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娘娘們居然都愛過這樣一位先生
「怎麼了?氣成這樣?」張蓮鳳將柳平樂拉到了外面,拍著她的後背替她順氣,小聲問道。
柳平樂突然笑了起來,道:「我生氣?不至於,我只是就梁大人的文章點評了幾句,說他酸腐而已,他就生氣了,指著我的鼻子就罵我。」
張蓮鳳一聽是這個緣由,輕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都說文人相輕,哪個會寫點兒東西的不覺得自己的文章好?梁大人也心高氣傲,自然容不得晚輩念叨他。你也不要往心裡去了。不過啊......」她看了一眼偏廳里還在罵人的梁子峰,壓低了嗓子正色道,「以後還是少得罪梁大人為妙。」
「我沒有得罪他,只是同僚之間的交流,也不行嗎?」柳平樂一臉認真地問道。
張蓮鳳笑著搖了搖頭:「你當他是同僚,他不會當你是同僚,他的品級比你高,再加上他比較記仇......反正你以後少跟他說話就是了。」
「好吧,還記仇......一個大男人居然這麼小心眼,我以後再也不會跟他說什麼了。」柳平樂長眉微擰,十分不削地說道,「這點兒度量就不要出來當副主管了,丟人現眼!」
張蓮鳳只是微笑著點頭,也沒有再說什麼了。
這一日的相處,她已經把新來的兩個姑娘的性子給摸透了。這柳平樂,一看就是沒什麼心眼兒的,有什麼說什麼,雖然是靠著父親的關係進來,但也不會拿著父親的名頭壓人。梁子峰那麼狠毒的話都說出來了,她也是覺得以後不理他就行,沒有說要找她爹來處置梁子峰。
那個安歌,估計是經歷的事情多一些,為人處世成熟不少,處處小心翼翼,不讓任何人抓把柄。不過到底年紀小,還是稚嫩的。
都不成什麼氣候。
*
從神武門進去,一路到了御花園,途中確實不少人攔著安歌問身份,不過他們看見皇上的手諭之後就沒有為難她,倒也沒有什麼地方特別需要打點的。
在御花園繞了兩圈才找到出口,安歌找一位看起來面善的小太監問路,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覺走到了北五所......離這邊最近的娘娘的住所是鍾粹宮,安歌估計差不多還有一個時辰宮門便要關了,便趕緊去了鍾粹宮。
聽剛才那位面善的小太監說,鍾粹宮裡住著的是艷冠後宮的寧妃娘娘,安歌站在宮門前和看守的侍衛說明了自己的來意,不一會兒,之前在宮裡拿了她三錠銀子的小太監便跑出來了,目光中有些驚喜:「沒想到你還真進了邸報府,你挺有本事的嘛!」
安歌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他,微微笑道:「我不過是運氣好罷了,還是要感謝公公。」
小太監拉著安歌出來,對她道:「昨天看你在殿上的表現,我就知道你非俗人。你以後也要時常入宮了,我就先跟你說些宮裡的事。宮裡現在妃位以上的只有三人,皇後娘娘,寧妃娘娘和惠妃娘娘,其他都是嬪位和嬪位以下。昨日新選進宮的幾位妃嬪們還沒有來得及冊封。寧妃娘娘和惠妃娘娘協理六宮,惠妃娘娘已經有了九個多月的身孕,生產在即。對了,鍾粹宮娘娘就是我的主子寧妃娘娘,你在殿選的時候應該見過她,她就是當時坐下皇後下方那位。寧妃娘娘現在去皇后那兒了,不在殿中,你去隔壁的景陽宮吧,惠妃娘娘在景陽宮。」
這些情況之前聽邸報府的人說過,不過沒有他說的這麼詳細,安歌立馬從褡褳里掏出紙筆記錄了下來。
小太監指了指北邊:「景陽宮就在北邊,離這兒不遠,惠妃娘娘現在應該沒有功夫見你,不過景陽宮的庄嬪娘娘那兒,肯定有不少娘娘在聊天說話,你去找那些娘娘們,想必她們會助你完成差事的。」
「多謝!」安歌感激地舉了個躬。
小太監微笑著搖了搖頭,他十二三歲入宮,在宮裡帶了幾年,他見過很多貴人,安歌昨日那番行為,只要深思,就會發現很多不合情理的地方,而她卻還是敢做,這人絕非俗人啊。他現在能幫就幫,日後她飛黃騰達,肯定不會忘記自己。
景陽宮離鍾粹宮距離很短,安歌氣喘吁吁地到了鍾粹宮門口,和宮女說明了自己的來意,果然和剛才的小太監說的一樣,宮女不一會兒又出來回她:「安大人,我們娘娘身體不適,此時不方便見您,不過偏殿里倒有幾位娘娘閑著,奴婢剛才跟她們說了你的來意,她們倒是願意跟你聊一聊。」
安歌懸著的一顆心頓時放下了,謝過那位宮女,跟著她一起進了偏殿。
偏殿坐了五六位奼紫嫣紅的年輕妃嬪們,她們有些在嗑瓜子,有些在吃水果,臉上都是笑吟吟的,見安歌過來正要行禮,為首的一位穿著粉色大袖衫的妃嬪道:「安大人不必多禮,坐吧。」
其實安歌是沒有品級的,她原本擔當不起后妃們叫一聲「安大人」,不過後妃們向來對文人敬重,也知道和邸報府有關的人身份都非俗,供職的女子也都是達官貴人家的,她們一般都是客客氣氣地對待的。
安歌還是微微屈膝,然後才到旁邊的一張凳子上坐下,沒待她開口,那位粉衫妃子又道:「安大人好年輕啊,跟昨日進宮的新人們看起來都差不多大,這麼年輕就出來謀生了?你父家是什麼人?」
旁邊一位身著黛色裙衫的妃嬪輕笑道:「麗嬪,你該不會是看安大人生的俊俏,想著給你家的什麼表哥啊表弟看一門親事吧?」
其他幾個妃嬪都跟著一起笑,氣氛一派融洽。安歌跟著一起笑,心裡盤算著趕緊找機會打斷她們,辦正事要緊。
不過......今天從入宮到現在,無論是遇見宮仆還是后妃,他們都是和善又好相處的人......之前和秀女們待在一起的時候,遇見了幾位性格偏執霸道的,她還以為後妃們皆是如此,還以為後宮裡每日都明爭暗鬥不休。現在看來,可能是自己想複雜了吧,這些人,不都挺好的嘛?
