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法事
林開是被電話叫醒的,一看時間已經過去近三個小時,車廂前方的電子屏顯示還有兩個站就該他下車了。
睡了這麼久,他仍覺得昏昏沉沉,思維運轉不暢,他猜測之前的那場經歷……姑且稱之為幻覺吧,讓自己腦子出了問題。
電話是媽媽武萱打來的,林開滑動接聽鍵說道:「媽,我還有兩個站!」
「嗯,我和你舅舅在車站等你,出站時給我電話。路上順利嗎?」
聽筒里傳出熟悉的聲音,林開突然覺得無比安心,應道:「還好!」
這次畢業旅遊才進行到一半,就接到通知說外公突然去世了,要他直接到舅舅家奔喪。武萱早他一步從東海市出發,上午已經到了這邊。
林開的聲音有些虛弱,武萱聽出異常,心裡一緊,追問道:「怎麼了,你好像不太好?」
「沒事,最近沒睡好而已。」林開不想母親擔心,隨口應付道。
武萱沉默了一下,嘆氣道:「還想讓你晚上和你表哥給外公守靈呢,看來是指望不上了!」
守靈?那就是半夜三更在靈堂守著棺材啊!
剛經歷過詭異事件的林開心裡馬上就虛了,但他嘴上仍說道:「沒事,媽您放心吧,我可以的!」
從懂事開始,他就不允許自己在媽媽面前表現出懦弱。
他提起精神,想著一會是否找家藥店買些提神醒腦的中成藥,然後問問哪裡有僻邪的東西……對了,我還有一張符咒!
他隔著衣服摸摸了摸心口,那張符咒被衣服壓著,仍好好的貼在身上。
下午四點零五分,林開到站。
這裡是個中途小站,人流不多,林開剛出檢票口就看到等在外邊的武萱和一個鄉下打扮的中年漢子,正是他的舅舅武勝松,一個自稱武功高強比歷史上的打虎英雄更牛逼的男人。
「小開,幾年不見,這比舅舅都牛高馬大了!」武勝松強顏歡笑地拍了拍林開的肩膀,接過他的行李箱。
「本來打算叫你表哥來接你,只是你媽媽情緒控制不好,舅舅只好親自帶她出來緩緩。」
林開看到本來風姿綽約氣質出眾的母親滿臉憔悴,雙眼哭得又紅又腫,知道外公毫無徵兆的離世對她打擊很大,不由心裡一痛,抱著她安慰道:「媽別難過了,外公在天有靈,也不希望看到您這樣的!」
武萱本來已經控制住的情緒又一次暴發,在林開懷裡哭得死去活來。這一通痛哭,她的情緒宣洩得差不多,才拉著林開跟在武勝松後面走向外邊的麵包車。
上車剛一坐下,林開又忍不住要睡覺,疲乏的樣子就算武萱悲傷過度也看出不對勁來,關切地問:「怎麼了,你狀態怎麼這麼差?眼眶都發黑了!」
武勝松從上方後視鏡看了林開一眼,說道:「身體這麼差,你小子這些年是不是偷懶,沒有練習舅舅教你的八極拳了?」
「沒有,休息不好,路上又做了個噩夢!」林開嘟囔道。
「那你抓緊時間再睡一會!」武萱連忙說道。
從高鐵站到舅舅家還有將近一個小時的路程,有一段縣道,更長的是鄉下的道路。
這些年經過大力建設,鄉間都鋪上了水泥路,雖然只能保證兩輛小車通行避讓,卻不會像以前的泥路顛簸難行,一下雨就泥濘不堪。
平穩的狀態下,林開很快又靠在母親身上睡著。
麵包車穿過幾個鄉鎮,進入一座傍山的小鄉村。武勝松的家是靠近村邊新建的一棟五層樓房,剛一進村,就隱約聽到治喪法事現場的吹奏。
車子在離家不遠的一塊空地停下,武勝松打開車門,很有節奏的鑼響,讓林開一個激靈從熟睡中醒來,猛然坐直上半身。
他現在對那時不時「當」的一聲很敏感。
武萱被兒子的反應嚇了一跳,所有悲傷化為子虛烏有,臉帶擔憂問:「怎麼了,又做噩夢么?」
林開聽到外邊熱鬧的法事,做了幾次深呼吸,苦著臉笑道:「沒有,只是想起了之前做的噩夢。」
他拉開車門扶武萱下車,看到表哥武家明已經接到消息走來。
兩人雖是經年未見,這時也都沒心情多說什麼,簡單招呼后武家明便幫林開拉了行李箱從側門去客房放置。
「先去給你外公上香!」武萱拉著林開走向前門。剛回到大路上,林開就看到門口的空地擺了法壇,幾個身穿法師長褂的人正在念經做法。
又是法師,我討厭長褂!
