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加更)
那時候她知道杜嬤嬤的死不簡單,可是焦頭爛額之下,根本沒有心思去調查這件事。
何況,那時候她也沒有法子調查。
明姝收回了思緒,跟著邢氏往前走。
進屋看時,老太太的精神已經非常好了。正閉著眼養神,幾個小丫鬟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屋子裡又安靜又閑逸。
明姝跟著邢氏見了禮,老太太才睜開眼看兩人。
等到邢氏告辭,老太太才出聲道:「姝姐兒留下。」
老人渾濁又銳利的眸子直對明姝往過來,顯得威嚴又尖銳。邢氏有點擔心,遲疑地看了明姝一眼,還是離開了。
明姝沒有刻意親近老人的意思,只垂手站著,一言不發。
老太太冷哼一聲,道:「脾氣倒是越髮長進了,」頓了頓,「昨日你們姊妹間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明姝心想,老太太也實在厲害。說是養病,園子里沒什麼逃得過她的眼睛。
「是我們玩鬧得過了頭。」
「晏晏潑的桐油,倒是她自己掉進去的,你倒是好手段。」
明姝徹底閉嘴懶得說話,看樣子是要替李霜晏出頭了。可她什麼都沒做,明姝不服,「是我什麼都不曾做過,是晏晏先起害人之心!」
她沒錯,絕不可能由著別人欺負的。
誰知老人卻是長嘆一口氣,「你這心性……」若是嵐姐兒也有這樣的心性該多好,就不必在顧家過得那樣委屈,那麼多年還站不穩腳,還出了這樣的事情,「你和晏晏,於我都是一樣的。」
明姝不解。
「我不包庇晏晏。」老太太看著她,「若是你一味隱忍,「在外祖家會受表姊妹嘲笑欺辱,回了你家裡,那樣的顯赫人家有多少糟污事,不是一味靠忍就能走下去的。」
她原本以為小姑娘期盼著她這個外祖母的親情,還會如最初一般隱忍著,自己認錯。
好在不是。她又通透又堅定,有自己的原則尺度。
明姝有些驚訝,難道外祖母這是刻意試煉她?
不,最開始也是厭惡她的,因為母親的死。
但是親情是不可磨滅的,逝者已矣,大家都會一點一點原諒彼此。所以外祖母還是愛自己的。
明姝心中激蕩,眼眶幾乎燙起來。
「我與你舅舅說了,下個月月初便送你回顧家。」老太太放下手裡的帕子,「你母親出自我李家,李家便是你一輩子的依靠。雖然門楣比不上你們顧家是勛貴人家,可到底有這麼多人。你的幾個舅舅,我這個老人家,全都是你的依仗。」
明姝挺直脊背跪在老太太跟前,語調堅定,「明姝不會讓外祖母和舅舅們擔心。」
「我的嵐姐兒已經折在了顧家……」老太太的語調說不出來的蒼涼,幾乎帶著心如死灰的哽咽,正要繼續說話,就有婆子通傳大爺李嘉柏來請安了。
明姝心下古怪,外祖母對顧家的態度實在奇怪。難道,母親的死與自己家有關?
老太太點點頭,道:「讓他進來。」
李嘉柏進來請了安,看見明姝也在,有些奇怪。
老太太往迎枕上一靠,緩緩道:「嵐姐兒已經沒了,就算是拼了我這條老命,也要你在顧家活得好好的。明姝,你懂嗎?」
若是換成尚且是八歲的明姝,她自然不懂。
可她重活了一輩子,真是再明白不過了。愛之深,恨之切,老太太這是又疼愛她又恨她。
恨意隨著時間被沖刷掉,剩下的多半是對自己的愛護。
明姝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只好點點頭。
李嘉柏只是看著老少兩人,心下酸澀。他這幾日因為阿嵐的事情四處奔波,卻再也找不出多餘的線索,實在又歉疚又焦灼。
明姝想起杜嬤嬤,躬身一拜說道:「外祖母,我想向您討一個人。」
「你想討誰?」心裡卻已經隱隱有了猜測。
只是,杜嬤嬤跟著嵐姐兒一直在外頭,明姝怎麼想著要討她?
「是母親的跟前的杜嬤嬤,時常見著嬤嬤,也像是外祖母與母親在身邊一樣。」
杜嬤嬤是個十分通透周全的老人,剛來顧家照看她時,指點了明姝很多事情。也是因為杜嬤嬤,她才沒在嫁給林朝之前,直接投繯自盡。
可如今想來,是有人看不得杜嬤嬤幫她。
所以杜嬤嬤死了。
「你若是想,就讓她隨你回去就是了。她是府里的老人了,服侍了你母親一輩子,想來對你也肯盡心。」說到明姝的母親時,老人下意識閉了閉眼。
明姝謝過了外祖母,這才退下。
屋子裡只剩下李嘉柏站在老太太跟前。
「母親的精神好些了。」
老太太看向他,眼裡流露出的神情再不是面對明姝那樣,滿含毒刺又高高在上。和所有老人一般渾濁的眸子,顯得又慈祥又茫然軟弱。
「好些了,不也是老了,沒幾天活頭了——」
李嘉柏心裡一酸,握住母親的手,「兒盼著母親多享福,您也要保重。」
「有什麼保重不保重的?」頓了頓,語氣軟下來,「我只捨不得你們這些兒孫……」嘆了口氣,「尤其是令令,沒了父母親,整個平西侯府,也只有一個老夫人怕是真心疼她。敢害子皎,顧家又不甚願意調查的樣子,怕是自家家裡也是個個狠辣,如何不使盡手段來害令令?你們都道我老糊塗了,對令令這樣不待見……」
「母親莫擔心,我這個做舅舅的護著令令。」他心裡一緊,也越發可憐那小姑娘。
老太太搖搖頭,「若不是見她爭氣,我斷然不管她。」
李嘉柏說不出來話。
「嵐姐兒帶走李家一半家底出的嫁,我想著這樣她總撐得起腰了。可這些東西落在明姝身上,我們若是撐腰只能是平白得罪顧家,明姝還是由著她們拿捏的,那些錢財還是要給子皎幾個兄弟吞的,做什麼要去得罪平西侯府顧家……我還要為你們李家那麼多年的基業著想啊!何況,若是不見面,我豈不是只一味地恨那丫頭活著,獨獨死了我的嵐姐兒。」
老太太仰著臉垂淚,一時間落淚得幾乎喘不過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