安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要開口說話,卻有一位妃嬪替她說了:「人家安大人入宮是有正緊事的,現在時辰也不早了,你們快說正事兒,免得待會兒宮門關了,安大人出不去。」
那位麗嬪點點頭:「說的是,話說這後宮邸報啊,一開始的時候我們都挺愛看的,可漸漸的,我就發現,上面的文章千篇一律,有些還是謄抄《女則》的內容......那部《女則》我們入宮前哪位不是背的滾瓜爛熟?還要你們那什麼劉大人、梁大人再寫一遍給我們看嗎?」
「就是啊。我入宮之前就愛看城東的那什麼......『西郭先生』寫的話本,那多有意思啊。」
「哈哈,原來你也讀過?那西郭先生促狹的很,什麼典故到他的手裡都換了個樣子,就比方說寫那蘭陵王和高湛的故事,這二人明明水火不容,到他手裡,反倒變成,變成......」那位妃子臉上一紅,居然不敢說下去了。
「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皇上說了,後宮邸報就是寫給咱們看的,咱們想看什麼也要大大方方地和安大人說,」麗嬪拉過安歌的手,道,「那位西郭先生寫的新蘭陵王,將蘭陵王寫成了一位有龍陽之好的男人,雖說如此,但故事真是特別有趣,那二人的愛情簡直感天動地,賺足了我的眼淚。後來我入宮了,宮裡不許這種市井玩意兒進來,我們就沒機會再看了,可心裡一直惦記著.....」
「是啊,我也想了好久呢,每次讓身邊的宮女花錢託人出去帶進宮來,還要偷偷摸摸的,不敢給別人看見。若是邸報府能請到西郭先生來寫話本,我敢保證,沒有一位后妃會在皇後娘娘和皇上面前說你們的壞話,你們劉大人就等著陞官吧。」
「就是就是,就算請不到西郭先生,你們寫一些新奇的話本,我們也會愛看,就怕你們繼續寫那什麼方方正正的玩意兒,我扔給伺候的下人們當手紙都有人嫌硬。」
「......」
安歌一邊點頭,一邊飛快地在紙上記錄她們的話,對那什麼西郭先生,什麼龍陽,她都一知半解,完全插不上話。
不知不覺,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一位宮女過來貼著麗嬪的耳邊說了句話,麗嬪聽后,嘆了口氣,對大家說:「惠妃娘娘今個兒又生不下來了,咱們先走吧,別都擠在庄嬪妹妹這兒了。安大人,我們今日說的話,還望你記在心上,回去好好和劉大人說一說。」
安歌連忙起身:「是,安歌謝過各位娘娘,各位娘娘的囑咐安歌一定儘力辦到。」
麗嬪先起身,其他幾位嬪妃也都跟著出去了,片刻后只有那位庄嬪還在,她見安歌還沒有走,好奇問道:「你還有什麼事嗎?」
「剛才各位娘娘說話太快,我還沒有完全記下來,又怕回邸報府的話就忘記了......」
庄嬪瞭然,微笑著點了點頭:「那你就在這裡先記完再走吧。我這兒啊,原本是最清凈的,自從景陽宮主位娘娘快生產之後,那些姐姐妹妹每天都要到我這兒來。」
安歌正在寫字,見庄嬪跟自己說話,就隨口應了一句:「她們是想第一時間恭賀惠妃娘娘吧。」
庄嬪笑得有些落寞:「伺候一個丈夫的女人,彼此之間能有什麼......」她話沒有說完便止住了,搖了搖頭,起身道,「安大人,我就不打擾你了。」
「啊?哦......」安歌剛才都沒有在聽,趕緊抬頭應了一句。
她擔心宮門快關了,後面的字寫得龍飛鳳舞,把重要的一些地方寫完,就連忙收拾東西離開。她進了院子,剛要往景陽宮大門去時,一位走得飛快的女子沖了進來,和她撞了個滿懷,二人頓時齊齊向後跌到。
安歌忙站起來要和那人道歉,那人眉頭一擰,罵道:「哪來的死奴才,瞎了眼了嗎?居然敢撞本宮,來人,把她拖下去杖斃!」
安歌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也沒心思猜面前的是哪位娘娘,趕緊跪下求饒:「娘娘饒命啊!」
那位娘娘身後的太監們聽見她的吩咐,已經要過來抓安歌了,就在這時,一道溫和的男聲在身後響起:「寧妃娘娘,何必與一個小丫頭置氣呢?況且我見她穿的不像宮女,也不知她是什麼身份,就這麼處置了,不太好吧。」
這是誰在為自己求情?安歌連忙回頭看去,只是一眼她便愣住了——一位五官精緻的男子站在景陽宮院落正中間的梨花樹下,衣袂偏飛,手中緊握著一個小匣子,反射著夕陽的紅光,他微微揚起弧度的嘴角似笑非笑,恰好此時一陣風吹來,梨花簌簌落下,他站在花雨之中,宛如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