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忘
這女人,穿著普通,身形嬌小,可卻帶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氣勢,絲毫不在意指著自己的利刃。汪瞎子存心拚命,竟然被她逼得退了一步。
我一看不好,趕緊把汪瞎子拉了回來。
「你,是來找我的嗎?」那女人進門,輕聲問。在她身後,漁民們安定了下來,不再進逼,只是堵著大門。
她低著頭,只能看見尖尖的下巴,錯不了,就是昨晚船上的女人。
上當了,局面危險,我把瞎子拉在我背後,手提魚叉,惡狠狠道:「找你?不錯,就是找你的,過來一步,我有話和你說!」
我估計那些漁民都是中了她的幻術,只要把她騙過來制服,就會自然解開,必要時候,我會毫不留情痛下殺手。
那女人輕嘆一聲,並沒有上當,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小希,孩子,你……應該是不記得我了,我是你娘啊!」
「什麼?」我被她說懵了。
下一刻,女人緩緩抬起了頭,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她的膚色很白,甚至可以說是有些蒼白,烏黑的頭髮自然披散,鼻子和嘴巴小小的,眉毛又細又彎,眼睛大大的,睫毛彎彎上翹。
這些都沒什麼,我也見過,真正讓我震驚的是她的眉心,赫然有一點紅色的梅花胎記!
看清后,我如遭雷擊,無意識的退後兩步,手中的魚叉掉在了地上。
穿著紅衣服,年輕、漂亮,皮膚很白,眉心裡有一點紅色的梅花胎記。這……和丁老桿說的一模一樣!
再回憶郭家柱的話,二十年前,一個胡家的女人來到烏頭村,因為溝通水猴子,被他打跑了。
看著我,女人的大眼睛中逐漸蒙上了一層水汽,顫聲道:「二十年前,娘把你送去了烏頭村,也是為你好。想不到,他們村的巫奴對你起了歹念,差點害死娘,我不得已只能逃走,現在來找你了。」
我只覺眼前一陣陣發黑,搖搖欲墜,身軀簌簌發抖。
我彷彿成了怒濤中的一葉扁舟,迷失了方向,隨時可能傾覆。誰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轉頭看,汪瞎子把我扶住,滿臉驚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苦笑著示意他鬆開我,問那女人,「你說……你是我娘,那我問你,把我送人後,你留下了什麼東西給我?又說了什麼話?」
我發現,自己的嗓子沙啞得不成樣子,彷彿喉嚨里全是沙子……
女人的淚水奪眶而出,向前一步,對我伸出了手,泣聲道:「小希,娘怎麼可能會忘?我給你留了生辰八字,還說過,在你二十歲生日的那天會來接你;你不知道吧?其實六月十六那天我就來了,只不過被那可恨的巫奴攔下,昨晚我施展迷魂大陣,其實是想把你接走。」
她說的都對,可我親手埋葬的女人又是誰?
「丁兄弟,她分明是在蠱惑人心!這樣惡毒的女人,怎麼會是你娘!」汪瞎子抓著我大吼。
「你胡說!」女人厲聲大喝:「你們村裡人的死,和我無關,他們全都是那巫奴殺死的!」
我甩了甩頭,盡量讓冷靜些,問:「他殺本村村民,又為了什麼?」
女人冷笑,「你還不知道吧?庚辰的卵,就要孵化了,而這時,需要靈氣催生,陰魂是沒用的,他需要生魂填輪迴井!」
這話猶如晴空霹靂,瞬間將我震醒,我想起來,那夜將女屍從井裡撈出來后,老五嬸和翠雲嬸子抓著我的腳,哭喊著要我下去賠她們。難道,她說的都是真的?
這一刻,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崩塌了,靠在牆上大口喘氣,腦子裡一片空白。
女人仍在說:「知道卧蛟局陣眼為什麼要開成井嗎?那是因為,井水裡帶著庚辰卵的靈氣,被人喝下去后,久而久之,靈魂就會變成和卵同一類,可以直接被卵吞掉;你想想,幾千年下來,他們郭家一脈,害了多少無辜村民的魂魄?」
我不由打了個寒噤。
「我不想再聽你說這些。」我頭痛欲裂,咬牙道:「如果你真是我娘,當初為什麼要把我送人?!」
這事情從小就是我心裡的一根刺,如果當初我娘是因為逃難沒了活路把我送人,我可以理解,可如果不是,我沒法接受!
聞聽這話,女人掩面而泣,傷心欲絕,哽咽著說:「小希,別怪你娘,當初是逼不得已;你二十年前剛出世的時候,娘被仇家追殺,那人太強大,他在你靈魂里下了惡鬼咒,只有庚辰卵的靈氣可以解,娘只好帶著你去了烏頭村。」
抹了把淚,女人長吁了一口氣,恨聲道:「娘自然是要陪在你身邊的,可那巫奴不讓,還把娘打傷,只能留下你孤零零在那個村裡;娘……對不起你!」
我彷彿被抽了筋,順著牆癱在了地上,腦子裡「轟轟」響,就要崩潰了,這就是我的身世嗎?
