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是蝴蝶,難渡滄海
(PS:為盟主璣緹加更,謝謝大佬打賞)
雨越下越大,才放晴一天的烏盤城再次被這大雨澆得裡外濕透。
城裡百姓免不了抱怨,雖說夏日多雨,但再這麼下下去,雨水就得堆積成水澇了。
這些年,烏盤江總是如此,稍有不慎就得決堤淹田。以往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從前年起便已經被提升到了一年三次,若不是呂觀山以太過勞民傷財為由壓著此事,恐怕這祭祀都得變成一年四次了。
其實老一輩的烏盤人多少還會記得,當他們還是孩童的時候,烏盤江可沒有這麼鬧騰,城南也沒有那座奢華的神廟,他們拜的江神也不是什麼龍王。但至於那時的江神叫什麼,老人們大抵都記不真切,只是隱約記得那破爛神廟中的神像是一隻頭生雙角野獸……
至於後來為什麼朝廷要拆了原先的神廟,換了這烏盤龍王,那就更不是這些百姓們能夠知道的事情了。
「其實修行,就像是登山。」
一身白衣的儒生撐著油紙傘,與魏來並肩而行。
兩人身上的衣衫都已濕透,在這樣的情況下打著雨傘多少有些亡羊補牢的味道,但幸好暴雨傾瀉的城郊小路上並沒有其餘的行人,倒也不必擔心旁人的指指點點。
「武陽、靈台、幽海、玉庭、瑤台、玄都、紫府。」
「每一境都像是橫在這山路上的山門,只有推開一道道山門,你才能繼續走下去。」
「也正是如此,修士每破開一境,體內便會多出一道神門。」
魏來抬頭看了看順著雨傘的傘骨連成線落下的雨水,問道:「那推開所有山門之後呢?」
呂觀山微微一笑:「那就還有最後一道門。」
「什麼門?」
「所謂八門齊開,謂之聖。」
呂觀山不急不慢的繼續著自己的講述,而二人所行郊外小路也在這時走到了盡頭,前方是一片雜草與矮木叢生的泥濘。
「慢點,地滑。」呂觀山囑咐了一句,卻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依舊繼續朝前邁步。
魏來從未到過這裡,但也不去多問,只是小心翼翼的跟在呂觀山的身後。
「這最後一門,便是聖門,也是天下修士最想抵達之處,所以,無論是各國的朝廷,還是各個宗門,都會從門下的弟子或是臣民中選出天賦極佳者,給予聖子之位,然後不息代價大力培養。」
「哪怕這些精挑細選出來的聖子,能推開最後一道山門之人還是鳳毛麟角。但各方勢力依然對此樂此不疲,畢竟,在大多數時候,一位大聖便足以保一國氣運百年不散,又或者一座宗門傳承不滅。」
一般這個年紀孩子,在聽聞這些故事後,都會問一些諸如聖人到底如何強大,又為何如此強大的問題。
可魏來卻歪著腦袋看向呂觀山,問出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那推開了最後一道門,再往上走呢?那裡還有什麼?」
呂觀山愣了愣。
然後他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山上面到底有什麼,只有去過山巔的人才能知道。」
「或許是雲霞齊飛,日月共明的曠世美景,又或許是更多的山門。」
說道這處,呂觀山還頓了頓,又才言道:「曾經我便聽人說過,在遙遠的東境,出現過開有十二道神門的洪荒異種,只是到底是以訛傳訛,還是確有其事,便無從得知了。」
這時,二人已經穿過了那片泥濘,攔在他們身前卻是一片藤蔓與樹枝交錯,幾乎容不下身子的茂林。
