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焚盡
趙祁曄輕輕地將她從地上扶起來,替她整了整衣冠,捋了捋頭髮,撣盡狐皮大氅上的雪渣,而後,退後一步,緩緩拔出劍。
「是要為你母親報仇嗎?」容清淺乾笑一聲
「這是你欠朕的,也是容家欠朕的。」趙祁曄緊鎖著眉,神色似乎有些痛苦,卻依然將劍直直的指向容清淺的心口。
容清淺迎著趙祁曄的劍,身軀微顫,「陛下竟是真的不肯給容家留半分生機嗎?」趙祁曄的劍沒入容清淺的心口,一絲鮮血滲出來,染在衣裙上綉著的銀白色團鳳上。
「就真的恨透了容家,恨透了我嗎?」容清淺像是覺不出疼痛似的又往前走了一步。
趙祁曄瞧著眼前早已泣不成聲的卻滿目怨懟的容清淺,不由慌了神,連劍都有些握不穩,慌張的退了一步,「你想幹什麼?」
容清淺伸手攥著趙祁曄的衣袖,奮力往前一撲,順勢的栽在趙祁曄懷裡,長劍穿心而過,血流了一地,將銀白色的雪也染的殷紅。
容清淺雙手撫上趙祁曄的臉,指尖在他的眉眼間不舍摩挲,然後滑到他挺拔的鼻樑,滑到他的唇上,指尖冰涼,像雪一樣。
像是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她將指甲狠狠的嵌近趙祁曄的血肉里,喘著粗氣,急促的說,「這十年來,我,容家,為你斂盡鋒芒,為你做盡一切不堪之事……可到頭來……卻……我恨你……恨你……」
終於,她的手緩緩垂了下去,臉色蒼白,弱弱的靠在他懷裡,乖巧,孱弱,美的戚戚然,像極了她少時賴在他身邊故作溫順的模樣。
他將唇貼在她的額頭上,良久不舍離開,而後自言自語道,「清淺,朕恨你,你也恨朕,你我半生糾葛,終於也算是恩怨兩清了,若有來世,你我兩不相欠才是最好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將容清淺輕輕放到牆角,留戀不舍對我看著她,而後苦笑著從燈里取出蠟燭放到她裙邊,鮮艷的火苗燎過容清淺的衣角,攀緣而上,湮沒她蒼白的臉龐。
這樣最好了,把她留在她當歸的地方,而後黃泉古道,自當安寧坦蕩。
趙祁曄顫顫巍巍的走出去,走過院里的紅梅,走到府門外,靜靜地看著華麗無比寂寞無比的皇輿。
「臣妾恭喜陛下得償所願。」
一個一襲縞衣的女子從車駕后慢慢走到他面前,微微福了福身子,緩緩說道
「歡歌,你來了。」趙祁曄的眼睛滲著血絲,目若死灰的看著沐歡歌。
他突然覺得嘴裡有些發苦,心也有些痛可卻依然溫和的予那女子一絲安慰的笑。
「陛下心疼了嗎?陛下後悔了嗎?」沐歡歌靜靜的說
「怎麼會,容家害死了我母妃,他們都死有餘辜。」趙祁曄苦笑
「陛下應該後悔的。嫻妃嫣然一笑
「你說什麼?」趙祁曄不解的看著眼前縞衣素妝的女子
「臣妾說,陛下應該後悔的。因為容家並不曾有愧於陛下,皇後娘娘更不是。」沐歡歌道
趙祁曄不知所措的看著她,一絲恐懼在心頭蔓延……
「陛下的母妃舒妃娘娘,素性淡泊,她嗣位為後於容家並無害處,容家又為何要置她於死地呢。」沐歡歌冷笑著說,「舒妃娘娘的確是病故,死在太後宮中也只是湊巧罷了。」
「湊巧?」趙祁曄聲音已然顫抖
「是啊,的確只是湊巧而已,可這樣的巧事,陛下卻不肯信。」沐歡歌輕笑,「陛下既不肯信容家的清白,也不肯憐惜皇後娘娘的真心,所以才處處疑心,寧願聽信無干之人的三兩句挑撥,也不願給自己的枕邊人一絲生機。」
趙祁曄忽然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事,錯的很深,錯的無法挽回。
「為什麼?」
「為什麼陷害容家和皇後娘娘嗎?」沐歡歌笑著說,「容家於陛下無仇無怨,卻是我的仇人,陛下也是我的仇人。」
「朕何曾害過你?」趙祁曄說
「入府多年,陛下待臣妾素來寬厚,陛下不曾害過歡歌,可陛下卻害了我的心上人,陛下難道忘了自己當年是怎麼和容家一起逼死景王哥哥的了嗎?」
「景王?原來你這些年委屈求全的在朕身邊為的竟然是他嗎?」
趙祁曄忽然想到四年前,景王謀逆事敗逃到沐歡歌院里,恰巧被他撞上,為了自證清白,沐歡歌便親手刺了景王一劍。
「親手殺了自己最愛的人是什麼感覺,陛下現在體會到了嗎,是不是很心痛,很後悔。」沐歡歌一陣狂笑:「趙祁曄,我嘗過的痛苦,你,容清淺,容氏全族,都要嘗一遍,我要你們為當年的事付出代價,我要你們每個人都生不如死!」
「所以你今日才身著縞衣而來?」趙祁曄問
「是啊,我是來給你們所有人送葬的。」沐歡歌又重複道:「你們,所有人。」
「是朕的錯,朕不該疑她,不該疑容家,是朕的錯。」趙祁曄深鎖著眉,神色痛苦到極致。
「自然是你的錯,容清淺死了,自然是你的錯!」
沐歡歌看著趙祁曄手中還在滴著血的御劍,冷笑著說:「她死前一定很恨你吧,就算到了黃泉路上,她都會生生世世記住你對她,對容家做的一切,她恨你,她恨你。」
沐歡歌從侍衛手中奪過一把劍,靜靜地看著趙祁曄,緩緩的說:「這四年來,我時時刻刻都盼望著能替景王哥哥報仇,每天都活的無盡的痛苦中。現在好了,容家的人都死了,而你殺了容清淺,你這輩子都註定要生不如死的活著,註定要承受這世間最大痛苦。而我終於可以解脫了,我可以去找我的景王哥哥了。」
沐歡歌嫣然一笑,長劍滑過她玉一樣溫潤修長的脖頸,殷紅的血濺了滿地,零零散散的落到她素白的衣裙上,衣袂飛舞,纖弱的身軀重重摔在雪地上。
容清淺臨死時的景象又浮現在趙祁曄眼前。
「清淺,你該恨朕的,是朕負了你。」趙祁曄嘴中喃喃道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反身衝進容國公府,衝進那一片火海。
他的女孩,他的清淺就在在那熊熊烈焰里,穿著茜紅色綉團鳳的長裙,戴著赤金的東珠步搖,披著他親自去九安山打的赤狐皮做的大氅,畫著精緻的妝容,衣袂飄飄的走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