「小希,小希,你原諒娘好嗎?」女人走過來,哭著對我伸出了手,想要抓住我。
感受到那隻手離我越來越近,我彷彿受了刺激,心念急轉,為什麼會有兩個女人來看?一個活人一具屍體,活人會說話,死人無聲,我到底該相信誰?
我心裡很清楚,自己有多盼望能有親人,一旦被她抓住,我恐怕會立刻崩潰,再也無法反抗。只是,她真的就是我娘嗎?
就在這時,一聲細微的金屬碰撞聲傳入了我的耳中,那般的熟悉,聽得我悚然一驚。
「你把江小白弄哪裡去了?」我站起身,躲開了那隻手,淡淡問。
那聲音,正是江小白腰間的金屬串發出來的,而聲音的來源和我一牆之隔,就在我身後的牆外。
聞聽這話,女人臉色稍稍一變,不經意看了汪瞎子一眼,疑惑反問:「江小白是誰?」
汪瞎子悄悄扯了扯我袖子,神情緊張,我遞過去個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如果你真是我娘,就不該害我的朋友,把江小白還給我們吧。」我幾乎是在威脅。
「小希,我真的沒有見過什麼江小白,你相信我。」女人似乎是急了,又來抓我的手。
我不動聲色把雙手背後,裝作避開她,冷聲道:「別騙我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要是不把她交給我,就算你真是我親娘,我也不會認。」
說話的功夫,我果然在背後摸到了個小洞口,裡面被塞了一張小紙條。
女人急忙辯解:「小希你別誤會,我真的沒看到江小白,你要相信我。」
「是嗎?」我隨口應答,將手掌展開在面前看了一眼,又背了回去,「那可能是我們走散了,我得去找她。」
明顯可以看出來女人猶豫了一瞬,不過她立刻就恢復了坦然,「好,不過,你千萬別再回烏頭村了,我怕那巫奴會害你。」
「我不回村,我去蒼山鎮。」我滿口答應。
女人微微一怔,不過也沒有糾纏這事,叮囑道:「那好,找到了朋友,你要早去早回,娘想你,一刻都不願分開。」
「沒問題。」我淡淡道:「沒別的事,我這就去找人了。」
女人回頭看了一眼,人群分開,讓出了一條路,她滿含深情叮囑:「小希,記好了,我叫胡秀蘭,是你的親娘……」
我拉著汪瞎子快步往外走,丟下一句話,「我記得了。」
天已經黑了,門口這些人似乎是得了什麼暗示,傻子一樣,全都面無表情看著我倆跑出去。
急匆匆出了門,我拉著汪瞎子轉過牆角,往那邊看。
只見一蓬衰草中,幽影嘴裡銜著一階金屬串,看了我倆一眼,往草叢裡一躥,轉眼又沒了蹤影。
「這是……」汪瞎子傻眼了,不知道這是演的哪一出。
「走!」我陰沉著臉,拉著汪瞎子快步走向村外,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一口氣跑出村,回頭看,影影綽綽可以看見那些漁民好像遊魂野鬼,在村子里遊盪,並沒有跟過來。至此我才鬆了一口氣,一邊走一邊展開手心,把那張紙片亮給汪瞎子看。
借著月色,只見紙條上寫著歪歪扭扭兩個字——回村。
「江小白寫的?」汪瞎子詫異問。
我點了點頭,由幽影送來的紙條,的確是江小白寫的。這證明了兩件事,其一她並沒有受困,第二,我們離開后,村裡只怕又出事了!
「咱們怎麼回去?」汪瞎子也急了,說話的時候扶了扶腦門上歪歪扭扭的繃帶。
我轉頭看向一旁的河灘,只見那裡橫七豎八停著幾條小船。
汪瞎子會意,我倆貓著腰摸向了河邊。
這一趟出門,還不到一天,事情就搞得更複雜了,沒想到我居然又多了一個娘。人不可能有兩個娘,孰真孰假,該怎麼分辨?
趁著夜色,我倆摸上了船,汪瞎子操漿搖櫓開船,駛入河心,划向烏頭村方向、我往船艙里一坐,摸出紙筆,對著月光畫起了素描。
準確說是兩幅,我畫了兩個女人,一個是胡秀蘭,還有一個是那具女屍。我的專業離不開素描,功底還算可以,不說畫的有多好,外貌一致還是沒有問題的。
剛描繪出兩張臉的輪廓,身後傳來「嘭」一聲響,我悚然一驚,回頭看,只見水面彷彿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掌拍了一下,盪開一圈波紋。
這聲音淮水邊的人都知道,俗稱打水鼓,代表著有水猴子要出水了!
果然,下一刻,只見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探出一個黑乎乎的腦袋,無聲無息跟在了我們船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