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原身的日子一定是極苦的,像這樣的大油大肉一年到頭都不見得能吃上一回。貿然過了嘴癮,只怕腸胃受不住。若是拉肚子,得不償失。
她點點頭,筷子伸向那沒油花的豆腐。
豆腐的味道實在是太淡了些,知道油鹽值錢,但沒想到顧家不光省油,還這麼省鹽。看他的樣子,應該平日就是這般吃的。而且他好像嘗不出來似的,優雅地進著食。
「你不覺得淡嗎?」她問。
顧安沒有回答,但是動作明顯一滯。
等他吃好,她把筷子一擱,喚著:「今來。」
吃了一嘴油的耿今來跑進來,那肉菜周月上自不會獨享,分了一些給耿小子。耿今來在外間用飯,將將吃好,就聽到她招喚。
「…少夫人…」
「你們平時都吃這樣的飯菜?」
耿今來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見主子眸眼未動,點了一下頭。
「你們可是沒有給他們交銀子?」
「…沒有。」耿今來又看一眼自己的主子,遲疑道:「少爺剛來時,想給他們銀子,他們不收。然後少爺為表謝意,曾送給二老爺一方紙鎮…」
「紙鎮,什麼樣子的?值錢嗎?」
「上好的和田玉,價值千兩。」
周月上一拍桌子,站起來,「千兩銀子?就給你們少爺吃這些,我敢說他們家裡的下人都比你們吃得好。走,會會他們去。」
她甩著袖子,看著愣神的耿今來。
「走啊,跟上。」
耿今來用目光詢問自己的主子,顧安微不可見地頷首。
周月上帶著耿今來穿過垂花門進了內院,內院自是寬敞許多,院子正中有一株桂花樹,樹下是個小花壇,裡面種著一些花草。
東西兩廂門緊閉著,想來這家的人都在主屋吃午飯。
他們直接進了主屋,入眼就是廳堂。顧師爺和秦氏並一女二子正圍著桌子吃飯,那飯桌之上有一盤豆腐青菜,但明顯油料放得足。
除了豆腐青菜,還另有肉有湯,肉是和菜一起炒的,還有一盤清蒸魚。比起他們來,吃的實在是好上數十倍。
一家人看到他們進來,大吃一驚。
周月上也不言語,眼巴巴地站在桌子邊,眼神看著桌上的飯菜。她的眼睛太大,那直愣愣的眼神看得人心裡起毛。
「四丫,你這是做什麼?」秦氏低喝著,瞪一眼身邊的婆子。
婆子心裡叫苦,她哪能知道這個煞星會直接闖進來。
「我沒吃飽。」
周月上冷不丁冒出這句,眼神還盯著桌上的菜,只把秦氏看得心頭火起。這個死丫頭,忒沒規矩,哪有直接闖進長輩屋子要吃的道理?
「無禮!一個新嫁娘冒冒失失的,就不怕別人說三道四?」
說話的是坐在秦氏身邊的姑娘,一看就是秦氏的女兒。母女倆長得像,圓臉圓身子,五官平常。
「別人說我三做什麼?我就是沒吃飽飯。」
「愚昧!」
「我不是魚妹,妹妹胖胖的才像魚妹。」
「你…粗野不堪,令人見之食難下咽。」顧鸞平日里最討厭別人說自己胖,一聽這話筷子一摔,斜她一眼。
顧鸞上月剛滿十五,正是議親的好年紀。比起乾瘦的周月上,圓潤的顧鸞發育得很好。與顧鸞對面坐著的,是顧氏夫婦的長子顧崇,今年十二歲,另一個是十歲的次子顧謙。
顧崇和顧謙長相中等,五官還像端正。兩個小子和他們姐姐一樣,看幾周月上的眼神都帶著一股輕視,滿滿的看不起。
顧澹低咳一聲,警告地看了自己兒女們一眼。
