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想,這大概是我入山數萬年落淚落得最為狼狽的一刻,眼淚掉如珍珠,我也顧不上丟人了。
前面昆宗停下腳步,回頭看我一眼,還是折了回來,萬般無奈的模樣,「誰說為師在生你氣?」
我抽泣著說,「師父,我臉皮厚,我知道你生氣了,你且明說就好了,左右我都能接受。師兄們都說您最疼愛我……」
「這一點你倒是看得明白。」語氣中含著欣慰。
愣愣瞄了他一眼,我又低下頭來,「我雖悟性不好,多少也能看明白,師父你照顧我,不過是受了我阿爹的託付,只因我愚鈍……在家裡我是最小,闖了禍也有個借口擔著,哥哥們將我護得好,在這裡師兄們亦是,我改不掉闖禍的性子,師父若真不喜歡我也不必強迫,我受得住。」
說完聽到一聲嘆息,「小八,剛剛才誇你看得明白,這會你又犯糊塗了。」
「嗯?」我怔怔抬頭,他幫我擦拭眼角的殘淚,又嘆了一氣,「為師倒也希望你永遠看不明白。活得明明白白,太累。」
我鮮少看到師父面露憂愁,那一瞬我卻真真切切地捕捉到了,只是稍縱即逝,他已經移開了目光。
訕訕地愣在那裡,走在前面的昆宗突然停下來,些許無奈,「還不走?」
不敢有任何停留,我收回天星盤便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大殿上,各位師兄們都在。
除了二師兄芩祤,其它師兄看見我都要露出一副驚訝兼驚喜的模樣來,若非有師父在,我想他們勢必還要同我算上一賬,將這些年拉下的活兒都丟過來。
噓寒問暖了一番,昆宗也沒攔著,他們便問得更起興,你一言我一語的漲得我一個頭兩個大。
師兄們知道我記性不好,還一波接著一波地往我這裡丟問題,我這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委實氣悶。
「好了好了,小八才剛回來,你們這些個有什麼話也都憋回去,可別又把人給嚇走了。」大師兄執笙打趣說道。
插著縫我忙擠出他們的包圍,跑到執笙後面去,怯弱弱地瞪著其他,「大師兄,還是你心疼我。」
說完後知後覺地覺著執笙方才這話里的意思不太對,我那百年是被嚇跑的嗎?
「這時候就躲大師兄後面了,你平時的靠山不是老二嗎?」唯恐天下不亂的什算噗嗤笑道。
芩祤乍一愣,須臾也做模做樣的點頭表委屈,「小八,過分了。」
我:「……」
其他當即師兄也跟著附和,雙雙眼睛在我和芩祤身上轉動。
我咬了咬嘴唇,乾脆從執笙後面走出來,在大殿中央站定,斂著理直氣壯道:「師父,我一回來他們就都欺負我,你可不能不管。」
這下子,他們便都噤若寒蟬了。
只聽見什算在後面小聲抱怨,「小八,你夠狠。」
這也沒辦法,誰讓這戴澤山裡就我一個女嬌娥,師父老人家不疼我,難道還把他們幾個大男人端懷裡寵?
「好了,都安靜。」昆宗說,看著我的眼神里都還是無奈的。
我暗自吞吐舌頭,乖巧地退到一旁,未站穩,又聽昆宗喊了我的名字,「小八,你上來。」
「哦。」我走上去,他將一個布囊交於我手上,語重心長道,「此次下凡,為師和眾師兄不在你身邊,切不可再過頑劣。」
我認真點頭。
昆宗看了座下的師兄們一眼,復又說道,「這個布囊你且收著,以後有用。」
「那不是大師兄的通靈鏡嗎?」說話的是什算。
我下意識地拿出來一看,果真是,「師父,這大師兄的法器,我收不得。」
執笙卻說,「這本就是九州神器,算不得我自己的。你此行需要,不必拘束小節。日後等你歸來,幫我們多幹些活兒,我們也便皆大歡喜了。」
三師兄夜塵也道,「是啊小八,若非師父不同意,我們幾個恨不得都跟了你一起下凡,你這樣頑皮的性子,很難叫人放心。」
「……」我面露委屈,「三師兄你且說你們疼愛我就好了,我聽不得你們說教。」
五師兄什算這時勾上我的肩膀,賊笑道,「的確是聽不得說教啊,想當年我去玄靈山拜訪,你差點還把我踹下山去……」
說到這個我便些許鬱悶。
三萬年前我來戴澤山,什算趕好在凡間歷劫,我日子過得還算平靜。哪知他仙魂歸位,沒把前塵忘乾淨,得知我成了昆宗的徒弟,硬是找了我諸多麻煩。
不過什算這行徑雖不是大男子所為,左右卻也知道分寸,沒有對眾師兄們捅破我在玄靈山的身份,讓我自在過活了幾萬年。
在戴澤山的數萬年,倒不是我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只是當初實話實說了他們也沒信,索性我就將就著點,盜用桑荼的身份來用。又因我在師門裡排行第八,他們便習慣地喊我小八,我那胡謅來的名字也就被拋了個徹底。
但百年前我歷劫時候回了玄靈山,帝姬的身份怕是再也瞞不住。
也好在我沉睡了百年,渾渾噩噩醒來,他們對我只會疼愛得緊,哪還顧得上責問?
走神須臾,忽而覺得師兄們看我的眼神怪異,欲言又止,巴不得將我團團圍起來。
我應激性地回頭一撇,果然看到了祁淵,他款款走來,一身潔白的纖塵不染。
多天不見,他倒一點沒變,清冷的眉,乾爽的眼神,照樣在我臉上停留片刻,不過是淡漠的眸。
與眾師兄不冷不熱地打完招呼,他在我身旁站定,朝昆宗作揖,「師父。」
大殿驀然安靜了些許。
我時時晃神,也沒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麼,直到有人拍我後背我才回神,卻發現師父和其他人都已經離開,就剩祁淵,溫情地看著我,「想什麼?」
我搖頭,有些窘,「剛剛有些走神了……師父他都說了些什麼?」
他自然而然地牽起我的手,「下凡。」
我驚得瞪大眼睛,「現在?」
他停下來無奈地看著我,「阿柯,我們已經浪費好些時候了。」
這倒不假,可,「我還未同阿爹阿母,還有哥哥們告別。」
「這個阿柯放心,我來之前已經知會過他們了。」他嘴角明顯掛著輕笑,「再說,不過是幾個月的時間,這幾萬年你都過來了,還怕這些須臾?」
「……」我死死盯著他的手,「我是擔心我那數瓶楓紅醉釀沒來得及收拾。」
他卻道,「知道你獨喜歡紅楓的楓紅醉釀,那些我已經幫你處理掉。你若想喝,我便叫人去紅楓林取上幾瓶。」
他的安排的確妥當,我已然啞口無言。
一時更是鬱悶,想著終究還是要帶著一個拖油瓶下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