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金蝶振翅

第九章 金蝶振翅

大燕朝疆域遼闊,所轄足足四州之地。

一曰寧州,一曰茫州,一曰固州,一曰寬州。

如此廣袤的疆域自然是江河縱橫,數不盡數,而其中大半江河都有朝廷冊封的正神為鎮。

但無論是陽神還是陰神,都有各自的疆域為限,更不可能隨意對朝廷命官出手。況且這兒是寧州,而寧州的水神盡數歸於新冊封的昭月正神烏盤龍王管轄,此處更是隸屬於烏盤江流域,行雲布雨皆應當由那烏盤龍王親自出手,那此刻眼前這個敢於烏盤龍王轄區召喚風雨的傢伙又是什麼東西?

前朝遺留的陰神?

呼!

呼!

那人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胸口劇烈的起伏,蒙面的黑布上露出的上半部臉蛋臉色發白,怎麼看怎麼像疏於鍛煉的病秧子。

但羅相武卻不敢對他有半分的輕視,眼看著那群從驚駭中回過神來的蒼羽衛再次圍了上來,羅相武瞥了一眼倒在不遠處的屍體,沉聲說道:「前朝早已作古,我們當差也只是討口飯吃,殺了我們,閣下既不能復國,也不能安民,反倒讓自己身陷囹圄,此地位於大燕邊境,閣下若是願意,快些離開或許還能在別處尋到一處安身之所,續上一道香火傳承。」

這話既是服軟,也是試探。

金關燕死了,他得給他的頂頭上司一個交代,弄明白眼前之人到底是個什麼路數便成了至關重要的事情。

「你們都得死。」

黑衣人的聲音極為沙啞,卻又很不自然,像是在有意在更改自己的聲音。但羅相武並沒有再多的時間去思量其餘的信息,在說完這話的瞬間,黑衣人的腳步便猛然邁出,踏碎了地面的積水。

這時羅相武才發現,這黑衣人穿著的是一對破爛的草鞋。

昂!

龍吟之聲再起,暴雨更急,那黑衣人的速度也陡然快了起來。

周圍的蒼羽衛在第一時間拔刀向前,卻只能追著黑衣人的殘影,羅相武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了對方的目標,他不敢大意,握著刀柄的手緊了緊,卻並未在第一時間出招。

在無數瀕臨死境的搏殺中,羅相武學到了這樣一個道理。

越是摸不透敵人的虛實,出招就要越是謹慎,因為很多時候勝負往往就在一瞬間,而先出招的人,便意味著先將自己的勢裸露在敵人的面前,而敵人若是有心,便可以巧妙之法應對。所謂后發制人,便是如此。

雨水從羅相武的銀甲頭盔滴落到了他的臉頰,順著他的額頭流淌到了他的眉梢。水滴湧入眼眶的滋味並不好受,但羅相武卻沒有眨眼,更沒有半點心思去擦去那阻撓他視線的雨水。他死死的盯著那越來越近的身影,他在等,等一個合適的機會。

轉瞬對方便甩開了身後的追兵來到了他的身前,而對方似乎也深諳此道,同樣沒有出手的意思。羅相武深知以對方的速度,若是在近身數尺,他恐難有反應的機會。

不能再拖了。

這樣的念頭湧出,羅相武的心頭一凜,握住韁繩的手猛地用力一扯,那戰馬吃痛,頓時前蹄揚起,作勢便要踩向已經殺到跟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顯然沒有算到這樣的奇招,他眸中閃過一絲慌亂,而又很快被決然之色所覆蓋。

只見那隻穿著破草鞋的腳猛地點地,積水四濺,如蓮花開於暴雨。

昂!

龍吟再起,他黑衣包裹的後背隱隱有金光閃耀,他的身子隨即高高躍起,雙手握著匕首,順著暴雨傾瀉之勢,直直的去向羅相武的眉心。

羅相武等的便是這一刻,自是不會半點猶豫,那時他體內兩道神門之中靈力奔涌,渾身氣勁被灌注在了他的雙臂之間,他口中爆喝一聲,手裡的虎賁刀便被他由下自上的猛地揮出。

饒是是方才擊殺金關燕之時,這黑衣人依然選擇的是金關燕未被銀甲所覆蓋的頸項,可見對方速度雖快,但力量卻不盡人意,只要願意與他對撼,他有信心能在這一刀間將對方的匕首連同他的整個雙臂一同斬斷。

