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含在眸中的淚此時順頰滑落,沒有理會,僅對雍紹白行了個禮,快聲道——
「望雍爺海涵,我得走了。我爹……神識時好時壞,發病時認不得人、認不得歸家的路,連自個兒也認不得的,我得去尋,我……我了不得體的話,還請雍爺全忘了吧,告辭。」
道完,紅著臉、紅著眼微微屈膝行禮,隨即快步踏下木質地板套上素鞋,頭也不回地奔岀含蘊樓。
含蘊樓內,集鍾靈毓秀之氣身的男子顯然怔住了。
緩緩擰起眉峰,擰得兩眉間形成山巒之狀,嘴角緊繃,俊頰泛紅,瞧起來……欸,當真被氣得不輕啊。
蘇大爹忘記自己為何會來到城裡的邀月湖畔,好像走著走著,就走來這兒。
這座風景秀麗的邀月湖,每年在中秋佳節前夕都會舉辦「撈月節」,湖中漂浮各式各樣的彩禮箱子,供姑娘家乘舟來撈取,每年中秋時節總熱鬧非常,但今天游湖的人倒不多,有點冷冷清清……
此刻,坐在清冷湖畔發獃的蘇大爹兩邊嘴角卻翹得高高的,記起曾真真實實擁有過的、柔軟入心腸的濃情與蜜意——
中秋夜,年輕漢子與三五好友在湖中蕩舟,邂逅了位美麗姑娘。
姑娘來變成了的親親娘子。
娘子很好,出身秀才家的大閨女兒,知書達禮,都比懂上些,性子還溫柔得不得了,笑起來那樣美,總令挪不開眼,顆心狂跳。
真喜愛,入骨入心、入神入魂,與娘子過得很快活,娘子還為誕下個女娃娃,好可愛、好可愛的娃啊,光瞧上眼、嗅著娃兒身上的奶香,都覺顆心就要化掉。
可娘子的身子骨變得越發不好,隔三差五就著涼發燒,心疼極了。
然……然娘子忽然就不在了,讓受苦,走的時候卻還對著笑,痛到不行,要不還有個稚齡的娃兒得撫養,都想隨去。
閨女兒直陪著,越長越標緻,那模樣真像的阿娘。
把閨女兒拉拔大了,發須也已斑白,但好驕傲呀,家阿妞天底下最好最聰明的姑娘,疼這個當爹的疼得不得了,阿妞、……
好像要拿東西給阿妞,很重要的東西啊,?
啊啊啊!阿妞在等,要去找閨女兒……
「你來啦?東西帶來了嗎?噢,對,就你手裡握著的東西,可以交給我,我會帶給你家阿妞的。」那人在起身要離開時來到身邊,笑得很溫和,聲音很好聽。
「不認得我嗎?怎可能呢?我常上你家玩,不記得嗎?唔……原來又發病。好,不記得也好,不記得最好,把東西給我吧。」
那人直接伸手過來拿,蘇大爹嚇了大跳,兩手握得更緊。
想起來了,要把這琢玉刀給閨女兒送去,阿妞跟人斗玉,要比雕工呢。
「這阿妞的,阿妞贏來給我的,要跟人斗玉,我要趕緊送過去給!」
「啊!」那人痛呼聲,掌心被劃出道口子,突然就發起狠,使儘力氣狠狠推了推蘇大爹,將東西硬搶到手。
湖畔泥地較為濕滑,蘇大爺腳步不穩,腳跟又被突出的石塊絆,整個人往摔,倒地時,腦杓很結實地撞了記,「咿咿唔唔」地哼疼,好會兒爬坐起來,坐著坐著,又忘記為何會坐在湖邊,忘記為何跌倒,把自己撞得那痛。
撞到的地方腫起坨,好疼啊,邊捂著,邊撐起渾圓的身軀勉強站直。
剛站起,顛了顛,人再次仰倒,倒進湖裡。
琢玉刀不見了,但蘇大爹在偷溜出門的隔日被尋到了。
蘇仰嫻見到人時,自家老爹已具冰冷屍身,被游湖的百姓發現浮屍在邀月湖上。
仵作驗了屍,除腦杓有處腫起處,身上並無任何處傷,而那處腫起亦不像被人持棒棍或硬物毆打,倒有可能湖畔濕滑自個兒跌跤撞上的。
「豆豆0提供。」
總之官府那邊很快下定論,以意外落水結案,讓家裡人領回屍身辦理事。
蘇家的帛事辦得簡單且隆重,到底東大街上的人,停靈在「福寶齋」家中時,許多相熟相往的行里人皆前來捻香弔唁。
身為喪家主事的蘇仰嫻從殮、報喪、守靈等等全都親力親為,川叔川嬸幫著,大師哥、二師哥和三師哥都來了,甚至連師父老人家也進了城探看,與了許久的話,還有芷蘭,芷蘭幾天天來陪。
好多人幫著,可以為分擔許多事,但還直做直做,停不下來。
接著大斂、出殯、下葬……將阿爺葬在阿娘旁邊、兩座墳塋位在半山腰上,齊齊對著帝京,彷佛爹娘仍直照看著。
喪之禮盡數完成,帝京已然入秋。
身深藍錦袍、頭戴墨玉冠的貴公子踏進「福寶齋」院宅子時,就見個全身犒素、發上別著白紙花的大姑娘坐在廊下石階上,望著大把灑進天井的秋光,傻了似的動也不動,連眸子都忘記要眨。
川叔本要出聲通報,見貴公子抬手制止隨即收住,僅低聲道——
「老爺的那些事兒忙完,姐就成這模樣了,彷佛三魂少了七魄,常坐就好幾個時辰,連口茶水都懶得喝。」
雍紹白微擰眉峰,點點頭,待川叔離開,逕自走向望著天際發獃的姑娘。
蘇仰嫻察覺到似乎哪邊不對勁了,眸珠微動,才發現大片天光被道高大修長的身影擋住,那人背光而立,居高臨下注視著。
眨眨眼睛,迷惑不見了,已認出來者,想也未想便——
「這兩天……啊,再加上今早也……你遣了馬車過來,我沒有去,因為我家辦喪事,剛辦完,按習俗禁忌,百日內不好隨意去別人家裡走動,所以……所以……」
「我沒有那層顧忌。」淡道,仔細打量。
從蘇大爹意外過世到葬禮結束,短短二十天不到,已瘦了大圈,以往的潤頰變得憔悴,秀顎又尖又明顯,此際眨著雙泛血絲的眸子望著,鼻頭紅紅的,唇卻微微上揚,讓看得胸中發緊,氣息不順。
「入秋了,風冷,進屋裡去。」對伸出手。
蘇仰嫻還在:「川叔都跟我了,我爹出殯和入土時所請的那些人手,雍爺在事前事都打理過,讓切事儀都能進行順利,多謝雍爺了,真的……真的……」愣了好會兒才留意到的手,順從本能,抬手去碰,柔荑下子被的大手包裹。
順著的力道起身,結果保持同樣的坐姿太久,兩腿都坐到發麻了,身軀不禁晃啊晃的,在雙膝無力即要軟下之際,人已被攔腰抱起。
「雍爺的手……老大夫不能太用力的。」動了動,卻被更用力抱住,遂不敢再亂動。
「放心,你瘦得跟竹竿似的,半點不費力。」語調貫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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