林開身體微微僵直,尤其看到主持法事的法師手中拿著一支法幡,時不時虛點晃悠,他就一陣不舒服,目光不善地瞄向對方的脖子。
法師唱完一段,旁邊便吹奏法器,
「鈔鈔鈔當……鈔鈔鈔當……」
熱鬧的場面一點沒有減輕林開膈應,反而乾咽了一下,想轉身就走。
給外公上香得進入屋裡大廳的欞前,就是靈堂。林開警惕地盯著法師,總覺得對方臉上隱藏著詭笑,他小心翼翼地從法壇旁邊繞過,進入屋內,抬眼便看到一口大紅棺材,頓時僵在門內。
棺材暗紅如染血,頂端白底黑字的「奠」字在眼中放大,彷彿撲面而來。林開不由自主就想起自己被惡鬼抬入棺材的經歷,那種粘膩和腐臭的感受記憶尤新,令他差點吐出來。
武萱發現林開渾身僵直,臉色白得可怕,以為他傷心過度,於是說道:「外公生前很關心你,經常惦記你,問起你上學和生活的情況。來,給外公上香!」
咕咚一下,林開咽了一下口水,他只聽到了「經常惦記你」這幾個字,只覺得周圍的溫度驟然降低。
武萱點燃三柱香遞來,林開機械地接過,動作僵硬地插在用蕉木做成的臨時香爐上。等武萱也上完香,他迫不及待就拉著她出屋。
呼……外邊的空氣好清新!
他這時寧願面對外面的法師,也不想在棺材旁邊多呆一秒,甚至在想,晚上的守靈任務是不是推掉算了。
實在是陰影太大啊!
屋外的人非常多,這裡全村一姓,都是同族,不管紅事白事,全村人都會幫忙,這時正在準備白事酒席。一些未懂事的小孩子打鬧奔逐,讓林開覺得好受了些。
武萱被一些姐妹拉走,林開揉了揉發脹的腦門,仍能記起小時候和母親回來,曾經跟著表哥和一群熊孩子大晚上跑去村後山的墳地玩鬧,扮鬼捉迷藏。
但現在……他搖搖頭。
無知者才能無畏,林開已經不能算是無知者。
他摸了摸心口,發現那張僅剩的符咒還好好的貼在身上,心裡多少有了些底氣。
一些大小姑娘在遠處對林開指指點點,都是林開的堂表姐表妹之類,林開對此無動於衷。
武家明從屋裡走出,來到林開身邊抽出一支煙向他示意。
林開搖頭表示不抽,他便自己叼在嘴上點燃,長吸一口,吐出一條煙柱,才說道:「聽說你在旅遊,這中途突然回來,倒是挺可惜的。」
「沒什麼,我是一個人自由行!」林開說道,「外公長期鍛煉武術,身體不是一直挺好的嗎,怎麼突然就去了?」
「我也不知道,五天前早上出門還生龍活虎,中午回來吃過飯,習慣性的午睡一下,結果就再也沒有醒來,直到晚上家裡人才發現。」武家明情緒低落,狠狠吸了一口煙。
想起從小爺爺對他的關愛,他就眼睛通紅,心裡難受。
林開沉默了半晌,讓昏沉的腦子消化完表哥話里的意思,才接著問道:「屍體沒有檢查或化驗嗎,為什麼急著辦喪?」
「這五天,該驗的早驗完了,沒有找到原因,這才通知姑媽和你。明天就是頭七,按我們這裡的風俗必須下葬,今晚你陪我守靈吧。」
「好!」
武家明沉默了一會,直到抽完一支煙,才向那邊主持法事的法師示意一下,低聲說道:「那傢伙說,爺爺遇到了不幹凈的邪物。」
林開重新把目光投向法壇,正好法事告一段,那名手持法幡的法師回過頭,目光和林開對了個正著。林開不由眼角一跳,彷彿又看到他臉上出現詭笑。
「嘭……嘭……嘭……」
一輪轟天炮和鞭炮過後,旁邊三名吹嗩吶和敲其它法器的人把手中傢伙一放,一邊喝水,一邊議論什麼。
林開的視線落在法壇旁邊掛在牆上的三幅畫像上,上邊畫著不知何方神聖,一幅寫著佛家,一幅寫著法家,另一幅被臨時懸挂的電燈泡擋住,看不到是哪家,他猜測應該是道家。
香案上擺著鐵杵,又有桃林劍和法幡,林開根據從小說中得來的知識,根本判斷不出來這伙法師團隊屬於哪個陣營。實際上,他知道這些人另有稱謂,叫陰陽先生,簡稱先生,多是由各鄉村的村民兼職。
他視線下移,看到兩隻新製成的紙人,眼角不由又是一跳。
除了頭顱完整,這兩隻紙人和他在高鐵上那場幻覺中看到的一模一樣,竹篾為身,色紙作衣,被擺在香案邊上。
旁邊,有人還在用竹篾和色紙製作冥宅、轎子、馬車……
武家明留意到林開的視線,說道:「這些是做法事套餐捆綁的葬品冥品消費,還手工製作,真特么落後。我可是從縣城的殯儀公司給爺爺買了全套的豪宅、豪車、手機電腦、家私家電……」
「……你剛才說,外公遇到不幹凈的邪物?」林開反應遲鈍,給表哥按下快退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