匕首幽寒,刀鋒雪亮。

它們撕開夜色,割斷了雨簾,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一切都如羅相武所預料的那般,削鐵如泥的虎賁刀輕易便將匕首斬斷,一往無前的繼續去往那黑衣人的雙臂。對方此刻身子凌空,沒有半點的借力之處,自是不可能再改變自己的身形以此躲避這道殺招。

這一刀勢在必得。

羅相武的臉上終於第一次露出了笑意,彷彿已經看到這黑衣人被他斬斷雙臂,倒地哀嚎的美妙景象。若是一切順利,他甚至可以將之活捉回京,至少對金家方面他也算有個交代。

而這一切的念想,都在他的刀割破那黑衣人的手臂的瞬間,煙消雲散。

那黑衣人的身子在那一瞬間忽的變得柔軟,然後扭曲、崩潰,最後伴隨著「噗」的一聲輕響,帶著一股魚腥味的水團像是被人從盆中傾倒出來一般,淋了羅相武一身。

是的,那黑衣人的身子,在那時化作了一灘江水。

不好!

羅相武心頭一驚,知道自己著了對方的道,正要再次捕捉對方潛伏的行蹤。可身後卻猛然傳來一道凜冽的殺機,幽寒的匕首如毒蛇一般穿過雨簾,去向他的後頸。

其實這算不得一個合格的殺手能做出來的事情,所謂殺人無形,隱藏自己的殺氣是每一個殺手入門的必修課,這個黑衣人無論是手法還是力道都是十足門外漢。就好比此刻,若是他能隱匿下自己的氣息,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殺死羅相武,可偏偏他不善此道,羅相武有所警覺的情況,以他洞開二境,推開兩道神門的修為,想要做出些反應絕非難事。

抱著這樣的念頭,羅相武便要抽刀轉身,可就在握緊長刀的瞬間,他的臉色卻變得極為難看,他周身的氣機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平日在體內奔涌的靈力此刻卻堵塞在了一起,難以催動。

是方才那灘替身化作的江水!江水裡藏著古怪,以此封住了他的經脈,讓他難以調運起周身的靈力。

羅相武想明白了這些,但似乎已經於事無補。

黑衣人匕首的鋒芒已經落在了他後背的頸項,他能清晰感受到了那抹凜冽的寒意從鋒尖傳來,死亡的氣息將他籠罩。

在那一瞬間,時間似乎停滯。

他看見姍姍來遲的蒼羽衛目光驚恐、嘴唇張大,也看見豆大的雨珠層層疊疊又粒粒分明的密布眼前。

那些雨粒中倒映出他模樣,他看見了自己放大的瞳孔,慘白的臉色,在這一刻,羅相武才知道,原來在面對死亡時,自己與那些曾經死在自己手下的人,並無半點的區別。

忽然雨粒中有什麼東西亮了起來,微弱、綿薄,卻又明亮刺眼,晃晃奪目。

不止是那粒雨珠,眼前所有的雨珠都在那時亮起了這樣的光芒。

那些金光滴滴點點,在昏暗的雨夜卻又恍若星辰,竟是一幅絕美的畫面。

而在羅相武看不到的身後,一隻金色的蝴蝶緩緩的落在了黑衣人匕首的鋒刃上,黑衣人似乎認得那事物,他殺機奔涌的瞳孔中泛起了異色。

也就是在這時,一隻裹在寬大白袖中的手忽的伸了過來,他穿過雨簾,卻滴水不沾。

「回家吧。」一聲嘆息響起,那隻手抓住了黑衣人衣衫的領口。

金色的蝴蝶輕輕振翅,漫天的金光散去。

停滯的畫面再次動了起來,雨粒傾瀉,漫天金光散去。

羅相武心有餘悸的回過頭,黑衣人的身影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只有那把遺落在雨地中的匕首在提醒他,就在方才他曾與死亡如此之近。

……

曹吞雲坐在呂府院中,簡陋的木亭下,神情悠閑的看著庭外傾瀉的暴雨。

他伸出手,一旁蹲坐在木亭旁的黃狗便搖著尾巴來到了他的身前。

蓄著花白羊角須的老人取下黃狗背上的酒葫蘆,放在鼻尖嗅了一嗅,他頓時滿臉陶醉。

嘴裡頗有雅興的吟道:「喚起謫仙泉灑面,倒傾鮫室瀉瓊瑰」

說罷,便扯開了酒葫蘆上塞子,便要學著故事裡的豪俠大飲一口。

砰!

