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 察覺
昏暗的房間里,何庭羲微微睜開眼睛,旁邊的電子錶顯示凌晨四點半,他垂了下睫毛,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
心臟里那種窒息般的壓抑卻還沒散去,他想,他一定是又做夢了。
從美國回來后,他要不就是幾天幾夜睡不著,要不,就開始做失去她的噩夢,就連吃了抗抑鬱也不管用了,那個絕望痛苦的夢境,一次次是折磨吞噬他……
微微扭頭,陪在他身邊的,是睡得深沉的侯佳音。
他抬起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昨晚她抱著他,安撫他的話他都聽到了。
目光深深地望著她,又一次沉沉的嘆息。
*
侯佳音醒來的時候,何庭羲正對著鏡子打領帶,晨光中,他側臉淡漠,卻英俊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侯佳音微微一笑,說:「你醒了?」
「嗯。」他回過頭來,眼底的陰鬱散去,變得一片清明,「我今天要去上班了。」
「今天?」
「嗯,許久沒去過公司了,再不去,整個公司被人虧空光了都不知道。」
聽見他的話,她溫溫淺淺的笑,這證明,他的鬥志心回來了。
侯佳音從床上下來,匆匆跑到他跟前,「我給你打領帶。」
「好。」他把打到一半的領帶交給她。
侯佳音生疏地交纏著領帶,似乎忘記了步驟,有些不好意思的說:「許久不幫你打領帶,我都忘記了,我得想想。」
他垂眸望她一眼,心裡有波動,摟住了她的腰,「沒事,我等你。」
這樣親昵的擁抱能讓她聞到他身上好聞的青草香,本來她應該問問他昨晚的事情的,但現在他馬上要上班了,她想還是晚上再問吧,把注意力放到領帶上,她想了想,打出了一個不醜不美的領帶結,「好了。」
「謝謝。」他輕笑,腦袋壓過來,吻她的唇。
侯佳音沒有躲,與他甜蜜的吻了吻,囑咐道:「你的腿才剛好,記得別走太多路,要勞逸結合,不對……你現在剛好,要適當的多休息。」
「好。」聽著她的關心,他心裡覺得很安樂,她能回到他的身邊,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他已經什麼都不求了,只希望兩人好好在一起,長長久久。
「晚上幾點回來,一起吃晚飯呀?」
「好,下了班我就回來。」
侯佳音情動,點點頭,「好,那你去吧,我再睡一會也要去上班了。」
「嗯。」他點點頭,將手臂從她腰間鬆開,面露不舍。
侯佳音被他看得有些臉紅,推了他一把,「去吧,拜拜。」
何庭羲低眸望著她,目光深深,終於,他撤離了視線,轉身離開。
*
何庭羲突然到公司上班,這可嚇壞了一眾高層,連忙整理好正裝從樓上趕下來,筆直的站到門口迎接。
不多時,幾輛車就停在公司門口。
何庭羲下車,身後跟著林助理和董淑,一起邁進了公司。
一眾高層立刻圍上去寒暄問暖。
何庭羲沒什麼表情,但還是禮貌笑了笑。
一整個早上,他都在巡視公司,每個部門逛了一圈后,最後把人事部經理叫進CEO辦里,拿出一本名冊,「名單上的這些人,全部開除。」
人事部經理接過那本名單,瀏覽幾眼,裡面有不少公司的元老,人事部經理不敢做主,「這……何少……」
「這些人在我不在的這段期間里做了什麼,我心裡明鏡似的,你照著開除就是,等接到郵件他們有異議,我自會一一解決。」
「是……」人事部經理不敢反駁,只要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果然,沒一小時,就有好幾個高層人員不服氣,上頂層找何庭羲理論,每個進辦公室的,都帶著一身殺氣騰騰的氣勢,結果進去后,都不約而同的接了一份律師函,控告他們虧空公款,證據和筆錄都有,由不得他們抵賴。
公司不止要求他們即日離開,還要求他們在一個月之內歸還虧空欠款,否則洗乾淨屁股牢獄見。
每個雄赳赳進去的人,最後都灰頭土臉出來了。
下午,他連開七場會議,洗滌何氏這段時間以來的消極頹唐,重塑威嚴。
*
侯佳音在實驗室里看文件,聽到唐芯彙報何氏的事情,有些哭笑不得,這小子,腿才剛好不到兩天,就這麼高強度工作,身體能受得了嗎?
