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他瞪著再也看不出一絲衰敗老態的楊海,氣得都快冒煙了,咬牙切齒道:「老東西,別忘了是朕讓你再回來服侍她的,你這是讓朕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嗎?你就不怕朕把你再送回皇陵嗎?」
「皇上這是讓老奴不把娘娘的意思奉為至上?」楊海還是那副溫吞吞老好人的模樣,那雙老眼卻閃動著狡獪解氣光芒,假意惶恐地問:「皇上不是說,娘娘才是老奴唯一的主子嗎?」
「……」嚴延被堵得啞口無言。「還是皇上要老奴去向娘娘告罪與辭行?」
他臉色更加難看了,再狠咬牙。「……你這是在威脅朕?」
「老奴不敢。」
嚴延再跳腳也不敢當真把楊海怎麼樣,胸膛劇烈起伏了幾個來回,最後鬱悶地道:「朕就想進去和她說說話兒,難道這樣都不能通融嗎?」
「回皇上,披香殿得您厚賞一事,今兒在貴妃娘娘的好意宣揚下,已經是眾所皆知,後宮所有娘娘羨慕得不得了,接下來只怕還有得熱鬧。」楊海慢吞吞地道,「可我們家娘娘一向身子弱,性子軟,若不掛病牌子閉門深居,這姊姊妹妹一來二去的,就算當真被吵病了,也沒處說去。」
他聞言心頭火起,呼吸濁重起來。「貴妃這是又想做什麼?她往常不是這樣的人,怎麼這幾年處事越發不知輕重了?」
楊海低垂頭頸不語,心底冷笑一聲。
也就咱們這位長情又天真的好皇帝,才會以為貴妃娘娘不過是這幾年宮權掌得大了,方略略失迷了心性叫人不喜,可實際上貴妃為人,猶然一如他記憶中那樣的純潔美好無瑕……
簡直放狗屁!
也就當年的太子年幼無知,撿著了顆鵝蛋就誤以為是珍珠,叫大雁啄了龍目去,才會把真正稀世珍貴的夜明珠給扔了……
只不過現在的楊海,已經什麼都不想說了,就偏不提醒這位胡塗的萬歲爺,他心愛的貴妃手上可沾了好幾條人命,骯髒得令人髮指。
哼,這後宮里又有哪個是乾淨的?
也就只有他家娘娘——楊海眼眶紅了,袖裡拳頭攥緊——可好人總是不長命的,這才把自己的性命生生熬沒了。
這次,有他楊海在,拚卻一切也決計不再讓娘娘受苦了。
皇上又怎麼樣?若是皇上再不懂得珍惜皇後娘娘,那就是昏君一枚,誰稀罕誰拿去!
嚴延雖然不知道楊海此刻對自己是如何的滿腹怨氣,卻也感覺得出楊海還是防他防得緊。
他無奈之餘也不免暗自欣慰,有此忠僕在萸娘身邊,亦是一大幸事。
「楊海,朕知道今天她委屈了,就是這樣朕才要趕緊進去安慰安慰,並且鄭重向她保證往後再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他眼神銳利肅然,威嚴道:「貴妃那裡,朕自然也不會這樣就過了的。」
楊海恭恭敬敬道:「老奴不能做主,還請皇上暫且在此等一等,待老奴進去稟過主子再說。」
「……」嚴延悻悻然,嘀咕了聲什麼,連連催促道:「快去快去!」
等嚴延終於能踏進披香殿內殿時,簡直感激到快喜極而泣……
這時也顧不得思^自己這個皇帝是不是做得太窩囊了,反正只要能近身到萸娘姊姊……不,是萸娘跟前就好。
安魚正在練字,神情閑適,眉目清雅,他目光觸及的剎那,彷佛看見了那魂牽夢縈念念難忘的形容笑貌……
他心頭一熱,背脊竄過一陣電流般的酥麻戰慄。
如同他曾經無數次見過的,她低垂粉頸,長發披肩,手指輕繞絲線,穿針而過,在素緞上為他縫製下一片片溫暖……
那時的他,總是衝動地想要一個箭步上前,將她緊緊擁攬入懷,指尖穿過她柔軟如黑緞的青絲,深深嗅聞著她身上淺淺清甜暖和的幽香——
可每每心念起,他卻又被這狂猛荒謬的悸動震嚇得忙別過頭去,牢牢握著掌心裡的書卷,不斷狠狠告誡自己,那是萸娘姊姊……
——那是他的萸娘姊姊!他最不該興起輕薄遐思的女人!
於是一次又一次,一遭又一遭,他強迫自己壓抑自己,最終催眠說服了自己,他這樣才是對的。
嚴延閉上了眼,胸口止不住的澀澀酸楚。
「皇上來了。」安魚放下了筆,平靜地繞過書案,替他斟了一杯茶遞上。他受寵若驚地伸手去接,指尖乍然相觸的剎那,她已經縮回了手,神態自若地回到書案后,在碧玉筆洗中淘洗了狼毫。
「你寫了什麼?朕可以看看嗎?」他顧不得燙口地將茶一飲而盡,迫不及待殷殷切切地湊近過去要看。
她眉頭微蹙,卻也沒有阻止。
嚴延卻在看到那娟秀的幾行墨字時,心重重一沉——
清者濁之源,動者靜之基。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
夫人神好清,而心擾之。人心好靜,而欲牽之。
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滅……
「萸娘,這《清靜經》不是你現在這般年紀該習讀的。」他強抑下隱隱的惶恐忐忑,正色地道。
「皇上,臣妾不是先皇后,您莫再錯口了。」她側首靜靜將文房四寶理好,看也未看他。
他一窒,倔強地嘟囔,「你不是姓安閨名一個魚字嗎?朕喚你魚娘怎麼了?」
她也被這話回噎住了,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麼可辯駁的,只能暗惱自己這身子怎偏偏就名了同音。
「臣妾當不起您這般昵稱,您喚臣妾安婕妤方合禮數。」她神情端莊恭謹地提醒。
他想嘆氣,更想笑,嗓音里充滿了濃濃的無奈和憐愛。「萸娘,你人變小,性子也變小了。」
……這是暗指她幼稚了?
安魚暗暗咬牙,再懶得與他抬杠,自顧自做自己的事,把書案上的東西自東邊挪向西邊,擺弄著,就是不願與他說話。
無趣了,他自然會走。
後宮之中百花盛開,如今連蝴蝶都來了,更何況還有他那心頭絕代第一枝的不是牡丹更勝牡丹……
安魚這五年內只想待在後宮裡做個閑人影子,要熬的便是他這份「愧疚懷念」,待熬幹了,涓滴不剩了,屆時她要出宮,他定然也不會再有心致攔阻。
她同他賭的就是他這份執念,五年內必定不復殘存。
人一死,或許就永遠凝結了那一份美好,牢記一輩子,回想起都是最遺憾的心疼,可是如果人還在,一天兩天過去,哪個還能長情多久?
尤其是坐擁天下美色的帝王,更是如此。
嚴延不是感覺不出她的刻意疏離,但在經過曾和她陰陽兩隔的巨痛之後,這小小冷淡和拒絕又算得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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