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章:問郎花下死
鳳銜書的聲音四平八穩:「你既然精通易容,那麼,李代桃僵總會罷?不如明就是朱眉錦,隨朱勉上京。到了御駕前,你拔刀相向,自然就能讓朱勉獲罪。」
葉留香笑道:「說的也是,只不過大內高手如雲,殺了朱勉,卻陷進去了一個葉留香,終究不太划算。」
鳳銜書微笑:「錦兒覺得划算不?」
她低了眉一笑,從葉留香膝上站起:「鳳三爺,你這話不該說的。」
他挑眉:「為什麼不該說?」略一沉吟,便恍然大悟,帶笑道:「是,我不該說,這話應該讓錦兒說才對。」
她心裡最重的仍舊是這個「仇」,不只是對鳳銜書棄如敝履,對葉留香也是一樣,甚至也包括梅淡痕。他心裡莫名的痛快了些,微笑道:「當我沒說就是。」
葉留香低頭把玩她的手,面上神情似笑非笑,聽著兩人交談,也不插言,一直到她抿了唇回眸一笑,叫一聲:「小葉。」
「嗯?」
「如果我沒猜錯,現在你身上就有兩張面具,一張是朱眉錦的,一張是杏仁的。」
葉留香搖頭:「錯了。」
她抽了手,眼波流轉,仍舊是笑:「這樣嗎?那我真的猜錯了,葉大公子尚不知我這兒換了丫環,或者是知道而來不及新做,難不成那面具是硃砂的?」
葉留香微笑頷首,笑道:「錦兒當真聰明。」
「嗯,」她負了手走來走去,悠然的像在庭院中散步:「葉大公子風華絕代,若是碰到個喜男風的君王,自然是可以親身見駕的……」葉留香無奈的輕咳,她也不由得一笑,笑眯眯的續道:「只不過鳳凰窩裡就算要出美人,也不能沒完沒了。前有鳳三爺珠玉在前,後有朱眉錦花容月貌,若是再來個葉美人後來居上,豈不是太過引人注目?」
被那個「珠玉在前」微微揚起的唇角,又迅速被那個「後來居上」抑回去,鳳銜書始終都不開口。她的每句話都似乎隨意,個中微妙滋味,卻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朱眉錦在室中踱步,始終不緊不慢,笑盈盈的:「所以,為今之計,只能委屈葉大公子來作朱眉錦了。你曾教過我,易容有個大忌,就是千萬不要有比照。朱眉錦一夜之間,長高了這麼多,實在不怎麼像樣。」
她停在鳳銜書面前,低頭看他:「所以,不是李代桃僵,而是偷梁換柱……鳳三爺手眼通天,一定有本事中途換人的是不是?」鳳銜書冷笑不答,她便又改口:「一定不會理會我們中途換人的,是不是?」
他仍舊不答,別開臉,她點一點頭,笑眯眯的:「那就這樣罷我要做硃砂,我要親眼看到朱勉死。」
鳳銜書淡淡的道:「你就算要親眼看到朱勉死,也不必做硃砂。」
她搖頭:「不,我一定要做硃砂。鳳三爺,大內也不是菜市場,入宮面聖一定是要驗身的吧?這驗身的人就算再糊塗,也不可能把男人驗成女人。而且我也不喜歡小葉被那些老女人摸來摸去。」
她回眸,換來葉留香一笑,鳳銜書面沉如水,只做不見,她便續道:「所以,鳳三爺說的刺駕,一定是在宮外的吧?」
鳳銜書仍舊不答,她便悠然續道:「我要看著朱勉,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原本如此志得意滿,得意洋洋,到了駕前,卻得了這般下場……這般精彩的戲份,我少看了一眼,也會遺恨終生。」
她說的不緊不慢,話里話外,卻帶著說不出的恨意。
室中一時靜的針落可聞,良久,鳳銜書才微咳了一聲,淡淡的道:「隨你,我不理會就是了,但也不要指望我出手幫忙。」
「好罷,多謝鳳三爺。」她福了福身,轉身走回,雙手扶了葉留香的肩,低頭看著他明澈的眼睛:「小葉,你輕功好,而且你有流雲幫忙,你一定可以全身而退的是不是?就算刺不死皇帝也沒事,只要能讓皇帝遷怒朱勉就好。」
葉留香含笑,星眸中神彩變幻,「錦兒既然開了口,我難道還能說『不』么?」
她嫣然一笑:「就知道你最好了。」
葉留香含笑不答,鳳銜書淡淡的道:「錦兒的算盤真是打的精,每個人的命都只得錦兒這麼一句話么?」
「這件事,於鳳三爺不過是個遊戲,與我卻是大的不得了的大事,算盤自然是要打的精一些的,只不過,」她轉身挑眉:「這關你甚麼事?」