她立刻就打電話給何庭羲。
電話是董淑接的,告訴侯佳音,「佳音小姐,何少正在開會,暫且沒辦法接電話。」
侯佳音微愣,問:「他以前工作也這麼忙碌嗎?」
「在沒認識佳音小姐之前,是的。」
「那認識我之後呢?」
「何少放掉了一些手上的權利,不過當時他還在幕後,所以公司的運轉一切正常,現在是快有一年時間不怎麼管公司了,那些元老見到何少癱瘓了,十天半個月不出現一次,以為他的發展到這裡,想著在公司倒閉之前撈點好處……」
聽完這裡,侯佳音的表情有些沉默,這一年,何庭羲竟然過成這樣了。
從前,她總怕他用權利束縛她。
可現在,她才知道,若她走了,他連權利都不屑一顧的,他用權利來威脅自己,不過是因為太喜歡了,無法做到放手。
想起昨晚他做噩夢的樣子,侯佳音的心裡更內疚了,垂著睫毛,對董淑說:「等下他開完會,你勸勸他,讓他休息一會,尤其是他的腿,要注意一點,知道嗎?」
「我會替佳音小姐轉達的。」
*
侯佳音下班回家之前,特意去酒庄挑了一瓶好酒。
她想著今晚要跟何庭羲好好聊聊,營造一個好的氣氛也是必須的。
可等到八點了他還沒回來,侯佳音有些失望,獨自一人吃了晚飯,味同嚼蠟。
吃晚飯八點半,他還是沒出現,侯佳音便先去洗澡,還洗了頭。
出來后,她拿過吹風筒,坐在沙發上吹頭髮。
正慢慢吹著,房門被人推開,出現了一抹高大的身影,倚在門旁,漫不經心地問:「剛洗完澡?」
侯佳音的頭髮吹得差不多了,關掉吹風機,扭頭,他身上還穿著西裝,但是鞋子已經換了,穿著一雙棉拖鞋,臉色的深深的疲倦,眼底還有紅血絲。
她的心臟驟疼,站起來,向他走去,「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吃晚飯了嗎?」
「還沒,開會開到現在,一下班,就馬上趕回來見你了。」
「那……要不要先吃點飯?」
「我已經叫管家準備了,等下他送上來。」說著,圈著她的人走回沙發上,她坐著,他躺在她腿上,閉著眼睛,氣息靜靜的,看著很累的樣子。
侯佳音本有一腔話想跟他聊,可是,看見他這副樣子,下意識就不想說了,雖然很想知道他心裡的想法,但兩人剛剛和好,那些事,晚點在談也不耽誤。
摸著他眼下那層淡淡的黑眼圈,開口,「睡著了嗎?」
「還沒。」鼻息微微一動,他開口,聲音慵懶。
看來是真的挺累了。
「腿才剛好沒多久,就這麼拼,我會很心疼的,知道嗎?」
他微微勾唇,「太久沒去公司,都被他們整成什麼樣子了,此時不發發火,如何塑立威嚴?」
她笑起來,低下頭去,讓彼此的呼吸糾纏在一起,目光看定在他俊美的臉孔上,說:「開了幾場會議。」
「九場,臨下班前,加了兩場會議。」
「這麼拚命。」
「你回來了,我心裡高興。」他睜眼,目光投在她臉上,便再難抽離。
侯佳音心裡一暖,笑道:「能回到你身邊,我也很高興。」
他彎唇,「頭低下來。」
她知道他是想吻她,把頭壓低了一些,就在兩人快吻上的時候,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少爺,晚餐做好了……」開門看見兩人吻在一起,傭人身體僵了下,隨後本能的退出去,想重新關上門。
「別走,回來。」侯佳音喊了一聲。
吻還沒開始,她已經扭了頭去喊傭人,何庭羲瞟她一眼,皺著眉,似有些不滿。
侯佳音覺得好笑,但還是把傭人招了回來,讓她把晚餐放在茶几上。
幾個新做的清淡小菜擺在桌上,侯佳音給何庭羲遞筷子,「不是還沒吃飯嗎?快吃吧?」
何庭羲看她一眼,賴著,不想動,「要不你喂我吧。」
「你躺著,我怎麼喂。」
「能喂,你往我頭下塞個枕頭就可以了。」
侯佳音無奈,但還是照做了,往他身下塞了個枕頭,讓他上身彎起來,把飯送到他嘴邊,「來,張開吃飯。」
何庭羲張嘴吃了一口,心裡甜蜜蜜,「弄點菜。」
侯佳音夾了顆青菜放在勺子上,「張嘴。」
他笑眯眯張嘴。
侯佳音忍不住笑起來,「跟小孩子一樣。」
他也跟著笑。
有她在身邊的日子,他覺得很安心,也很幸福。
看著她,目光閃爍,心海更是動蕩難安,「佳音……」
「嗯?」
「你以後不會在離開我了吧?」他問她,聲音輕輕,還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