顧鸞哼一聲,別過臉去。
秦氏眼皮子一跳,心裡把周月上罵得要死,還得裝出慈愛的樣子,「四丫,你莫誤會你鸞妹妹的意思。她的話你許是沒聽懂,她是說你嫌菜不好吃挑三揀四,所以才長得瘦。你聽嬸娘的,若是沒吃飽再去廚房盛,千萬莫委屈自己。」
她這麼一解釋,顧鸞得意起來。
野丫頭哪裡能聽懂自己的話,一個大字不識的鄉下丫頭,只怕是她罵了一通,對方半個字都聽不懂,還對自己崇拜得緊呢。
如此想著,面露得意,看向周月上的眼神更加輕視。
「嬸娘,四丫雖愚鈍,但妹妹的話我卻是聽懂了。她是嫌看到我所以吃不下飯。要真是這般,那我可得常常過來,日後鸞妹妹見著我就吃不下去,不出兩個月,必是會瘦下去,也不會再有人笑話她長得像只肥彘。」
「你才像彘呢!」顧鸞「呼」地站起來,臉氣得脹紅。
「我如此黑瘦,哪裡會像彘?我們鄉下人都很喜歡肥彘,可是你們縣城裡的人怕是不喜歡的,要是鸞妹妹以後在鄉下過日子,才會人人歡喜。」
「你…滿口粗鄙之言,少教無禮…」
周月上大大的眼睛眨都不眨,就那麼看著顧鸞。顧鸞被她看得更加來氣,覺得自己的火氣像是打在軟墊子上,半點不得勁。正打算髮作時,卻見她轉過頭,對著秦氏。
「嬸母,廚房沒飯了。你今早明明在相公面前答應過,要讓我吃飽的,為何說話不算數?而且你們這裡有肉有魚,而我與相公卻是青菜豆腐,吃得好沒滋味。我也想和鸞妹妹一樣吃魚吃肉,長得圓乎乎的,討鄉鄰們的喜歡。」
圓乎乎三個字,將顧鸞氣得磨牙,后糟牙都快磨爛了。
秦氏趕緊用眼神安撫女兒,擠出笑道:「嬸娘是為你好,安哥兒身子虛,不能見葷腥。你身為他的媳婦,理應夫妻一體,有苦同當。萬沒有他吃著青菜,你大口吃肉的道理,你說是吧?」
「嗯,我知道…我會與相公吃一樣的。」
秦氏以為說服她,笑意加深。不想她站著不走,秦氏臉上的笑慢慢淡下去,「四丫,你還有什麼事?」
「四丫知道要和相公一起受苦,可是實在太餓。以前常聽村裡的秀才說什麼看著就能飽,四丫想著,我就站在這裡看,一定能看飽。二叔,嬸娘你們吃吧,不用管我。」
「粗俗!什麼叫看著就能飽,那叫秀色可餐,卻不是如此用的,而是形容女子貌美。一個鄉下丫頭,鸚鵡學舌,居然敢在人前賣弄,真是不自量力!」
顧鸞不屑地說著,覺得自己沒必要和一個鄉下丫頭計較。這丫頭知道什麼,自己現如今的模樣,哪家的夫人見著,不要誇一聲有福相,誰娶誰走運。
周月上不辯不解,又轉頭認真看著顧鸞,漆黑的大眼珠子直愣愣的。這麼個大活人杵著,還瞪著那雙嚇人的大眼睛,哪個人還吃得下去。
顧鸞覺得與這樣粗鄙的人同處一室,都是自掉身價。她憤然起身,冷著臉進了內屋。
顧師爺臉色也不好看,不耐地看秦氏一眼。
秦氏眼一跳,知道老爺動了氣。她心裡跟著也有氣,誰讓老爺充大方,養了一個不夠,還要養一雙。
「四丫,嬸娘知道你胃口好,但是你自小鮮少吃飽過,若是突然過量,只怕傷身傷胃。你放心,等你腸胃養好,嬸娘一定讓你天天吃得飽飽的。」
「四丫知道嬸娘的一片苦心,就怕外人不知情。他們會說二叔和嬸娘苛待我們夫妻,將我們夫妻餓得瘦骨嶙峋,而你們一家人卻吃得油光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