里,好像隱約瞧見一個人的背影,一身甲胄,在刺眼的白光中,漸行漸遠,她用力張嘴,想要喊他,卻吐不出半點兒聲音。

算了,她想,也不用喊了,反正,他不會回頭,就如他出征那一日,一樣……

那團刺目的白光,總算將那道背影盡數吞沒了。

周圍的光線一暗,恍惚間,有人好似走到了她身邊,俯身,拾起了那塊玉佩,恍惚間,天下起了雨,她眨了眨眼,啊!真是奇怪……怎的,像是血的顏色?

再恍惚……裴錦箬的意識漸漸從軀體里抽離……

若是還有來生,可千萬,莫要蠢笨成這般了,好歹……好歹得聰明些吧……她想。

大梁永和二十五年仲春,靖安侯燕崇大敗狄人於回爐關外,卻不幸陣亡,為國捐軀。永和帝痛失英才,掩面而泣,破例封燕崇為王。

同年暮春,數千將士,自發戴白,扶靈而歸。

鳳京城中,靖安侯府前,靖安侯夫人裴氏撞棺而亡,永和帝感其貞烈,冊封其為靖安王妃,夫婦二人,同歸葬副陵。

這一年,鳳京城的夏日格外的熱些。

昨夜剛下了一場雨,暑氣還沒有降下來,這天一亮,日頭又是高懸。

午後,熾熱的陽光下,一切都是蔫蔫兒的,沒有半分生氣的模樣。

廊下,兩個小丫頭歪在廊柱上打盹兒,聽得廊上腳步聲響起時,這才一個激靈著醒過來,睜眼一瞧,便瞧見正走過來的人,嚇得最後一絲困意都沒有了,雙雙伏跪,值守時瞌睡,若是平日里溫和些的綠枝姐姐撞見,那還好些,左不過是幾句溫言責備,偏偏是被脾氣火爆的紅藕姐姐撞見,待會兒還不被罵個一通?

兩個小丫頭想著,眼淚忍都忍不住。

卻沒有想到紅藕今日似是有事,竟是半點兒沒有注意到她們一般,匆匆掠過她們,腳跟一旋,便撩起帘子進了屋。

兩個小丫頭一愣,繼而面面相覷了一眼,這才不約而同大大鬆了一口氣。

紅藕進了屋,腳步不停,直直繞過屏風,進了內室,「姑娘。」

內室的窗戶半敞,正對著一叢修竹,竹影掩映中,倒是比外邊涼快了許多,紅藕本來還滿心的焦切好似也被這涼意幽幽澆滅了些,步子不由略略緩了下來。

窗戶下的紅木交椅上坐著一人,一隻手,捏著一把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扇著,另外一隻手,放在近旁的桌面上,輕輕壓著一本書的書頁,好似看得很是專註。

夏裳本就單薄,一抬手間,那衣袖便順著滑開,露出一截嫩藕一般的手臂,襯著手腕處,那一抹翠綠幽幽的翡翠玉鐲,越發顯得冰肌玉骨。

紅藕便覺著如入了冰室一般沁涼,最後一絲浮動被盡數抽去,她緩步上前,輕輕屈膝福了福,這才道,「姑娘,方才,廣白來報,老爺下晌便會回府了。」

窗邊那人,微微一頓,片刻后,抬起手,指了指桌案上的一隻瓷碗,「葯涼了,端去倒了吧!」

輕輕軟軟的語調,恍若春日初綻枝頭的花瓣,紅藕卻半分不敢怠慢,恭恭敬敬應了一聲「是」,便是上前將那瓷碗端了出去。

待得紅藕走了,一直待在旁邊的綠枝這才走上前道,「姑娘,這葯不喝成嗎?你到底是著了涼,莫要妨礙了身子才是。」

「喝了才是不成。」窗邊的人兒總算回過頭來,竹影斑駁在她臉上,一張小臉粉嫩小巧,不過巴掌大,五官亦是精緻明麗,尤其一雙眸子,最是出彩。那眸色很淡,猶如琉璃,噙著一絲霧般,讓人一看,便覺酥醉,那樣一雙貓兒眼,如今尚未完全長開,便已是如此,日後待得長成,還不知是怎樣的殊色難言。

這張臉,這雙眸,即便綠枝已經看了無數回,可每看一回,卻還是忍不住驚艷,也不知道日後,哪家的公子能有福氣能摘了她家姑娘這朵嬌花。

「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便無需多言了。」窗邊的人兒,輕輕一撩眼皮,卻有一種難言的威嚴迫面而來,正有些心神恍惚的綠枝聞言一凜,忙低頭應道,「是。」果真不敢再多說半字。

可心裡,卻有些納悶兒。

姑娘好像變了,但究竟是如何變的,又是何時變的,她這個貼身伺候的,卻是說不上來。

總歸,就是這幾日,姑娘明明也沒有提高音量,或是改變說話的語氣,可只是這樣與平常沒有什麼差別的話語,卻讓她,還有其他幾個屋裡伺候的丫頭,都不得不警醒了精神。一絲不苟地應下,還得一絲不苟地照辦,不敢有半分的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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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若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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