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8章 非慷他人之慨
「醫生怎麼說？」
高磊雙手插袋，靠在牆邊，「也沒怎麼說，就說不大好，讓我們做好準備。」他扯了扯嘴角，有些無奈，「我爸的情況你之前應該也了解，本來就是絕症，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聽到他這樣輕描淡寫地說出這些話，夏鹿有些錯愕。她並不了解高磊，雖然兩人共享著同一個人的基因，是姐弟，彼此卻並不熟悉。
「那你跟他說一聲，就說我來過了。」夏鹿說道，打算離開。
她跟高岐山本來就沒什麼感情，就算有，也不是什麼好的感情。之前發生的事幾乎耗盡了他們之間僅有的那麼一點兒父女之情，她努力說服自己心硬起來。跟他們繼續糾纏是沒有好結果的，她告誡自己。
「姐，其實今天讓你來還有一件事。」高磊說道。
聽到這個「姐」字，夏鹿覺得很奇怪。高磊過去從不會稱她為姐，她甚至覺得高磊自始至終也沒有把她當成過是自己的姐姐。
「其實你不用勉強。」她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雖然有著共同的父親，也不代表我們是一家人。你可以不這樣稱呼我的。」
高磊撓了撓頭，似乎也覺得這樣有些尷尬。他也是二十齣頭的人了，並不是小孩兒。雖然長到快二十歲才知道自己有這麼個姐姐，也沒人認真告訴他過去發生的事情，可僅僅通過年齡差也能推斷出來，這並不是個友好和諧的故事。
「我只是覺得這樣不那麼生分。」他說。「最近都是我陪他在醫院，我看他那樣怪可憐的。」
「我從小就不懂事，沒讓他少操心，不像你。」高磊說道。「前兩天他意識模糊，一直重複你的名字，我想跟我相比，他更想見到的人是你。」
這話讓夏鹿不知如何接，只好沉默。她的手指不斷揉搓提包的帶子，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我知道你可能挺恨他，他也沒養過你，回來第一件事還是找配型。這事兒確實幹的缺德，要我我也得恨他。」高磊見她不吭聲，繼續說道，「但是他剛剛那樣你也看到了，生病這麼久，這次是真的挺不了多長時間了。人死如燈滅，有什麼仇到這時候也該消了，否則等死的人死了，就是活人受罪了。你覺得呢？」
夏鹿看著他，不知道他一個從小沒吃過苦受過罪的男生是怎麼說出這段話來的。
若是以前，她一定會有所動搖，不過這次她沒有。
「你這是慷他人之慨。」夏鹿看著他，「要不要原諒他，什麼時候原諒他都是我的事，你沒有權利替我做決定。」她聲音柔和，語氣堅定，「就算他真的有事，我也不會為自己的任何決定感到後悔。」
高磊苦笑一下，「懂了。」
他不再靠在牆上，直起身來，「其實我今天叫你過來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覺得再怎麼說老高也是你的爸爸，你有權利見他最後一面，也有權利找機會解開你們之間的心結。」他扯了扯嘴角，「今天實在不巧，我也沒想到還沒等你過來他就睡著了。你放心，等他醒了我會告訴他你來過，也算是了了他的心愿。」
走出醫院大門，原本應該感到輕鬆的夏鹿卻覺得腳步沉重。她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出大門，靠在門口的石柱子上。
剛剛高岐山的樣子實在令她震驚，就算不仔細看也覺察的出來，生命正從他的身體里一點一滴流走。如果沒有高磊這通電話，恐怕她連這樣的高岐山都見不到。
回想他剛回國時意氣風發的樣子，昔日那個陌生的架勢十足的成功男人和如今這個縮在病床中的虛弱男人讓她同樣震撼。父親這個詞從沒有一個如此具象又多變的表達。
夏鹿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既然她過去不需要一個父親，現在也不需要。反正今天她已經來了，高岐山沒見到她並不是她的責任，她安慰自己。至於那些所謂的原不原諒，說不定只是高磊一廂情願而已，如果真的擔心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過去高岐山根本就不會做出那樣的選擇。
病房門被人拉開，中年女人四下看看，走了進來，「人走了么？」
「已經走了。」高磊靠在沙發上滑手機，連頭也沒抬，「態度還挺堅決的，我覺得問題不大。」
「小點兒聲，你爸爸還在這兒呢。」她沖病床努了努下巴。
「哎，沒事兒，已經睡著了。」高磊不耐煩地說道，「剛才夏鹿過來他都沒睜眼。要是沒睡著，再怎麼著也能撐著見一面，哪能讓她就這麼走了。」
女人在他身邊坐下，「她一個人來的？她媽媽呢？」
高磊搖了頭，「不知道，我又不知道她媽的電話號碼，最多也就能告訴她一聲，至於她說不說我也管不了。」他終於放下手機，轉過頭，「我說媽，你老關心這個幹嘛，她媽不知道不是正合你心意嗎？少個人少個麻煩，你之前不也是這麼跟我說的。」
「我那是這個意思嗎？要是永遠不知道當然好了，我是擔心現在她不知道，往後真知道了再跑過來鬧。」她雙手一端，「你是不知道她那個人，也是很難纏的。」
高磊挑了挑眉，「再難纏還不是你的手下敗將。」他這話頗有些諷刺意味，讓旁邊的中年女人氣的說不出話來。
「你現在就在這裡說風涼話，我做這些為了誰？還不都是為了你。」
「哎知道了知道了，你也不用一天到晚把為了我掛嘴邊好吧。」高磊不耐煩地擺手，重又拿起手機，「還得在這兒呆多久啊，我晚上還約了人呢。」
中年女人看了看病床，轉過頭看了看兒子，拿起手機看時間，「時間差不多了，估計結束以前他也不會醒了，你想幹嘛就去吧。」她嘆了口氣，「我守在這兒，等探視時間過了再走，免得待會兒他醒了見不到人又要發牢騷。」
聽到這話，高磊彷彿得了大赦一般，立刻站起身，「那就辛苦你了，老媽。」說罷頭也沒回走出病房，連轉過頭多看高岐山一眼的功夫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