侯佳音看他一眼,眸色調皮,「那就不好說了,如果你對我好呢,我當然是不會離開你的,但要是,你還跟以前一樣,老是動不動就生氣,懷疑我,那我可能是會離開的噢。」
她剛說完,他就垂下了頭,沉默不語。
像是很悲傷的樣子。
侯佳音看不下去他這麼難過的樣子,握住了他的手,說:「怎麼了?」
「我怕我控制不了自己。」他牽強一笑,表情落寞。
「你怎麼會覺得自己控制不了自己?你一向,不是最理性的嗎?」
他沒正面回答,只搖了搖頭,苦笑一聲,「別的事情或許還可以,可獨獨對你,我管不住自己的情緒,我……也不想這樣。」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又苦澀又懊惱,侯佳音看在眼裡,心窩似被戳了一下。
「為什麼?」她問。
何庭羲想了想,就是不願說出那個答案,抬眸望她,眼神里寫滿了愛意,看得侯佳音一震。
心微微擰疼,她伸手摸他的眉梢,「如果你心裡有什麼事,就告訴我好嗎?」
她總覺得,他心裡有事。
何庭羲靜默了很久,只說出一句,「沒事,你在給我夾點肉吧,好餓。」
「好。」侯佳音低下頭去夾菜,眼裡不可抑止的劃過一抹黯淡。
他還是不願告訴自己,不肯敞開心扉,她實在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麼事情,讓他死也要守口如瓶。
*
接下去的幾天,何庭羲有點像在躲侯佳音,一連七天都在公司加班加點。
侯佳音也收到了陸臨歌的邀請,參加他的生日晚宴。
當天晚上,侯佳音穿著一襲淺藍色晚禮服出現,墨色長發編成美麗高貴的髮型,盤在腦後,有一種端莊慵懶的美。
她慢慢走來,艷麗的臉龐讓人心智恍惚。
陸臨歌望見她,目光微微一閃,不自覺的露出幾分笑意。
侯佳音走到他身邊,隨手遞出一份禮物,「生日快樂啊,陸少爺。」
陸臨歌結果,沒拆,交給了旁邊的助理,笑著說:「謝謝。」
「宴會辦的不錯,挺隆重的。」
陸臨歌點頭,剛好這個時候,有其他人上來攀談。
陸臨歌便跟那群人聊起來。
侯佳音笑吟吟聽了一陣,沒聽到有用的信息,就悄無聲息走了。
可沒走出幾步,又被陸臨歌叫住了,「侯佳音。」
她扭頭,一雙水光瀲灧的眼睛讓人心醉,「怎麼了?」
陸臨歌微微呆了一下,問:「我聽說你跟何庭羲和好了,是不是?」
她微笑,「消息不太靈通嘛,到現在才知道。」
陸臨歌也不在意她說了什麼,拿著香檳低笑,「是不太靈通,我還聽說,他的腿斷了,可是你跟他和好之後,他的腿竟然奇迹般的在一夜之間恢復正常了?」
「嗯。」
「你是怎麼做到的?」
侯佳音臉色微微一紅,她當然不可能告訴陸臨歌,自己是色誘的何庭羲,想了想,說:「他的腿只是心裡癱瘓,就是他自己不想好,才會不能走動的,一旦他自己想走了,就會痊癒。」
「那是什麼使他想重新走動的呢?是愛嗎?」
「大概是吧?」
陸臨歌看了她一會,才說:「其實,我是有幾句話想告訴你。」
「什麼?」兩人並肩走著,往花園走去。
陸臨歌沉思了片刻,才不緊不慢開口,「你剛才說,何庭羲是心裡癱瘓才導致的雙腿截癱,這屬於心裡疾病是吧?」
侯佳音呆了幾秒,緩緩點頭,「應該算是吧。」
「兩天前,有人看見何庭羲出入Mr陳的心理會所。」
「心裡會所?」
「嗯,Mr陳,你知道是誰不?」
「是誰?」這事,她確實不知道。
「國內很高級的心理學家,一般會去他那裡做治療的,都是很嚴重的心疾病患者了。」
侯佳音聞言一震,扭頭看陸臨歌,「你是說?」
陸臨歌點頭,喝了一口香檳,又笑起來,「其實,這些事本不關我的事情,但我想,這些話可能會對你有幫助,所以才跟你說了一下……」
侯佳音的表情一派平靜,不知道是在游神,還是在想事。
事實上,她已經通過陸臨歌的話回想起了這近幾年的生活,她記得高中的時候,何庭羲還不會那麼強硬霸道多疑,大學剛開始的時候也很正常,所有的不正常,大約是從她去國外找蘇柏言后開始的,從那以後,他就變得很陰晴不定,經常生悶氣,亂吃醋,發脾氣,暴虐傾向……
想到這裡,她猛然睜眼,因為太過激動,眼角都不自覺的沁出水光來。
要說是,他那些行為確實太詭異了,很符合心理患者的行為,易怒,多疑,消極,自虐……
很多的行為,都跟心理疾病患者是對得上號的。
難道……
他之前怎麼都不肯說的答案,就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