路更難走了。
呂觀山收起了油紙傘——這樣的密林,頭頂茂盛的樹葉便是最好的雨傘。
「小心一些,你這身衣衫可不便宜。」呂觀山說道。
魏來的心底泛起了陣陣疑惑,不解於此行的目的,他更多還沉浸在對於呂硯兒離去的不舍中。
但他終究沒有多問,而是繼續著之前的話題:「那你現在走到那一座門前了?」
「第四道門。」
「推開了嗎?」
「嗯。」
得到這個回答的魏來低著頭沉思了一會,又抬頭看向前方的男人說道:「我爹也推開過。」
男人聽出了他的話外之音,腳步停滯了一小會,這才點了點頭,應道:「我知道。」
那句「既然知道,那為什麼你還要去做」在魏來的嘴裡盤旋了一會,最後還是被魏來咽了回去。
二人之間陷入了沉默,他們默契的趕路,在這樣的密林中緩慢的前行了半個時辰,呂觀山忽的停下了自己的腳步,說道:「到了。」
低著頭想著心事的魏來聞言,抬頭看去。
卻見一座石料堆砌而成的建築出現在了不遠處的密林中。
建築老舊,外側的石壁上生滿了青苔,石料的縫隙間長出了雜草,甚至右側的一小部分已經坍塌,幾棵魏來叫不出名字的大樹從廢墟中生出,看那大樹粗壯的樹榦,可以推測處這處坍塌的發生距今也有些年歲了。
魏來意識到眼前這座破敗的建築就是他們今日的目的地。
「這裡是?」他問道。
呂觀山卻故作神秘的眯起了眼睛,說道:「進去不就知道了?」
魏來很是無奈的聳了聳肩膀,也就懶得去戳破呂觀山這個並不有趣的調笑。
大概是存在的年歲太久的緣故,那建築整體都已經開始下沉,露出在泥土外的大門只有半人高的樣子。魏來不得不佝僂著身子,方才通過大門以及門口那段並不算長的卻異常狹窄的過道。
「每推開一道門,便會擁有一道屬於自己的神門。」
「依仗這這道神門,修士便可在這些神門上銘刻屬於自己的紋。」
「當這一道道紋連成一片,形成一個整體之後,這紋便會產生靈。」
「而這也就是所謂的靈紋。」
不知是否是覺得這樣一路走來太過沉悶的緣故,呂觀山忽的又一次打破了二人之間的沉默,再次繼續起了之前的話題。
魏來默契的不曾打斷他的話,只是靜靜聆聽。
「通常情況下,前四道神門,可以銘刻出一道完整的靈紋,第五道與第六道神門又可銘刻出一道靈紋,第七道神門,再可銘刻出一道靈紋。」
「也就是說,若是你足夠幸運,一路跋山涉水,推開了第七道門,那時你便可擁有足足三道靈紋。」
這時,二人已經一前一後的穿過了狹窄的過道,眼前的景象也豁然開朗了起來。
那是一處十丈見方的大殿,殿門兩側的石壁上色彩斑斕,卻又雜亂不堪,應當是許久之前,這些石壁上曾被人以彩料勾畫過些什麼,但隨著歲月的侵蝕,這些壁畫不復了當年模樣。
而最讓魏來詫異的是,那殿門的正前方,是一座神台,神台上一尊三丈高的人像立於那處,只是同樣也礙於歲月的侵蝕,那人像的五官已經模糊,只能從他手中握著的長槍與身上雕刻的鎧甲中隱約得知,這座神像應當是為某位武將所立。
「當然,這也並非絕對。」走入殿中的呂觀山繼續言道:「銘刻自己的靈紋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情,不僅需要足夠的修為,還需要很強的悟性。有些宗門會為了讓自家的聖子或者門徒儘快的成長起來,或捉拿大妖,或取來前人遺留的靈紋強行將之強行銘刻在弟子的身上。而這樣做法,利弊權衡,不可一言度之。」
說著這些的呂觀山已經走到了那座神像面前,那裡還擺放著一座已經銹跡斑斑的銅鑄香爐。奇怪的是,這處神廟顯然已經廢棄良久,但那香爐上卻插著數十支似乎近來才燃過的香燭。
