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今日先隱隱期待著馬車將接來,然沒見到人來,內心失望,隨即又被與人斗玉的事驚到怒急攻心,趕來東大街,目睹的意氣風發和飛揚的神采,怒火瞬間被澆熄大片,取而代之的胸中悸動,從未有過的渴望、
渴望啊……以往只對玉石有過類似的心緒波動。
每每遇到石中藏珍的玉料,都令極度渴望,渴望將玉璞完美雕琢成腦中構思出來的玉器,渴望到胸中騷亂、指尖發癢,而這般起伏不定的情懷卻從不曾對任何人生出過。
如今,卻對。
不到兩刻鐘,馬車回到西大街雍家別業。
下馬車,蘇大爹按例把閨女兒拋諸腦,蹦蹦跳跳跟著元叔和管事去逛倉庫,新運來批玉料,恰好能挑選塊最硬最難處理的玉料讓試試琢玉刀,順道也讓幾位待在帝京的曇陵源玉匠和學徒開開眼界,看那把琢玉刀能有多好用。
蘇仰嫻無奈,因為雍大爺完全投家阿爹所好,打蛇打七寸,拿住爹等同拿住,所以……欸,認命,只能乖乖跟走。
隨進含蘊樓,樓外的蓮池裡綠葉潤翠,有花含苞待放,從四面敞窗和月洞門盪進的徐徐涼風挾帶股不知名的清香。
蘇仰嫻進樓里就想找事來做,卻被雍紹白句「過來坐下」給定住。
每次為煮葯薰洗,都坐矮凳上挨在腿邊,習慣性使然,想也未想便乖乖斂裙在腳邊那張雕花紅木矮凳上落坐,沒發現雍紹白因這個舉動挑高道眉,表情有些忍俊不住似的。
坐在這矮凳上,蘇仰嫻自然想到的指傷,眸光往右手瞥去,不禁愣。
「雍爺怎把指上的夾板拆了?」之前的右手直掩在袖中,沒留意,這時才發現。
淡淡道:「馬車接不到人,只好讓雙青替我上夾板,弄得太緊不舒服,自然就拆了。」
蘇仰嫻時間聽不出話中底蘊,但馬車接不到的人誰,十分清楚的。
咬咬唇,低頭致歉。「對不住……」
「你對不住我?」雍紹白問得有些咄咄逼人。
蘇仰嫻頭仰,心跳怦怦作響,忽地意識到若單純談話事,兩人高低挨得這近坐著,實在……不太妙,這姿勢用來幫薰洗指傷,真的不適合話,因為當俯首而仰頭之際,兩張臉離得著實太近。
「豆豆-提供。」
但若在此時起身換座位,又顯得太過突兀,好像深受影響似的……欸欸,好吧,儘管那事實,可還勉強想矜持再假裝淡定下啊。
想著所問的,訥訥答道:「好就來償債的,該還的要還的,該做的事就得做好,今早有事出門、沒留意到時候該返家了,結果錯過馬車接送讓雍爺空等,實對不住。」
「僅如此嗎?」雍紹白再次咄咄逼人。
蘇仰嫻又咬咬唇瓣,眸珠略盪,最嘆道:「雍爺要我認哪條錯,直便。」
長目微眯,淡斂的濃睫在眼下形成兩道薄影,像又被激怒。
「你與人斗玉——」
「我明白的!」驀地搶話。「我明白雍爺不想我插手你跟宣南琮之間的事,更不要我多事去攪亂你江北曇陵源與南天宣氏之間的利害關係,當日在『清晏館』密室內,你已過了,我、我也不有意插手,今日那宣大公子恰恰踩進我東大街地盤作威作福,我看不慣,才與斗。」
「我要的難道這個嗎?」語調陡揚,「那個贏家紅彩,對方把家傳百年的琢玉刀拿了出來,你倒好,想也未想就把自己賠進去,你——」
「我沒有賠進去。我斗玉斗贏了,沒賠的。」急聲又道,兩手在胸前交叉揮動,急著想跟明。「雍爺在意的事,我知道的,宣南琮要求的贏家紅彩要我跟著、至死不離,我不會讓那樣的事發生,我就跟著你,直到……直到那被開切成十塊的鎮宅玉石變成你手中大作,然你指傷完全癒合,直到那時候,我才會功成身退,所以……所以不會讓自己輸的。」
「倘若真的輸了呢?」瞪視。「你想過嗎?」
蘇仰嫻還當真沒想過。
知道有意為難,硬逼著想這種令人頭疼的問題,眉間染開倔強神色,螓首垂,閃避的注視,然乾脆沉默不答。
「看著我。」雍紹白沉聲下令。
心頭顫,把唇咬得更緊,仍固執不願抬頭。
「阿妞,看著我……」
這下子不僅僅顆心亂顫,蘇仰嫻因學起阿爹那聲昵稱,被的「阿妞」震得背脊震,天靈發麻,從頭到腳都不對勁兒了。
沒有辦法,當真難以招架,只能像被勾了魂般怔怔抬起臉蛋朝。
眼睛像兩潭深淵,引誘投入其中,然聽到慢悠悠問——
「你故意的不?逮到機會逼得宣南琮不得不跟你斗玉,你要難看,最好當著帝京百姓和同行面前大大出醜,丟盡臉面,所以今日才那樣高調張揚,即便意氣用事也要斗得漂亮俐落,要為你帝京流派揚眉吐氣,可在我看來,卻覺得……你在為我出氣。」
臉蛋下子紅了,又想低頭掩飾,卻被輕扣下巴。
好像不答話不成,支吾其詞。「……宣大公子、那樣欺負何老闆,還……還縱容隨從罵人,都踩到我東大街地盤上了,不用力踩回去怎可以?那、那順道幫你岀氣,也是挺……我真的沒要插手你與南天宣氏的事。」她再次強調,語氣略顯艱澀。
「南天宣氏的老太爺當年與我先祖母青梅竹馬塊兒長大的玩伴,來若不遇上我先祖父,先祖母很可能就嫁給宣老太爺為妻了。」雍紹白仍徐慢著。「心中所愛,求之不可得,因此宣老太爺頗愛拿自家兒孫或徒子徒孫與江北曇陵源相比,宣南琮在南天流派年輕輩的子弟中,治玉的手藝可算頂尖,又宣家嫡長孫,自然深受宣老太爺重視,宣南琮之所以將我視作治玉上的競爭對手,亦受了宣老太爺影響。」
、現下在跟主動解釋?
蘇仰嫻完全沒料到會到這些,也沒料到會這做,先臉怔然傻傻聽著,聽到最眉心很不贊同般蹙起,輕嚷——
「那宣南琮哪裡頂尖?還拿自己跟你比呢,比不過就用下三濫的手段,好意思?」姑娘皺起五官氣呼呼的模樣與平常在外人面前守禮自持落落大方的樣子頗為不同,卻生動可愛到令人齒頰生香又口中生津。
喉結微動,扣住秀顎的指下意識輕輕挲,嘴角勾揚。
「你不的對手。倘若今日斗玉比的手藝雕工,你必輸無疑。」
蘇仰嫻臉蛋更紅,不僅僅因當面道出的弱項,也因為意識到指腹上的粗糙和暖度,弄得氣息都不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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