鳳銜書冷笑:「自然不關我的事。」其實很想告訴她,他為了這個「遊戲」也投進了多少時間和心思,可是相比於葉留香毫不在意的獻身,這句話說出來,徒然顯得小家子氣。
她卻無良的半句不讓,「那你插什麼嘴?」
「……」他總不能跟她拌嘴,只得無言的別了臉。
她便拉起葉留香的手,送到窗邊:「那麼,就這樣。小葉,我等你來。」葉留香看了一眼天色,微笑道:「好,我一定不讓錦兒等太久。」
一邊就把她的耳邊的碎發挽回去,抬了她的下巴,輕輕落下一個吻,彼此都是清涼軟糯,唇沾到唇,便身不由已的想要叩齒直入,卻終於還是淺嘗輒止。她微微仰面閉目,整個人都是意外的溫柔婉孌。他忍不住微笑,又輕輕吻下來。
鳳銜書一直冷眼旁觀,即使在他的視線之外,似乎他們也並沒有交換過一個暗中的注視,或者有過什麼捏手碰肘的暗示……
刺駕是多大的事,休說流雲,就算真是神仙,要攬這攤事兒,也得好好掂量掂量。就算鳳銜書真的什麼都不做,葉留香想要全身而退,又談何容易。這一點,三人顯然心知肚明,可是她們卻不在乎。這個葉留香,還真的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兒。難得的是,就連朱眉錦,也不把自己和葉留香的命當回事兒。
…………
朱眉錦關了窗子,走到床邊,伸手來扶他,鳳銜書一怔,問:「怎麼?」她偏頭看他,卻不回答,鳳銜書猶豫了一下,便把手放在她手上,由著她扶起,一邊道:「你這算什麼?示好么?」
她笑眯眯的,擺明氣他:「你今天跟我打賭,可有贏過一回?我打賭你現在還不曾解去那麻藥,是不是呢?」
他冷笑:「那麼你為什麼不趁機殺了我?」
「哦」她長長的哦一聲,含笑道:「我如果說我是因為不捨得,你會不會信?」
他當然不會信,連她自己也不信。她只不過是沒有把握殺,所以不敢冒險,就連葉留香,之所以不出手,也不過是因為沒有把握……麻藥未褪,武功未復,並不能證明鳳三爺就會坐以待斃,鳳三爺靠的本來就不是武功。
鳳銜書直氣的打跌,拂袖揮開她手,她便背了手跟上來,笑道:「還蠻有力氣的嘛」
他略略舒展身體,走到窗邊,推窗看了一眼,回頭看她還在身後跟的緊緊,便道:「你沒這麼好心來送我吧?」
「是,我想請你帶一封信,給我家先生。」
他冷笑一聲:「你若是想要送信,之前就不該這般得罪我的。」她不答,他居然真的不再理會她,向外略略一張,輕飄飄的彈身直下,竟無半點聲息發出。
朱眉錦嘆了口氣,在黑暗中摸索著走到書房,摸黑研了墨,鋪了紙。筆已經提了起來,卻不知道要說什麼,猶豫了許久許久,終於還是緩緩的抬手,按了胸口。
不論是兩情相悅,還是單相思,先動心的那一個,總是被吃定的那一個。朱眉錦心裡,鳳銜書沒有半點份量,而鳳銜書心裡,卻終究已經有了朱眉錦的影子。所以她言笑自若,一派瀟洒自在,所以英明神武的鳳三爺,會不自覺的被她牽著鼻子走。可是梅淡痕……自孩提時開始,多少年的心思,都用在了先生身上。自從那日決絕分離,已經有數日不見,曾經這般這般的親昵,親昵到一刻也不能分離,此時想來,卻似乎滿心茫然。
一桿筆,提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又復提筆,一直到晨曦爬上了窗檯,面前仍舊是一張白紙,除了不慎滴上的那一點淡墨,居然一個字都不曾寫出。
鳳銜書拾級上來,一直走到窗前,說一句:「既然沒話說,又何必一定要寫?連這種事情也要附庸風雅么?」
話雖刻薄,口吻卻甚是溫和。她定了定神,這才發現自己的淚居然已經流了滿面。咬了咬唇,索性把筆一放,便把那紙箋折好遞了給他。鳳銜書別了臉,看都不看她一眼,她便硬拉過他手,把紙箋放到他手中,又急急忙忙的合了他手掌。
若換了葉留香或者隨便什麼人,這種信說不送,也許就真的不送了,隨手棄掉也說不定。可是鳳銜書就是鳳銜書,紙箋既然到了他手中,他不管送信的時候會對梅淡痕說什麼,這信,卻一定會到梅淡痕手中的。
月宮移向日宮栽,引得輕紅入面來。好向煙霸承雨露,丹心一點為君開。
無字空卷,墨留淡痕,若是先生能從中體昧到這提筆的輾轉,這夜來的思戀,這離別的傷懷,那,也算兩人不曾白相識這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