魏來瞥了一眼從懷裡掏出了數支已經被淋濕的香燭的呂觀山,心頭的疑惑便有了答案。明曉了這一點的魏來又看向呂觀山的眉心,那裡正有一道光芒亮起。
「靈紋?就像你的蝴蝶嗎?」
「嗯。」呂觀山握著那六支香燭,點了點頭。他眉心處的光芒愈發的明亮,漸漸的化作了一道金色的蝴蝶紋路。
他的衣衫忽的鼓動了起來,眉心處那金色蝴蝶脫體而出,圍繞著呂觀山扇翅而舞。
金色的粉末從蝴蝶的翅膀下湧出,縈繞在這破敗的神廟中,恍惚間竟讓魏來生出一種如置星空的錯覺。
而在那些金色粉末落下之後,魏來卻驚訝的發現自己以及呂觀山濕漉漉的衣衫都飛速被抽走了水分,很快便變得乾爽了起來,倘若閉著眼睛聞一聞,甚至還帶著一股被太陽曬過後特有的「香味」。
做完這些的蝴蝶落在了呂觀山的肩頭,親昵的蹭著呂觀山頸項,像極了撒嬌的小貓。
呂觀山從手中分出三支香燭遞到了魏來的手中,問道:「你要拜一拜嗎?」
魏來接過了香燭,卻並不回答呂觀山此問,反是問道:「他是誰?」
呂觀山的眉頭一挑,嘴裡輕聲吐出了三個字眼:「關山槊。」
魏來的身子在那時一顫,拿著那香燭的手一抖,三支香燭「啪」的一聲,盡數落在了地上。
他不可思議的看向身前那座已經不辯真容的神像,臉色有些發白的喃喃自語道。
「前朝陰神!」
……
前朝陰神。
無論在哪一個王朝,有多開明賢能的君主。
前朝陰神永遠都會是一個禁忌一般辭藻,祭拜前朝陰神,輕則免職流放,重則性命不保。而在素來以律法嚴苛的大燕朝,這就是株連九族萬劫不復的重罪。
走出神廟的魏來臉色陰翳。
他看了看前方腳步不急不忙的男人,鼻樑上的眉頭幾乎堆成了山丘。
他猶豫了一會,卻終究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那個問題:「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做?」
前方的男人停下了腳步,沉默著看了男孩好一會的光景,方才言道。
「書里教人的道理大抵都是正邪兩端,黑白分明。讀得多了,便入了魔。」
「就像你這件衣衫,從前白潔無暇慣了,今日染了泥土,洗不凈,撣不去,從此以後怎麼看都是扎眼。」
「有的人穿著這衣衫得過且過的走下去,但入了魔的人,就不行。」
「他得洗乾淨衣衫,才能上路。一日洗,日日洗,洗不凈,便永遠止步不前。而有一天,他洗累,他決定換個辦法,去找那個讓他衣衫沾上泥土的人理論一番。或許免不了會動手,或許他打不贏那人,但他一定得去做。」
「因為他看的書,讀的文章,學到的道理,都告訴他,他是對的。」
「而既然是對的,那就得爭到底,不是嗎?」
男人這番話說得很慢,也很有耐心,像是極力要與男孩講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但遺憾的是,男孩臉上的困惑卻愈演愈烈,並無半點消融的跡象:「那他可以等,等到他足夠強,足夠厲害的時候再去尋那人理論,不好嗎?」
男人搖了搖頭,一隻手伸了出來,那隻金色的蝴蝶悄然落在了他的指尖,揮動著翅膀,煞是好看。
「北境最大的書院,叫無涯。」
「何為無涯?」
「學海無涯,苦海亦無涯。」
「我的靈是蝴蝶,我的路卻是滄海。」
說道這處,男人的臉上露出了苦笑。他聳了聳肩膀,語氣變得蕭索了幾分。
「但很遺憾的是……」
「蝴蝶註定飛不過滄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