可就在這時,呂府的府門被人以一種極為粗暴的方式一腳踢開。

突兀的聲響讓沉浸在自己世界的老人握著葫蘆的手抖了一抖,於是乎葫蘆口中的酒水傾灑了下來,澆濕了老人的臉與下巴處方才被他精心梳理好的羊角須。

已經在老人腳邊愜意蜷縮下身子的黃狗也警覺的站起身子,這一人一狗尋聲看去,便見素來儒雅的呂觀山一隻手夾著一團黑色的事物,大步流星的穿過了院子中的暴雨直直走到了呂府角落處的廂房。

同樣粗暴的一腳,踢開了廂房的房門,然後他懷裡的事物被他用力的一拋扔進了屋中。

一道稚嫩的痛呼聲從廂房中傳來,曹吞雲與那黃狗賊頭賊腦的趴在木亭的邊緣,伸長了脖子一幅看熱鬧的架勢。可這姿勢方才擺好,站在那廂房門口的呂觀山便側頭狠狠的瞪了這一人一狗一眼。

老人與狗幾乎在同一時間在那目光下一個激靈,然後身子極為同步的縮回了木亭的角落,又如出一轍的露出心有餘悸的惶恐之色,著實有些可笑。

……

哐當!

呂觀山一臉陰翳的走入了廂房中,身後的房門自動合上,地上的燭台猛然亮起,將廂房中的一切照得一覽無遺。

穿著一身黑衣,渾身上下濕透的魏來以一個狼狽的姿勢仰卧在床榻上,沉著目光看著眼前眉宇間煞氣涌動的白衣儒生,不言不語。

二人就這樣立在原地對視著,雙方的目光都格外凜冽,於半空中無聲的碰撞。

「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嗎?」直到足足百息的時間過去,儒生明顯含著怒氣的聲音響起。

魏來的神情倔強,嘴裡吐出了兩個字眼:「救你。」

「救我?我看是送死吧!」儒生眉宇間的戾氣更重了幾分,很難想象素來溫和的他會露出這樣的神情:「我與你說了多少次,你那鳩蛇吞龍之法氣候未成,動用點微末之力殺些水鬼也就罷了。今日你竟敢冒然更易天相,你真以為烏盤江中的那頭惡蛟是傻子不成?」

「他若是察覺到有人在吞噬他的氣運,莫說給你爹報仇,你自己能否活著走出烏盤城都難有定數!」

呂觀山的臉色肅然,語氣極為不善,帶著幾分明顯的苛責。

但魏來卻依然沒有服軟的意思,他的聲音在那時大了幾分,身子也從床榻上站起:「那你呢?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還能坐在烏盤城知縣的位置上,是因為江浣水那裡壓住了你遞上去的奏摺,可那蒼羽衛若是去了,這摺子便藏不住了。」

「他們不能活著離開這裡!」

「你不殺他們,我便幫你殺!」

魏來說罷這話,濕噠噠的袖口下雙拳再次握緊,作勢便要再次衝出房門。

呂觀山的手伸了出來擋住了他的去路:「你應該很清楚,那個摺子遞上去之後,我便沒想過要給自己留後路。」

「師父他老人家要壓著我的摺子那便壓著,那是他的事情,我只要做我要做的事情。」

魏來的雙眸充血,仰頭盯著男人,嘶吼道:「你要做的是什麼?送死嗎!!」

「那是我的事情,輪不到你來插手!」呂觀山似乎也被魏來激出了火氣,聲音大了幾分。

而聽聞此言的男孩卻低下了頭,他的肩膀開始微微顫抖,握拳的雙手因為用力過度,指節有些發白。

「可我…」他說道,聲音在那時小了下來。

「可我不想你死…」

「不想再幫任何一個人報仇…」

呂觀山眸中的光芒有些動容,房門中的燭火搖曳,將魏來瘦弱的身形照得真真切切。

男人臉上的陰翳,周身瀰漫的肅然,在那一刻盡數散去。

「唉。」他嘆了口氣,沉默了一會,才緩緩伸出手摸了摸魏來濕漉漉的腦袋:「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什麼意思?」魏來皺緊了眉頭,追問道。

呂觀山的嘴唇微微張開,卻欲言又止的閉了下去:「那惡蛟已經有所察覺,你若是再借它之力動用神通,不出三息時間,他便可鎖定你的位置,你也就不要再去想殺誰了。」

「再忍一忍,別讓這六年的辛苦付諸一炬。」

呂觀山這樣說著,顯然已經準備結束這場談話。

但魏來卻並不滿意,他對於男人的執念有太多的不解,他作勢便要再問些什麼。

可話未出口,卻再次被呂觀山所打斷。

「有什麼事,過了明天再說吧。」

「明日你得早起……」

「趙共白來找過我了,硯兒明天就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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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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